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一過,春節就不遠了,老猴子一夥決定做化纖棉,因此帶人又去南方考察了。廠裡的生產形勢不好,大夥的心思都散亂了起來。

這天一大早,我踏著硬邦邦的路面來上班,剛到保全班還沒有坐穩,小蔡師兄就走了進來,他一張小臉鬍子拉碴,人顯得很憔悴。

“你這是怎麼啦?”我有點奇怪地問道。

“沒什麼,問你一個事。”小蔡師兄把我叫出了門去,拉到了大車間裡,“聽說,你前幾天去喝李琴的喜酒啦?”

我“嗯”了一聲,正想著該怎麼解釋,小蔡師兄似乎並沒在意,而是繼續盯著我問道:“你是和殷紅一起去的?”

“是……”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你們真地在談戀愛啦?”小蔡師兄的眼神裡透出一股莫名的神色。

“怎麼說呢……就算是吧。”我心裡有點打鼓,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你是不是覺得我們不合適,她比我大,還有孩子,還有就是……”

“不是……”小蔡師兄搖著頭,忙著打斷了我的話,“我不是覺得不合適,我是羨慕死你啦,你們去了李琴的婚禮,據說把那一夥人都給鎮住了,那樣一個天仙似的美女能喜歡你,真是你們老吳家祖林冒青煙了。”

小蔡師兄的話讓我有些得意,這是我與紅姐在一起後,聽到的第一個由衷的讚歎:“其實,你心裡明白,我喜歡殷紅,現在能在一起,真地不容易,現在感到特別幸福。”

“唉……可惜啊……”小蔡師兄望著我,長嘆一聲,“現在像殷紅這樣善良又痴情女子真是太少了。”

“你也不要灰心,沒有了李琴,咱們紗廠那麼多女工,你也能找一個好的,絕對不比她差。”我對小蔡師兄寬慰道。

小蔡師兄尷尬地笑了笑:“我找不找到好的還說不準,你老弟這輩子算是沒白過了。”

我們回到保全班,許班長已經來了,正在分配上午的工作,我和小蔡師兄還是一組,帶著兩個學徒工,給除錯好的機器保養加潤滑油,準備迎接化纖棉的生產。整整一個上午,我都有點亢奮,一直不停地在吹著口哨,小蔡師兄受到我的影響,情緒也慢慢地好轉起來。快到中午下班的時候,一位新來的小學徒過來找我,他是一撮毛小李新帶的徒弟。

“吳師傅……”小學徒怯生生地喊了一聲,“李師傅讓俺來告訴你,說是你爹打老家來了,正在生活區門口等你呢。”

小學徒的話讓我十分詫異,爹已經很長時間不來了,他每月的工資都是我代領著,準備過年的時候回去一併交給他。現在馬上就要過年了,他怎麼突然自己跑來了,難道家裡出了什麼事情?我在心裡犯起了嘀咕。

我回答一聲知道了,將手邊的活趕緊做完,給小蔡師兄說了一聲,就匆匆出了車間。來到廠門口,還沒有跨過馬路,就瞧見爹在生活區門前,正一臉焦灼地朝這邊探望。

“你找我有事?”我小跑著過了馬路,來到爹的臉前。

“怎麼搞得,你不能請一會假嗎?”爹小聲地抱怨道。

“我這就是請假出來的。”我也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

“走,咱們回宿舍說去。”爹推著大“金鹿”,扭頭朝院裡走去。

“有什麼事你快說,我還正值著班呢。”我有點沉不住氣了,不知他葫蘆裡又賣得什麼藥。

“在這怎麼說?你不怕丟人,我還要這張老臉呢。”爹陰沉著臉厲聲道。

“丟人?丟啥人了?”我一頭霧水,不知他哪根筋又轉了。

“丟啥人?你自己還不知道!”爹看到身邊不時有人來人往,話說了一半又憋住了。

他推起車子倔倔地走在前面,我實在沒有辦法,只得悻悻地跟著他往回走。兩人一路無語,來到了招待所門口,爹“啪嗒”一聲紮下車子,示意我去開院門。我不情願地掏出了鑰匙,擰開了小鐵門上的暗鎖。

當我倆一前一後踏進院子時,小樓上的紅姐大概聽到了動靜,吱呀一聲拉開了房門。因為今天她調休,所以穿了身家居的棉衣褲,烏黑的秀髮在腦後簡單盤了個髮髻,當她在走廊上俯下身子,看清了我身邊還站著爹時,不由地“哎呀”一聲,白皙的臉頰飛出了兩朵酡紅。

“吳師傅,你來啦?”紅姐撩了一下額前的亂髮,本能地掩了下衣襟,羞赧地衝著樓下喚了聲,

爹沒有顯出驚訝,只是蹙著眉頭“嗯”了一聲,我朝紅姐使了個眼色,無奈地跟著爹,轉身朝後院走去。

爹一踏進配電室,就趕緊掩上了房門,眼睛直楞楞地望著我,像審問犯人似的冷冷地開了口,“你……說說吧?”

“說什麼?”我這時才明白他來得目的,故作不知地反問了一句。

配電室已經好久沒人住了,這裡被我和紅姐當作了平日的廚房,爹兩眼滴溜溜地在雜亂陳放的鍋碗瓢勺間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個能坐的地方。

“你和殷紅是咋回事?她怎麼又住這兒了?”

“她住在這兒怎麼了?”爹苛責的神態讓我極不舒服,看樣子我和紅姐的事情,他應該全都知道了。

“你小子,放著陽光道不奔,非要走那獨木橋,給你好好地介紹物件你不要,偏偏……你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麼嗎?殷紅那可是軍婚,你破壞軍婚,是在犯罪啊,還敢一起出去喝喜酒,真是丟人現眼!”爹的腔調都有點變了。

“什麼軍婚?她男人都犧牲了,他們是孤兒寡母,你懂不懂法律。再說我們是老鄉,一起去喝喜酒怎麼啦,相互照顧一下,有什麼不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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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還嘴硬,你惹惱了你崔叔,真是太不識抬舉了,要不是他,你能來接班,能當了電工?她殷紅是個什麼東西,廠裡人誰不知道,你跟她搞‘破鞋’還有理啦?”

“爹……”我再也無法隱忍,終於咆哮了起來,“我接班是政策允許的,你可以罵我,可是你不能這樣說殷紅,你在紗廠裡幹了半輩子了,你拍著良心說說,他姓崔的是一個什麼東西,你難道心裡沒有數,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恣肆的吼聲把爹一下鎮住了,望著我悲憤至極而扭曲的面孔,爹的眼中閃出一絲惶惑,我咬緊了牙關繼續一字一句地說道:“‘破鞋’?你也說殷紅是‘破鞋’?一個女人被人欺凌,被人侮辱是‘破鞋’!他崔老扒在咱們紗廠為非作歹這麼多年,是個什麼東西?你整天讓我一口一個地叫他‘崔叔’,你才是非不辯,好壞不分呢,我來接班如果沒有國家政策,他能做到嗎!”

爹被我桀驁的話語弄得面紅耳赤,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了,嘴唇嗦嗦地噏動了半晌,也沒能再緩出一句話來。

“這事是誰告訴你的?是姓崔的自己,還是我們的大班長許長久,要不就是一戳毛小李?”我惱怒地繼續責問道。

“你……你說個啥?你們的班長是許長久,你不在電工班啦?”爹抓住了我的話,一臉驚詫地問道。

“對呀,當初崔老扒讓我去電工班,是想著我給他幫忙一起幹壞事,如今老猴子上臺了,他不吃崔老扒那一套,我就又被弄回了保全班。咱們的命運不是自己說了算的,你還不明白嗎?”我不願再與爹囉嗦,“咣噹”一聲拉開了房門,轉身朝外走去。

爹猶豫了一下,還是追了出來,在我身後痛心疾首地喊著:“大平,你小子怎麼這麼不聽勸,你崔……,這個老崔可不好惹,你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別看他現在是吃了憋,你小子要是不聽我的話,今後吃虧還在後頭……”

“爹,我想走自己的路,我不想像你那樣過日子了,我不相信他一個崔老扒真能毀了我的一輩子。”我停下了腳步,轉過臉來對爹認真地說道。

我們相隨著來到了前院,爹揚起臉來朝上瞭了一眼,紅姐依舊站在二樓走廊上,一臉悲慼地喚了聲:“叔……”

小壯的哭聲從房間裡“哇”地響起,我衝著紅姐安慰了一句,沒有再顧忌爹的情緒,昂著頭,大步跨過招待所的小鐵門,義無反顧地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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