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夏季,淮河流域暴雨成災,像天河決了口子,電閃雷鳴之中暴雨嘩嘩地連著天下,真讓人擔心屋頂都要被砸漏了。

魯南的客水從沂蒙山呼嘯而下,順著中運河衝進了淮北平原,為了保連西鐵路和307國防戰備公路,政府決定在玉馬湖周圍炸壩滯洪。省軍區派來了工兵部隊,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在運河西大堰炸開了一個大豁口,咆哮著洪水頃刻間漫過了一望無際的田野村莊,已經秀穗的玉米和結痂的大豆化作了一片澤國,滯洪區共涉及兩縣六個半鄉,那半個鄉鎮裡就有紅姐的老家“大殷莊”。

因為家裡遭了災,紅姐的心情一直不好,我一直小心地安慰著她,為能多省點錢出來貼補家裡,原本就省吃儉用的紅姐變得更節儉了。我們的生產到是熱火朝天,可是獎金卻再也沒有見過,好在紅姐的收入不錯,獎金不斷小有提升,大老爺們不掙錢養家,這讓我心裡有點憋屈。

因為縣裡的幾家企業都出現了問題,所以有頭有臉有關係的人,都想著法兒朝機關事業單位調,紅姐雖然還是三班倒,只是因為她們的收費室又來了兩個新人,所以她的輪休時間更多了。

不知不覺間,大半年的時間又過去了。在一個初秋的下午,因為是週末,紅姐去醫院值班了,房東大爺中午喝了點酒,在屋子裡休息,大娘在廚房裡忙碌著,我帶著小壯在院子裡玩,忽然聽見有人敲院子的門,就走過去開了。

來人個頭不高,燙了一頭黃色的捲髮,穿了件花裡胡哨的綠底短衫,戴了一個沒有去掉商標的大蛤蟆鏡,把一張小黃臉遮住了大半。看到這樣一個刀螂似的怪物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我感到有點滑稽,心裡想著房東老爺子怎麼還有這樣的一個徒弟。

“裡後(你好),請問這裡是吳平先生的家嗎?”刀螂仰著蛤蟆鏡,舌頭打著彎,衝著我問道。

“你找吳平?我就是,你是……”我一時有點犯糊塗,不知道這個怪物竟然是衝著自己來的。

“裡(你)就是吳先生嗎,幸會啦,幸會啦。”刀螂忙不迭地伸出帶著幾個金鎦子的右手,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親熱地搖晃起來。

“你是來找我的嗎……”我被他搖晃的心裡發虛,腦子飛快地轉動著,尋找所有關於刀螂的記憶。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哈哈,吳平,不認識了吧?看看我到底是誰?”刀螂拿下了蛤蟆鏡,嬉笑著把臉伸到了我的面前。

“小蔡師兄……”我驚呼一聲,望著這個頂著一頭燙花的腦袋,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回來啦?怎麼弄成這個鬼模樣!”

“我是昨晚回來的,聽我爸說你們搬到了這裡,就想著趕緊來看看你。”小蔡師兄一臉陽光地說道。

房東大娘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也走出來觀望了一下,我將小蔡師兄介紹給了她,老太太望著小蔡師兄的奇怪打扮,笑彎了腰。還差點岔了氣。

我將小壯交給了老人,把小蔡師兄讓到了屋裡,他掏出了一塊沒有指標的數字手錶給我,說這叫電子手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被他的故事鎮住了,小蔡師兄眉飛色舞的講述自己如何跟著表叔,神出鬼沒,坑蒙拐騙,走私手錶,販賣衣服,倒騰油料的奇蹟。一個不敢想象的江湖世界,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南方,讓我膽戰心驚,心洞大開,感觸萬端。我甚至有點不敢相信,面前這個一臉油滑的刀螂,就是那個曾經懦弱的紗廠保全工,那個需要自己時時罩著的師兄小蔡了。

“現在咱們紗廠已經不行了,你跟我去南方幹吧?你小子頭腦靈活,身體素質又好,還會一手好拳腳,像香港的武打明星,一定能成大事業的。”小蔡師兄一雙小眼睛熠熠發光,充滿地期待地瞅著我。

“我……我現在走不開,你看小壯還這麼小,得有人給紅姐搭把手。”我第一次在小蔡師兄面前失去了自信,囁嚅著回答道。

“這有什麼關係?你要是真想跟殷紅過下去,就帶著這娘倆一起去,不過,這麼漂亮的女人到了南邊,就不知你還能不能抓得住她了……”小蔡師兄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有點漂移。

“我估計她不會願意去得,她現在在醫院挺好的。”我心裡有點說不出的感覺,訕訕地回了一句。

“他媽的,離開紗廠都混得不錯。”小蔡師兄憤憤地罵了一句。

“噢——對了,你知道李琴嗎?她現在可紅火了。”因為小蔡師兄挑起了話題,我不由地想起了李琴,一不留心就說了出來。

“別提她啦,李琴不是殷紅,我現在想來,跟她分開一點不可惜。你不知道啊,南方的小姐那是真俊,又白嫩又風騷,你只要給錢,保準把你服侍的舒舒服服。”小蔡師兄不屑地撇了下嘴,色眯眯地望著屋裡牆上的一本掛曆,那是紅姐醫院春節發的,上面是《大橋下面》的演員龔雪。

“你……你現在也睡……”我聞聽此言,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這有什麼,只興你在家裡睡美女,就要讓我在外幹憋著啊,這也太不人道了吧?”小蔡師兄呲著牙,滿不在乎地說道。

看來,這個世道真是變了。我要留小蔡師兄吃晚飯,他說自己就回來兩天,是給表叔幫一個忙的,明天一大早就要走,所以沒時間吃飯了。他臨走時拍著我的臂膀,繼續勸了我一句,希望我能好好考慮一下他的話。

送走了小蔡師兄,我一個下午頭腦都懵懵懂懂,紅姐下班回來,看見我捏著那只電子錶發呆,不知道我在發什麼癔症。

吃晚飯的時候,我將小蔡師兄來的事說了,紅姐聽完後淡淡地說道:“你別羨慕小蔡,我要是過那樣的日子,那一天都不會踏實。”

“人家可是賺大錢,我要是也能這樣,你們娘倆今後的日子就不用愁了。”我有點不滿地反駁道。

“我們娘倆的事你不要考慮,你還是考慮考慮自己吧,你一沒錢二沒權,要是真想去南方,那也得靠自己的本事,你那麼聰明,現在好好讀書,大概還不晚,到時候,可能真有本事帶我們走出去,過好日子呢。”紅姐放下了碗,收拾東西準備著朝外走。

看到紅姐出了門,我的心裡有點失落,也隨著步出房去,準備到隔壁房東那裡去接小壯,院子裡充滿了優雅的菊香,房東大爺侍弄的幾盆菊花已經全都開了。

傍晚的秋風軟綿綿的,吹著人身上很舒爽,我聽到西偏屋的廚房裡,大娘和紅姐一邊刷鍋洗碗一邊聊天,不知道說到了什麼事,兩人都開心地笑了起來。

我悄悄開啟了院門,下了高高的臺坡,朝著村外走去。西張莊因為就在運河大堰下邊,地勢算是比較低窪,鄉親們為了預防夏季的洪水,家家戶戶的院子都建在土臺子上,高高的土臺子下面是一道深深的排水溝,每家每戶都像是一個個小城堡。

夕陽正在緩緩地落下,田野裡飄起了淡淡的霧氣,幾隻歸鳥從頭頂飛過,更顯出曠野的寂寥。這天傍晚,我在田埂上走了很久,直到暮色蒼茫,一輪皎潔的孤月掛上了東邊的天空。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