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工作組召開了全廠職工大會,宣佈紗廠要承包經營之後,在廠內廠外引起了軒然大波,畢竟這是全縣最大的企業,是許多人許多家庭安身立命的地方。當然影響最大的還是廠裡的職工,南蠻子砸“三鐵”的陰雲還壓在大家心頭,現在這個所謂的承包,更讓人們感到了生存的危機。在不斷的動盪和各方的博弈中,具體的承包方案遲遲沒有出來,就像那只沒有落地的皮靴,讓人心裡七上八下,愈加恐慌不安了。這樣的煎熬一晃幾個月下來了,從酷暑到深秋,直到寒風漸起,又一個冬天來臨了。

傍晚,灰暗的天空中,北風夾著落葉在呼呼吼叫,我夾雜在步履匆匆的下班人群裡,縮著脖子急急忙忙地朝廠門口走去。我又摸了把自己的上衣口袋,那兒裝著今天下午剛領的工資,比上個月又少了一半,看來工作組借貸發工資的“好”日子,也不會太長了。

地平線上只殘留著一條殘紅,四周的景物已經融入混沌之中。我上的夜校補習班馬上又快要期中考試了,對我這樣水平的學生,所有的功課都不能稍有鬆懈,我腦子裡想著複習的內容,剛走出紗廠青灰色的大門,忽然發現在廠門外鬧哄哄地聚著一群人,心裡不由地感到有些驚詫。自從去年全國開始“嚴打”以來,紗廠門前已經安靜好些日子了,難道今天又出什麼事清了?我 著頭往裡面瞟了一眼,原來是一群人正無聊地圍著一個“叫花子”起鬨。這幾年農村都能吃飽飯了,冬季出來要飯的幾乎絕了跡,現在怎麼會有這麼一位“叫花子”,還跑到我們紗廠門口來了。

“叫花子”披了件周身綻花,渾身泥汙,幾乎看不出顏色的破軍大衣,鬚髮蓬亂,嶙峋的臉頰上一道黑亮的傷疤顯得分外醜陋。一撮毛小李帶著兩個電工班的小家夥正在戲弄他。“叫花子”袖著雙手,兀立在那裡,對小李等人不理不睬,一雙渾濁的眼睛一直瞅著廠門,在每一位進出的女工身上滴溜溜地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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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這還是個‘花痴’啊。”小李似乎看出了端倪,抓住下班路過的一個小擋車工,就使勁地往“叫花子”身上推搡,“沒見過女人吧?來來來,給你來個真的!”

被小李抓在手裡小丫頭,才接班進廠不久,一時嚇得花容失色,連聲尖叫,好不容易掙脫開來,氣惱地抹著眼淚跑走了。我不知道什麼原因,覺得“叫花子”有些面熟,可是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他。

無論小李三人怎麼胡鬧,“叫花子”始終不理不睬,一副不諳世事的淡定樣子。小李看到“叫花子”實在不睬自己,不覺地有些上火了,他偷偷地走到“叫花子”的身旁,猛地扣住了“叫花子”的脖子,想一下把他摔個大馬趴。可是“叫花子”十分激靈,熟練地一錯身,就化解了小李的招數,還順勢一屁股把小李

撅了個趔趄。

人群“嘩啦”一聲鬨笑起來,小李偷雞不成折了一把米,頓時有點惱羞成怒,他一把拽住了“叫花子”的衣袖,哧啦一聲扯下了半隻來。“叫花子”見自己的衣服被破爛了,實在忍無可忍,一瘸一拐地追打起小李來。

小李在人前人後靈巧地兜著圈子,一邊吸引“叫花子”的注意力,一邊暗示那兩個跟他起鬨的小電工,讓他們轉到“叫花子”身後,一腳踢掉了他靸著的破解放鞋。“叫花子”自知身體殘疾,跑起來不是這幫人的對手,就光著一隻烏黑的腳丫子停下來,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噓噓喘著粗氣。

這恃強凌弱的行為太過分了,圍觀的人們不滿地勸說起來,我實在看不下去,就把腳踏車往人群後面一紮,擠進人群拍了下小李的肩膀。

小李聽到大夥都在指責他,心裡十分不悅,正憋著一股氣,還沒回臉看清楚是誰,就一下甩開了我的手,隨口罵了一句粗話,“XXXXX,你想幹嘛?”

我原本只是想好心勸他別鬧了,卻在大庭廣眾之間,被他平白無故地惡罵了一句,心中原本窩著的火苗騰地一下被點燃了,我抬起腳來對著小李尖削的屁股,狠狠地一腳踹了下去:“去你的,不知好歹的東西!”

我這一腳讓小李猝不及防,不由地“哎呦”一聲,踉蹌了好幾步,最終一個狗搶屎撲倒在了地下,圍觀的眾人傳出了一片叫好聲。

小李在眾人面前丟了醜,頓時惱羞成怒,在地上崴了幾下,指著我不管不顧地破口大罵起來。我原本看他被摔得很狼狽,心裡還有一絲不忍,可這隨後而來的汙言穢語。立刻把氣得我七竅生煙。我呼地從袖筒裡抽出防身鐵棍,明晃晃地舉著就撲了過去。幾個圍觀的老師傅見勢不妙,趕緊上來一把將我抱住了。

“吳平,不能這樣,會出人命的!”下班路過的老黃師傅在我耳畔大聲喊著。

在人們的譴責聲中,兩個跟著小李起鬨的小電工“吱溜”一下沒了蹤影,自知理虧的小李望著我手裡鋥亮的鐵棍,色厲內荏地蹦躂了幾下,就在眾人的勸慰下,自找了一個臺階,灰溜溜地落荒而去。

“快走吧,別在這裡惹他們了。”我把“叫花子”臭烘烘的破解放鞋踢給了他,“叫花子”抬起帶著傷疤的臉,目光中有了一絲異樣,感激地點了點頭。

圍觀的人群開始散去,我額角上青筋還在霍霍的跳動,老黃師傅把我的腳踏車推了過來,勸我消消氣,別跟小李一般見識。我對老黃師傅道了聲謝,經過這無中生有的一番鬧騰,看樣子今晚上課又要遲到了。

我從縣工會裡的夜校上完課出來,再騎車回到郊外的西張莊,已經過了夜裡十一點鍾了。我推著自行

車一進院子,見自己住的東廂房裡亮著燈,心裡不覺地有些奇怪,紅姐今天應該是上中班,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一種不安的情緒立刻湧上了心頭。我趕緊放好了車子推開了房門,紅姐果然在屋裡。

“你怎麼沒有去上班?”我有點驚訝地問道。

“車間沒有原料了,大班長讓我們提前回來了。”紅姐正在洗漱,揚起臉來無奈地笑了一下。

“讓南蠻子這麼一折騰,咱們這個廠完了,這個承包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嘆了一口氣,端起了臉盆朝門外走去。

等我打好洗臉水回來,紅姐還抿著嘴坐在床邊,目光中透著一絲憂慮:“聽說你今天下班的時候,和一撮毛小李打架了?”

“沒有打架,就是兩人拌了嘴幾句嘴,他欺負一個在廠門口的‘叫花子’,我訓了他幾句。”為了不讓紅姐擔心,我故作輕鬆的敷衍道。

“‘叫花子’,什麼‘叫花子’,現在還有人要飯嗎?”紅姐白皙的臉上顯出一絲詫異,扭過了好看的身子,有點奇怪地問道。

我怕她再提自己和小李打架的事,想著分散她的注意力,就邊洗臉邊跟她講起了傍晚的事:“你別說,我傍晚遇到的那個‘叫花子’還真有點奇怪,安安靜靜地不吵不鬧,可是只要有女人過來,一雙血紅的眼睛就不安分了,直盯著人家的臉蛋看,特別是那些漂亮的,小李說他是花痴,我看還真有可能。”

“你們男人那個不花痴?誰不喜歡往漂亮女人身上瞅?”紅姐美目含笑,乜了我一眼。

“我就不看,我誰也不看,我只看你,因為誰也沒有你漂亮。”我洗完臉,將手裡的毛巾往盆裡一丟,湊過來在她的潤澤的面頰上就是一吻,紅姐反應快,故意一偏頭,我的吻就落在了她雪膩的脖頸上。

“我就知道你的壞心思。”紅姐看到我的企圖落空,孩子般嗤嗤笑起來。

“你別光顧了笑,這兩天上班注意點,要是被花痴看見了,媽呀——這麼漂亮的天仙,還非得出事不可。”我故作生氣,繼續逗著她。

“放屁!”紅姐啐了我一口,剔透的眼神透著得意,嘴上卻故意抱怨道,“還說漂亮呢?都讓你和小壯兩個孩子折磨的沒個樣子了。”

“誰說你不漂亮啦,你每次上街,沒有男人不回頭的,個個眼睛都直了。”

“你這麼一說呀,我還真要見見這個‘叫花子’了,最好讓他把我捋走了,讓你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你敢……”

在這個苦澀的冬夜,我們彼此笑著打鬧著,看到紅姐久違的笑臉,聽著她溫婉的聲音,我的心中也疏朗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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