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十天假,一晃就過去了,離家前一天晚上,我早早就睡了,可是頭腦裡一直胡思亂想,輾轉反側總睡不著。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進了夢想,等到第二天醒來時,已經快到了晌午時分。

我起了床,急急忙忙洗漱完畢,端著娘熱好的飯菜來到院子裡,在暖暖的陽光下,一邊香甜地咀嚼著,一邊看著娘把東西往腳踏車後架上綁。過去爹每次要走的時候,也是娘給他往“大金鹿”上綁行李,時間輪迴,如今她又開始給我綁行李了。

因為當時還沒有電話手機,我不知道紅姐回去了沒有。想著還有百十裡河堰路要趕,我吃完飯趕緊擱下碗筷,略略收拾一下,推起大“永久”準備出門,忽然聽到院子外面一片人歡馬叫。

“大平他媽,大嫂子哎——你們家來貴客嘍——”扁臉二妗子尖細的嗓音打門口傳了進來。

還沒待我和娘明白過來,院門“呼啦”一下就被人擠開了,在一大群神情亢奮的鄉鄰簇擁下,一位風姿綽約的高挑美婦推著一輛坤車,己經笑盈盈地踏進了門檻。

“紅姐,你……你咋來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止不住地驚呼起來。

“我咋不能來?”紅姐捋了下額前亂髮,漆黑地眸子閃瞧了我一眼,笑吟吟的嬌嗔道,“我來給吳師傅和大嬸拜個晚年,也正好找你一起搭伴回城呀。”

在我驚詫的目光裡,紅姐深深地給娘施了一個大禮,“嬸,新年好——”

“這……這是……”娘突然目睹這從天而降的佳人,一時竟痴痴地忘了回禮。

原本寬敞的院子此刻一下逼仄起來,院牆上也騎了一排半大的孩子,儘管已經沒有了插腳的地方,外面還有人拼命想往裡擠。這個運河灘頭偏遠的“下吳窪”平時少有外人光顧,突然冒出這樣一個絕色美女,頓時引起了巨大轟動,比正月十五鬧花燈還熱鬧。

二狗蛋在他黑臉魯南媳婦背後摳著鼻屎,噏合的嘴角垂涎拉得老長,他的兩個孩子被後面人推的直朝前衝,二狗蛋媳婦一把沒拽住,小兒子撲通一聲跌在了紅姐腳前,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你擠什麼東西?把俺孩兒磕著了。”二狗蛋媳婦惱怒地回過身去,一巴掌打在身後鄰居小男孩的頭上。

“不是俺擠得,是後面人擁俺的,你憑什麼打俺?”小男孩仰頭怒視著二狗蛋媳婦,腳步不穩地指著身後狀告道。

小男孩的身後是村裡的幾個老光棍,此刻已經顧得上與二狗蛋媳婦鬥氣,一個個眼珠子瞪得扁圓,好像恨不能摳出來,直接粘到紅姐的身上。

紅姐看見孩子跌倒了,趕緊將手裡的腳踏車往我手裡一推,俯下身子把二狗蛋的兒子抱了起來:“好孩子別哭,姨姨給你帶糖吃了。”

紅姐

從隨身帶著的挎包裡,掏出了兩粒水果糖,塞到了孩子的手裡,孩子抽泣著止住了哭聲。二狗蛋媳婦擠上來接過兒子,仰著一張黑紅的圓臉羨慕地瞅著紅姐,有點誠惶誠恐地問道:“你……你就是大平的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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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姐粉面桃花,羞赧地不知該怎樣解釋。娘卻如大夢初醒,回過了神來,一把拉住梨花帶雨的紅姐:“閨女,你……是來找俺家大平的?”

看見娘一臉花痴的樣子,我忍不住埋怨道,“娘,你這是咋得了?快讓人進屋坐坐吧。”

看著人歡馬叫一院子黑壓壓的人,我實在不願讓紅姐再尷尬,趕緊讓開了身子,想把她往堂屋裡領。

“啥咋得了?” 面對周圍一片貪羨的目光,娘平日的虛榮心又不自覺地爆發了,她滿臉春風,左顧右盼,一把扯過了紅姐的手,嗓子裡帶著笑聲,故意當著眾人尋問到,“你……你這是哪裡的閨女呀,今年多大了?”

大概是一時高興地昏了頭,娘竟然沒將眼前的紅姐,跟那個讓她耿耿於懷的“小寡婦”聯絡到一起。紅姐白皙的臉頰微微有些泛紅,她知道自己俏麗的容貌和窈窕的身姿,欺騙住了眾人的目光。

“這閨女真俊啊,就像天上的仙女。”

“大平娘,能討到這樣的兒媳婦,你可真有福氣啊!”

“就是,人家大平是城裡的工人嗎……”

“媽的,好女人都讓城裡人給睡了!俺們快四十了,連個媳婦也尋不下,至今女人味都沒聞過。”

到處是人頭攢動,亂哄哄的議論不絕於耳,我有些經不住這架勢了,趕緊把手裡推著的腳踏車往身旁一紮,從娘手裡奪過紅姐的小手,拉著就想往屋裡去。

“天不早了,趕快回去吧。”不知什麼時候,爹已經不動聲色地站在了我們身後,我倆一轉身,正與他打了個照面,“你倆還有大半天路要趕呢,到了縣裡天也快天黑了。”

紅姐含羞低首,面頰酡紅,一時有些誠惶誠恐,莞爾片刻,才充滿感激地喚了聲:“吳師傅——”

“不留你啦,抓緊和大平一起走吧。”爹地和顏悅色地笑了笑,拍了下我車後座上捆綁的行李,“各位鄉鄰們讓一下,兩個孩子還要趕路呢。”

“二哥,你們老吳家的祖墳一定冒青煙了。”會計“四眼”滿臉堆笑地對爹讚歎道。

扁臉二妗子好不容易擠到了紅姐的面前,一張褲腰嘴“嘖嘖”地咂著,滿臉都是獻媚討好的笑容,“閨女,你爹在縣裡當什麼幹部呀?”

“我爹跟你們一樣,也在村裡幹活。”紅姐對二妗子的問話有點不解,實話實說到。

“嘿嘿,你騙人哩,像你這樣如花似玉,掐出水來的小姑娘,能是咱們農村人?俺是大平的二妗子,

今後少不了有事進城求你們呢。”二妗子平日裡除了鄉村大小幹部,對自己的鄰里從沒過好臉,這次她還真是誤會了,以為紅姐是什麼官宦人家的子女。

“別瞎扯了,你的事沒一件是正事兒。”爹鄒起眉頭,厭煩地回了二妗子一句,趕緊吆喝著撥拉開面前的人群,護著我和紅姐雙雙朝門口走去。

擁擠的人群散開了一條縫,二狗蛋湊到我臉前,唏噓著朝紅姐擠眉弄眼,被他媳婦一把揪著耳朵扯到了一邊。

走出了院門,爹看見娘還抓著紅姐的手不鬆,不滿地瞪了她一眼,衝著紅姐囑咐到,“天不早了,快跟大平走吧,一路注意安全。”

紅姐剔透的雙眸噙著淚水,此時不由地奪眶而出,她淚眼婆娑地望著爹,突然彎下腰來,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你了,叔……”

爹清癯黝黑的臉上閃出一絲羞澀,他忙著打斷了紅姐的話,嗓音也有些發梗了,“別多說了,孩子,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你們好好地過活吧……”

爹的目光飄過了紅姐的頭頂,迅速地瞄了我一眼,一把拽過還期期艾艾的娘,驀地轉身走進了院門。

走在出村的土路上,一群半大的孩子像當年“押解”爹一樣,在我們前後左右撒著歡。待我和紅姐爬上了村口高高的運河大堰,一個腦後留著根小辮子的男孩領了個頭,所有的孩子都直著嗓門跟著吼起來。

“春天到,夜貓叫,城裡來個小媳婦;小媳婦,長得俊,跟大平叔一枕睡……”

“胡唱個什麼,趕緊回家!”

我回過身去,狠狠地說道,還故意揮著拳頭。紅姐聽了孩子們的話,一張粉臉漲得酡紅,她連忙拉起我,衝戀戀不捨的孩子們友好地揮了揮手,率先跨上腳踏車,使勁地朝前騎去。

藍天碧透,春水流涎。河堰下一叢叢不知名的黃花迎風綻放,河堰上一行行楊柳的枝頭嫩黃的芽尖飄逸舒展,分別十日宛若三秋,我痴迷地貪看著紅姐嫵媚的身姿,不知不覺間竟然忘了蹬車。

“看什麼?幾天沒見不認識啦!”紅姐媚目如絲,含情默默地回了我一眼。

望著紅姐明媚的笑靨,我忽然感到昨晚的胡思亂想有些荒唐,從今天爹的態度可以知道,儘管他和娘還有所不甘,但是已經認同了我們。

“想什麼呢?快走啊——”紅姐放慢了車速,在前面清脆的呼喚著。

“來啦——”我緊蹬了兩腳 加快速度,刷地一下,從她身旁超了過去。

“哎,等等——”紅姐又在後面急迫地喊了起來。

和煦的陽光、溼潤的泥土,舒爽的午陽,高高的河堤,兩輛腳踏車你追我趕,伴著垂柳纖柔的舞姿,把一路“叮叮鐺鐺”的鈴聲,拋灑在了生機勃勃的春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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