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我騎著紅姐的“鳳凰”坤車,小蔡師兄騎著他的大“永久”, 帶著紅姐和肖美花四人一起出了城。

運河上新建了一座水泥大橋,溝通了南北的交通,古老的渡口沒有了生意,說是不久後就要停擺了。我們從橋上過了運河,順著南大堰一路向東而行,小蔡師兄提出要和我比賽,我回身告訴紅姐坐穩了,摟緊住我的腰,就直直地往前衝去。東南風吹亂了我的頭髮,兩條腿在空中飛快地畫著圓弧,人好似在空氣中游泳一般。

運河灘芳草萋萋,美麗的小花點綴其間,大堰兩旁垂柳依依,陽光透過嫩綠的枝葉,斜斜地灑在道路上,一群群小鳥從身邊飛過,留下一聲聲清脆的啁啾聲。不時有騎車的青年男女被我們超越,他們也是去臥龍湖春遊的,這些年,縣城裡的生活發生了變化,行政機關和事業單位漲了工資,個別有權有背景的人發了財,去臥龍湖踏春遊玩的人逐年多起來。

我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沉湎於眼前的美景,不由地想到多年前與小蔡師兄和李琴遊臥龍湖時的約定:每年春天都來臥龍湖,結了婚就帶老婆孩子一起來,等到老了就帶孫子們過來,打鳥,釣魚,放風箏。

“你想什麼呢,咋不說話了?”小蔡師兄追到我身邊,呼呼地喘著粗氣。

“想那年遊臥龍湖時,我們曾說過的話。”我放慢了速度,側過臉去,“每年春天都來臥龍湖踏青。”

“是啊,一晃好多年了,這日子過得不順,人被反覆折騰,就沒了春遊踏青的心境。”小蔡師兄也感嘆起來。

“紅姐,你以前去過臥龍湖嗎?”肖美花一臉喜慶地從小蔡師兄身後探出了她的大額頭。

“多少年前去過一回。”紅姐從我腰上鬆開了手臂,繾綣地說道。

“春天的臥龍湖很美。”我怕肖美花的話勾起紅姐的回憶,就趕緊把話岔開了。

一輛嶄新的“桑塔納”轎車鳴著喇叭從後面駛過來,我們趕緊朝路邊避讓,“桑塔納”在經過我們身旁時減了速,搖開的車窗裡探出了摩登小郭的腦袋,她一臉春光燦爛地向我招著手,已經沒有了前幾日的憂傷。

“吳平,你們這是上哪去啊,是不是去臥龍湖啊?”摩登小郭打招呼的時候,我看到了他身邊坐著的齙牙。

“吳平,你好。”“桑塔納”在我們前面停下來,前排的車窗也搖開了,趙武——趙副局長抿著油光光的大包頭,很有風度地叫了我一聲。

我不得不停下來,屁股沒有離開車座,雙腳扎在了地面上:“沒什麼好的,湊合著過日子吧。”

趙武莞爾一笑,沒有計較我的態度:“我前幾天去市計經委見到了魯豫主任,彙報紗廠承包的事情,他向我問起你的情況,非常關心。你星期一上午來工作組辦公室,我想找你談一談。”

趙武的語氣很莊重,肖美花聽他提到魯豫,抑制不住激動地問道:“趙局長,魯豫……魯主任說俺們紗廠到底該咋辦嗎?這個承包的事情定下來了嗎?到底是包給了誰啦?”

“小蔡,這是你現在的女朋友啊?素質有點問題?”趙武身邊摸著方向盤的趙文,一臉鄙夷地乜斜著小蔡。

“她一個紗廠女工,既不欺男霸女,也不狗仗人勢,素質有什麼問題?”我憋著一口氣,拎起前車把,將車輪慣了一下。

“吳平,咱們走吧。”紅姐見我面露慍色,怕我忍不住發作起來。

趙文一雙賊眼掃到了紅姐身上,滴溜溜地充滿猥褻之色:“表嫂,我們家老孃可是一直惦記著你啊,她讓我見到你說一聲,希望你能常回去看看,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說開嗎,畢竟還是一家人,怎麼說小壯還是姓彭,還是他們老彭家的根嗎?”

“吳平,快走。”紅姐別過了臉去,使勁扯了下我的衣襟。

為了紅姐的面子,我強忍著沒有發火:“我們走。”

“吳平——別忘了星期一來找我,這是魯豫主任,魯老大交代的……”趙武在身後又扯著嗓門喊了一句。

在摩登小郭嬌媚的尖叫和趙文放肆的笑聲中,“桑塔納”呼嘯著衝了過去,在早春乾涸的大堰上捲起了一陣塵埃。

意想不到的路遇破壞了大家的情緒,紅姐看見我和小蔡師兄一聲不吭,就偷偷給肖美花遞了個眼色:“今天的天氣真好,咱們別辜負了這大好的春光,大家唱首歌吧?”

“殷紅姐,你嗓子好,又能歌善舞,你給我們大家唱一首吧?”肖美花見紅姐開了口,趕緊接上她的話茬。

“好吧,看著吳平和小蔡騎車辛苦,我們就算慰勞一下他們吧。”紅姐嫣然一笑,輕聲應了下來,“可是我好長時間不唱歌了,你們別笑話。”

“殷紅,你可是我們紗廠的大明星,當年你一開嗓子就能震了全廠,不對,震了全縣,甚至震了咱們地區。”小蔡師兄聽紅姐要唱歌,情緒也緩和了下來,打心眼裡讚歎到。

“好吧,那我就唱了,唱首剛在廣播裡學得新歌。”紅姐理了下額前飛揚的頭髮,餘味悠長的歌聲響了起來。

遠遠地見你在夕陽那端,

打著一朵細花陽傘

晚風有輕輕地呼喚在迴響

親親別後是否仍無恙……

這首臺灣校園歌曲當年很時興,紅姐不知什麼時候學會的。自打從家裡回來後,我發現她時常若有所思,一副鬱鬱寡歡的神態,但是一看見我注意她,就會立刻回覆過來,眉梢眼角溢位濃濃的溫情,給我一個精緻秀美的笑容。我知道她一定有什麼心事,有幾次想開口問,可是又怕無意間傷害了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今天看到她高興的樣子,聽到她動情爽朗的歌聲,我心中的快樂也蔓延開來。頭上綠色的葉子飛快地掠過,這種自由的無拘無束的感覺真好。

我們到達臥龍湖畔,才剛過了上午十點鐘。早晨走的時候自覺不晚,可是湖畔已經有了不少遊人,原本寂寥的荒山野湖,如今也熱鬧了起來。我們想尋找個清淨之處,在湖堤上又朝南騎了二十多分鍾,避開聚集的人群,順著漁民下湖打漁的一條小道,鑽進了剛剛返青的蘆葦叢中。一片茫茫碧水撲入眼簾,十幾座小島破水而出,把明鏡般的湖水點綴得更加迷人。火燃起來了,炊煙繚繞;水燒開了,在吊鍋中咕咕作響。我和小蔡師兄拔了一些新葦攤在地上,紅姐又將一塊加工過得包裝布鋪在了上面,四人一起席地而坐,把各自帶來的東西朝外掏。紅姐為了這次春遊,昨晚上燒了幾個小菜,醇香撲鼻,勾人食慾。小蔡師兄從醫院食堂買了些熟食,有香腸、燒雞,另外還有一瓶精裝的58度“長青大麴”,我們邊吃喝邊欣賞臥龍湖秀麗的景緻。

小蔡師兄開啟“長青大麴”,咕嘟咕嘟倒滿了兩茶缸,一缸放到了我

的面前,自己舉起了另一個茶缸:“吳平,為了咱哥倆的友誼,幹!”

我也舉起了茶缸:“也為了我們紗廠能好起來,兄弟姐妹們有口飯吃,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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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陽光傾瀉下來,臥龍湖面銀光躍動,波光瀲灩。周圍有野鴿子撲撲啦啦地飛過,我沒了彈弓不能打,心裡不免有些遺憾。自從上次為紅姐報仇,打破了趙武他爹的腦袋,就再也沒有亮過這手絕活了。氣溫在逐漸升高,再加上半茶缸白酒下肚,我感到一股熱氣從腹中湧起,沁出了一身細碎的汗珠。

“吳平,你說那個混蛋趙武,他有何德何能,憑什麼當了咱們工業局的副局長?”小蔡師兄一口酒下肚,瘦臉憋得通紅,噴著酒氣憤憤地說到。

我頭腦發熱,身子癱軟,聽到小蔡師兄的質問,心中五味雜陳:“憑什麼……憑他爹是局長,他姐夫也是局長,他姐夫的爹還是副縣長呢……”

“他姐夫的弟弟也是局長,弟弟的連襟是鄉里的書記,連襟的爹是縣裡的書記,書記的兒子是鄉長,書記的哥哥是市裡的組織部長……整個縣裡、市裡當官的全能串起來,都是狗連襠的關係。”小蔡師兄的眼圈紅了,扯著嗓子嚎起來。

“市裡?市裡組織部當家的不是柳部長嗎?她是我師傅魯豫的娘,魯大個子的老婆,我還見過的……”我頭腦開始發懵,舌頭也大了起來。

“你這是哪百年的訊息啦?柳部長早已經退了,現在書記的哥哥接了班,以前他是市裡辦公室的主任。”小蔡師兄有點氣急敗壞,發怒的樣子讓我刮目相看,他沒有了在紗廠時的窩囊樣,連這些狗連襠的事都整明白了。

“小蔡兄弟,別惱火,當官的事情咱們也搞不明白,我們當工人的就做好自己的事情,求個平安溫飽。”紅姐柔聲地勸慰道。

“咱們能過安穩日子嗎?紗廠要是真完蛋了,你,吳平,還有美花能去哪?廠裡幾千人怎麼生活?我是暫時逃出來了,可是家讓姓趙的霸了,現在就是想娶美花,也沒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這……這……該怎麼辦……”小蔡師兄悲憤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將最後的小半缸酒灌進了嘴裡,四周的景物開始漂浮起來:“師兄,別害怕,你……你馬上就娶了肖美花,你也去西張莊租房子,就租老木匠家的,他們人好,我們做鄰居,將來有了孩子就跟小壯一起玩,彼此從小就是朋友,就像咱倆一樣,一樣……”

我酒力難支,仰面躺了下來,小蔡的哭訴,紅姐的勸慰,肖美花的幽怨,聲音都越來越小。瓦藍瓦藍的天空上,白雲不斷地變化著形狀,一會兒像雄獅乍醒,一會兒似鯉魚跳躍,後來又有了玉兔、金鐘、奔馬……千姿百態,再後來,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西斜,小蔡師兄和肖美花不見了,只有紅姐俯著身子,直勾勾地望著我,剔透的眼神似一汪春水,透著說不清的憐愛。我一時有些困惑,經不住地問道:“紅姐,你這是怎麼啦?我……我睡了多長時間,小蔡師兄他們呢?”

紅姐沒有說話,輕輕地張開了手臂,將我的腦袋摟進了懷中,一雙瞳仁飄蕩過來,投向了煙水空濛的湖面。

“這樣真好,我希望能永遠這樣……”紅姐緊緊地摟著我,瓜子形的臉上發出蛋清色細膩的光澤,曲線優美的身上流淌著母性的光彩。

遠處,一條拖輪乘風破浪拉著一排駁船駛來,激起一層一層細浪,凌波爭流,湖光雪湧,為臥龍湖增添了無窮的魅力。小蔡師兄和肖美花手拉手地從湖邊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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