朦朧的暮色中,我和師傅出了廠區大門,遠遠地就看到馬路對面,黑壓壓地擠滿了人。我們生活區有一兩千人,比個市場都熱鬧,每天夫妻吵嘴,孩子打架,同室操戈……什麼熱鬧的事都有。今天這門前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稀奇事。

師傅拽住一個小學徒:“前面怎麼回事?”

“聽說有人在打架。”小學徒怯生生地回答道:。

“打架,誰打架?”師傅眉頭微微一皺,追問了一句。

小學徒趕緊搖頭,表示不知道。一位急急忙忙想趕過去看熱鬧的擋車工,聽到了師傅的問話,趕忙一臉討好地告訴說:“聽說是前紡的胡秀美,不知為了什麼事情,跟殷紅掐起來了,還叫來了自己兩個哥哥。”

聽到殷紅二字,師傅和我的臉都變了。師傅朝我一揮手,高喊了一聲快走,兩人拔腿就跑,穿過了馬路,一頭扎進了黑壓壓的人群裡。

“讓讓,快讓讓!”我們一邊扒拉著擁擠的人群,一邊使勁往裡擠。

師傅不管不顧,三下五除二,就擠到了最裡面。我喘著粗氣,也擠到了他身邊,抬眼朝圈裡一望,立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打,打這個狐狸精!”

“這個‘破鞋’,平時傲得像個公主,早該給她點顏色看看了。”

我看到兩個光頭大漢,把一個嬌弱的女子摁著地上,任由旁邊的刀削臉女人一邊叫罵,一邊恣肆地拳打腳踢。胡秀美,真是胡秀美,一種不祥的預感,讓我的心忽悠一下沉到了谷底。

“天哪,這‘城北二虎’也忒狠了。”我身邊的一個年輕女工嘀咕道。

“噓……咱惹不起,別多事……”另一位中年女工趕緊小聲告誡她。

聽說是城北二虎,我立刻想起了在古鐘樓下,被猴臉一夥欺負的事。還真是自己見過的那兩個光頭,他們竟然是胡秀美的哥哥。就在我思緒遊離的瞬間,那個被摁在地上的女人,掙扎著抬起嬌美的臉龐。殷紅,真是殷紅,只見她披頭散髮,一雙飽含著屈辱的大眼,乞求地投向了圍觀的人們,眾人嘴裡發出了一陣唏噓的嘆息聲。

“扒她衣服!”一撮毛小李在人群裡興高采烈地叫喊起來。

“對,看看她的騷X什麼樣?”幾個社會上的小痞子,也跟著開始亂起鬨。

城北二虎猥褻地相視一笑,給正捶胸頓足的刀削臉遞了個眼色,刀削臉立刻伸出雙手,猛地拽住了殷紅的衣襟。

“啊……不要……”殷紅一聲慘叫,衣領已被吱啦一聲,扯開了半邊。

女人們不忍卒睹,紛紛背過了臉去,大多數圍觀的男人,也羞愧地低下了頭,只有小李一夥在人群裡,興奮地發出了無恥的叫好聲。

“求求你們了,不要……”殷紅披散著頭髮,拼命護著白皙的胸口,滿眼絕望地哀嚎著。

此刻,刀削臉胡秀美已經失去了理性,剛伸出手準備再次施虐,師傅忽然一聲低吼,從我身邊躥了出去,一把攥住了刀削臉的手腕。

“魯豫……你……你想幹嘛?”胡秀美顯然沒有料到會有人出頭,一張刀削臉上寫滿了驚詫。

“你們趕快住手。”師傅目光冷峻,低聲吼道。

“你……你是想幫這個**?”城北二虎顯然未受過這樣的輕蔑,止不住破口大罵起來,“你不是活膩歪了,自己來找死啊?”

人群陡然安靜下來,師傅臉色鐵青,沒有再回話,一雙豹目乜斜著對方,隨手褪下了身上的勞保棉襖,一揚手扔到了我的懷裡,半舊的駝灰色毛衣裡,顯出胸部肌肉硬朗的線條。

看見師傅做好了決鬥的準備,城北二虎一時惱羞成怒,兩人彼此對了個眼色,放開還在地上哭泣的殷紅,像兩條瘋狗一樣,“嗷嗷”叫著,同時撲了上去。

“我要把你個小白臉撕碎了!”大虎兩眼血紅。

“在這個城裡邊,還沒有人敢給大爺叫板!”二虎齜牙咧嘴。

霎時,人群一陣騷亂,膽小的女工閉上了眼睛,男工們也是一臉驚恐,小李和幾個小痞子也目瞪口呆地沒了聲音。

“師傅——”我突然沒有了膽怯,只感到渾身血液沸騰。

我把手中師傅的棉衣往身旁的小女工手上一塞,就要起身衝上去,卻被那位中年女工一把拽住了。

“你不是他們的對手,會吃大虧的!”

就在我倆拉扯之際,大光頭已經撲到了師傅的面前,揮起雙拳朝他的面門砸去。千鈞一髮之際,就見師傅一個騰挪,不慌不忙地躲過了這重重的一拳。大光頭見自己第一拳走了空,感到有點詫異,就在這一瞬間,師傅扭腰進身,沒待眾人看清楚,大光頭已經一聲慘叫,滿面開花,踉蹌著滾到了一邊。

“哇……”眾人不由地驚呼了起來。

後面的二光頭顯然沒有料到自己的兄弟如此不堪一擊,忽地一愣神,師傅乘機踏步向前,抬腿一個漂亮的勾踢,就聽“啊呀”一聲,二光頭捂著褲襠,蹣跚著倒退了兩步,一頭栽到了路邊,滿臉的橫肉與青石築就的馬路牙子,緊緊地啃在了一起。

“好——”我血脈賁張,一聲大吼。

“好——”驚魂未定的人群,也爆發出了雷鳴般地歡呼。

就在眾人為師傅喝彩的時候,在他身後的刀削臉惱羞成怒,突然從看熱鬧的路人手裡,奪下了一把半舊的鐵鍁,雙手抄起,惡狠狠地向師傅的後腦劈去。

“師傅注意……”我來不及多想,一下躥了出去。

就在鐵鍁落下的瞬間,我搶上一步,攔腰抱住胡秀美,雙臂一較力,橫著把她扔了出去:“去媽的……”

暗算的鐵鍁咣噹一聲,順著師傅的脊樑砍在了水泥地上,黑暗中撞出了一串簌簌的火星。我怒火中燒,緊跟兩步,想再補上一腳,卻被人從後面一把按住了肩膀。

“想出人命啊?”一聲斷喝,讓我迴歸了理智。

我一時有些後怕,回過臉去瞅了一眼,只見一位頹眉凸目的禿頂男人,正瞪著一雙白翳的眼球,冷颼颼地逼視著我。

胡秀美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抬頭看見了揪著我的禿頂,愣怔了片刻,突然大嘴一咧,失聲慟哭起來:“崔書記呀,你可來啦——”

崔書記,崔耀發?我驚愕地望著這位目光晦澀、雙頰暗淡的禿頂男人,一時有點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有過無數想象,爹感恩戴德,崇拜的五體投地,一口一個的“大恩人”?我們竟然在如此荒誕和怪異的環境中見面了。

這時,城北二虎帶著青腫的眼圈,抹著臉上的血汙,捂著自己的褲襠,痛苦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兩人面面相覷地望著禿頂,一臉喪氣地失去了剛才的張狂。

胡秀美看見禿頂還揪著我,突然“嗷”地一聲,從地上撿起鐵鍁,嚎啕著朝我揮舞了過來。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我心裡一驚正要躲閃,禿頂勃然大怒,手指著刀削臉,一連聲地呵斥道:“胡秀美,快放下,你還想沒幹什麼!”

胡秀美的五官在刀削臉上一下子凝結了,揚在半空的鐵鍁忽悠一下,定格在了那裡,莞爾片刻,慢慢地從垂落的手臂上滑落下來,掉到了腳邊的水泥路上,發出了悽慘的咣噹聲。

崔耀發目光透著寒意,憤憤地掃了眾人一眼,那些梗著的脖子,頓時短了半截。有人怯生生地開始往後退去,一撮毛小李早跑得沒了蹤影,幾個社會上的小痞子也停止了鼓譟。

崔耀發的臉像刷了一層漿糊緊繃著,他沒有理會鼻破臉腫的城北二虎,也沒看眼前的魯豫和殷紅,而是狠狠剜了狼狽不堪的胡秀美一眼:“也不嫌丟人。”

說完這句,崔耀發轉身朝馬路對面走去,望著他走進了廠區青灰色大門,胡秀美突然一聲長嗥。放聲大哭起來:“姓崔的,你不得好死……”

胡秀美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涕泗橫流地撒起潑來,“姓崔的,你不要臉,你睡了我,如今又搞上了這個‘破鞋’,你……”

眾人四散而去,像一群逃出追捕的麋鹿,忙不迭地將自己,隱進了瀰漫的夜色中。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