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剛洗漱完畢,袁圓就頂著一頭寒氣匆匆來了,見我精神不振,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止不住興奮地告訴我,小壯所需要的看病錢,她已經想出了解決的好辦法。

“有什麼好辦法?”

我急迫地追問到,袁圓卻誇耀地賣了個關子,故意不願意講出來,只是推起手中的腳踏車,拉著我出了招待所的大門。

我倆在街邊的一個早點攤子上,簡單地吃了點稀飯和包子,這次我要搶著去付糧票和錢,袁圓一把拉住我,酸溜溜地開了句玩笑,“攢著吧,你還要回家娶媳婦呢。”

我沒有和她計較,“嘿嘿”地一笑了之,當我們吃完飯站起來重新回到馬路邊時,我很自然地去接袁圓手裡推著的腳踏車,袁圓有點恍惚地望了我一眼,我的心一時有些散亂,趕忙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接過腳踏車騎了上去。袁圓也緊追了兩步,拉著我的衣襟坐到了後架上。我們一路上都沒怎麼講話,身體保持著應有的距離,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

騎了大約有二十多分鍾,在袁圓的指點下,我們拐進了一條僻靜街道。路兩邊長著高大的雪松,騎了一百多米,我看到了一個宏偉氣派的大門。袁圓在我的身後說到了,我懵頭懵腦地剎住了車子,雙腳支撐著地面抬頭仰視,看清了門兩旁用黑體字書寫的一紅一黑兩個大牌子,陡然有了一種怯生生地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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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破衣爛衫的男女聚集在大門旁,一隊帶著藍色大蓋帽的警察正推搡訓斥著他們。兩個大蓋帽見我呆立在門口,厲聲呵斥道:“看什麼?快走快走!”

看到他頤指氣使的神情,我腿腳一軟,趕緊跨下了車座,心想袁圓幹嘛把自己領到這兒來。

“同志,我們是來辦事的。”袁圓沒有理會我的情緒,掏出一本工作證,微笑著遞了過去。

大蓋帽認真地看了袁圓的證件,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下來,又指著我問了句他是誰,袁圓說是自己的同事,大蓋帽從視窗旁邊的桌子上拿過一個黑皮本子,友好地遞到了袁圓的手中。

袁圓登了記,大蓋帽揮手放我們進去了。此時正是機關上班的時候,一個個衣衫整潔的男女與我們擦身而過,他們沒有像我們廠裡人那樣一路嬉笑打鬧,更沒有勾肩搭背的親熱場面,大家小聲而有禮貌地打著招呼,彼此間沉穩又不失親切。我小心翼翼跟在袁圓身後,誠惶誠恐地推著腳踏車,走在這個樹木參天的大院子。

前面有輛小轎車迎面開了過來,寒風中響起一聲清脆地喇叭聲,我忙著朝路旁躲閃,小轎車卻“嘎吱”一聲停在了我們的面前。

“圓圓——”小轎車掛著簾子的後窗搖了下來,一位文雅慈祥帶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探出頭來,衝我們招了招手。

“爸爸——”還

沒待我反應過來,袁圓眼睛一亮,撲到了小車旁,“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儒雅男人親暱地撫摸了一下袁圓的腦袋,小聲地與她說了幾句什麼話,轉臉看著我,禮貌地點了點頭。袁圓的爸爸揮了下手,小車朝大門口駛去,我看到那兩個大蓋帽急忙挺胸,抬頭,立正,“啪”地敬了個標準的舉手禮。

我的頭腦一陣缺氧式的眩暈,呆呆地立在原地,一時忘了邁步,直到袁圓過來叫了一聲,我才如夢方醒。

“你爸是大官吧?”我望著袁圓忐忑地問道。

“什麼大官呀?”袁圓見我神色黯淡,抿著嘴笑了起來,“就是政府裡的一般工作人員。”

“一般工作人員?”我知道袁圓在逗我,心裡一時有點著急,“小壯的事,你爸能幫忙嗎?”

“找他? 哪還不是找我嗎?”袁圓嬌嗔地乜了我一眼,有些得意地催促道,“別瞎想了,快走吧,我已經把要找的人約好了。”

跟在袁圓的身後,望著她歡快的背影,我忽然想到了紅姐, 心裡如五味雜陳,充滿了惆悵。同樣是女人,同樣聰穎美麗,兩人的命運有著天壤之別,這種高低貴賤與生俱來,是命中註定的,一切高尚的說教,都會讓人頹生出悲涼和不平。

又穿過一片樹葉水杉林,來到了一幢紅磚灰瓦的三層小樓前。我把腳踏車鎖到了旁邊的車棚裡,滿心狐疑地跟著袁圓進了小樓,我倆穿過了一樓幽暗的走廊,來到了一間辦公室門前,看到門旁掛著一塊黃銅牌子,上面烙印著“××市婦聯”幾個宋體大字。

袁圓走上前去敲了兩下門,隨著一聲溫柔的應答,一位戴黑框眼鏡的女人走了出來,袁圓熱情地叫了聲“黃姨”,黑框眼鏡熱情地把我倆讓進了屋子。

袁圓給我介紹道:“這是市婦聯辦公室的黃主任。”

“黃主任。”我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握了一下她伸過來的右手。

黃主任透過厚厚的玻璃鏡片,微笑著把我上下掃了一遍,邊給我們倒著茶,邊問袁圓什麼事一大早就給自己打電話,我急忙站起來接過水杯,先遞給了袁圓後,自己才端著另一杯,坐到了袁圓的身邊。袁圓神色自然,就像在自己辦公室一樣,簡短地介紹了一下我倆的來意。

我一臉期待地望著黃主任,袁圓在一邊小聲地提醒道:“你把小壯的事情具體彙報一下吧。”

我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合,第一次面對市裡的領導(我不知道她的官有多大),在袁圓不斷地提示下,磕磕巴巴地“彙報”著,把紅姐和小壯的事囫圇著說清楚了。

黃主任聽完我的“彙報”,沒有立即開口,袁圓在一旁望著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黃姨,能不能透過你們婦聯發個倡議,動員全市女同志來

捐款,幫助南疆烈屬渡過難關。”

聽了袁圓的表白,我才弄清了她葫蘆裡賣得什麼藥,這就是袁圓說的好辦法?我緊張地望著黃主任,心怦怦地激跳著。

黃主任扶了下眼鏡,目光有點遲滯地掃了我一眼:“這種事情,我們從來沒有經歷過,以前都是下面報上來後,我們轉給民政局,讓他們那裡給一些補助,但是這一下要2萬多元,數目也太大了一些。發通知是個大事,現在我們婦聯的幾個主任都下去檢查工作了,我等她們回來後,找個時間專門彙報一下吧。”

“現在不行嗎?”袁圓有點急迫地問道。

“這要按組織程式走,需要當事人所在的單位提出申請,寫好報告給縣婦聯,由她們簽署意見,然後再報給我們,哦,對了,小吳你是哪個單位的?”

以後黃主任又說了什麼,我都沒有再往心裡去, 對於黃主任這樣的人,我無法信任,一個普通工人的孩子,值得他們挖空心思嗎?不是關係自身利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告別了黃主任出來,袁圓有點悵然若失,她大概也沒有想到會這麼複雜。袁圓看出我神情暗淡,略微躊躇了一下,心有不甘地一把拽著我,上了去二樓的臺階。

“咱們還要去哪?”我不解地掙扎著。

“去團委, 找你師傅,他一定會幫忙的!”袁圓白皙的小臉漲得通紅,口氣裡充滿了不甘。

“師傅?他……在這樓上?”我惶惑地望著袁圓。

“當然嘍,上面就是團市委,他就在上面辦公。”袁圓顯得有點急躁,快人快語地催促道。

我的大腦嗡地一下,紅姐像母豹一般犀利的眼神,立刻浮現在了我的腦海裡。我不能去見魯豫,不能讓他知道小壯的秘密,我沒有權利去違背一個母親的意志,把她心靈的傷痕再撕裂一次……

就在我揪著心不知所措的當口,一群人談笑著從樓上走下來,迎面的兩個姑娘一見到樓梯上的袁圓,就親熱地摟在了一起。袁圓也彷彿見到了“救星”,一把拉住了來人,不管不顧地傾訴開了。

幾個人聽完了袁圓的敘述,說魯書記正好就在樓上.兩位熱心的姑娘轉身領我們上樓,我故意拖拉在了後面,等袁圓三人轉過了樓梯的拐角,趕緊一溜煙地朝樓下奔去。

我顧不了這些,一路狂奔,倉皇地穿過了碩大的院子,衝出了那個威嚴的大門,惹得那幾個大蓋帽一臉驚詫。我踏上熙熙攘攘的大街,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明亮的陽光下,我邊走邊罵自己異想天開。我無法想象自己再次不辭而別,袁圓會怎樣的惱怒,我真害怕因為自己的膽怯和逃避,讓這個心存善念的姑娘,從此失去了罕見的善良和純真,對窮人變得冷漠和刻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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