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滅國
夜色寒涼如水，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交錯著女人的咒罵聲和男人的嘆息聲。女眷們哭哭啼啼地收拾著金銀珠寶，想方設法把宮裡值錢的物件全部帶走，連裝飾在大殿上的璀璨明珠都不肯放過。男人們則各自拿起了長劍，穿上金絲軟甲，就要衝出去。
遠處火光四濺，斷斷續續地響起來痛苦的尖叫聲，長劍提在手中，卻始終沒有人敢往前，一時間所有穿著盔甲的男人簇擁在一起，卻停滯不前，這場面看起來狼狽又可笑。
夾雜著腥氣的風拼了命地敲打著薄如蟬翼的窗紙，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前方有人淒厲地在慘叫著，原本富麗堂皇的宮殿此時在鮮血的洗禮下，變成了人間煉獄。
“奕國人就要來了！”不知道是誰尖叫一聲，整個大殿瞬間就陷入了一片混亂，沒有人想到城池攻破得這樣快，彷彿沒有人與敵軍做對抗。
所有人都以為姜國的最後一批戰士可以奮勇殺敵，可是沒有人知道，精兵早已經犧牲在前線，剩下的，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
整個宮裡陷入了一片混亂，所有人都在推推搡搡，自詡高貴的王妃也從狗洞中往外爬，卻發現身上揹負的金銀珠寶沒辦法和自己一同出去，又捨不得丟下，只能無比狼狽地用嘴叼著，繼續匍匐前行。
男人們咒罵著，說出各種粗魯的字眼，叫囂著等到出了皇城一定要回來復國，讓奕國人不得好死，但是看到遠處僵硬的屍體，又紛紛沉默了。
至少現在，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馬蹄聲響，無數身披鎧甲的戰士手持長劍，戰袍上駭然一個“奕”字，一路過來竟然沒有任何人多做抵抗，不消一刻鍾，一班人馬便站在了未央宮的大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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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童穿著一身華麗的宮裝，勾著深紫色鳶尾花的素白長裙外披著淡紫色的披風，領口翻出雪白的狐毛，襯得她一張小臉愈發盈盈如玉。
只是那張粉雕玉琢的面孔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她盯著四處逃散的人群，彷彿在看一出與己無關的鬧劇。
她突然回過神似的往外跑去，精緻的繡鞋被髒兮兮的雪水和血水染的一塌糊塗，累贅的披風上飛濺出泥點，一張小臉上滿是煙燻過的痕跡，更多的淚水把菸灰衝去，露出白皙的底色，一道黑一道白，整張臉看上去格外狼狽。
火星像是滾燙的熱油潑在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她像是無知無覺似的，依舊在拼命狂奔。
遠處火光滿天，是絕豔的美麗，她的耳畔響起的是所有人尖叫的聲音，像是要刺穿她的耳膜。
屠城啊……
這是在屠城啊……
無數支火矢朝著未央宮的方向射過來，將華麗的宮殿摧殘得滿目瘡痍。一支火矢擦著她的肩頭嗖的一聲頂在了樹幹上，她卻叫也不叫一聲，像是感覺不到疼痛。
宮人四處逃散，王上死於戰場，皇后也隨著他一同去了，孱弱的身體被白綾掛在房梁上，木偶一般的僵直。姜國的幾位皇子也下落不明，燒焦的屍體幾乎辨認不出原本的面目。整個偌大的皇宮中只留下年僅八歲的小公主寧缺，孤苦無依地滯留在未央宮。
終於跑出了未央宮，寧缺蹲下來，慢慢抱緊了自己，她閉上流淚的眼，死死咬住下唇，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滿目鮮紅。
啪嗒，啪嗒。
是沉著有力的腳步聲，有少年順著漢白玉的階梯，慢慢地走過來。
她定定地看著站在眼前的少年，長眉秀目，面容俊美卻又帶著一絲邪魅，唇角挑著一縷淡淡的笑。他穿著一襲戰袍，渾身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和鐵鏽的味道。
少年淡淡微笑，俯視著女童蜷縮成一團的身體，他蹲下身，輕輕抬起來女童粉雕玉琢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輕聲道：“你就是姜國唯一的公主？”
寧缺沒有看他，一雙眼瞳死死地盯著他長劍上懸掛的玉佩，龍飛鳳舞地雕刻著一個“傅”字，刻痕極深，撒上金粉，看上去格外華貴。
傅南之。
是傅南之。
她心下瞭然，眼神中充滿恨意，小手緊握，戒備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整個皇宮的人紛紛跑向城內的一條小道，卻被包圍在皇城後的一隊精兵攔下，利刃刺入腹部，一個都沒有活下來。
皇室中人，無論是否是直系血脈，還是宮人侍衛，一個不留。
無數屍體匍匐在地上，每一雙眼睛都是死死瞪著頭頂灰白的天空，充滿了對生的渴望。寧缺的目光筆直地掠過少年的肩頭，眼神飄忽的樣子彷彿丟了魂，讓人看了就覺得於心不忍。
宮裡的山茶花零落一地，散發著腐爛的氣息，被無數人踐踏著。皇宮裡四處都是燒焦了的屍體，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宮殿上下都被黑煙燻出來詭異的顏色，看上去格外可怕。
大雪紛紛揚揚，一片一片地墜下來，覆蓋了所有死相或是悽慘或是安寧的屍體，打著旋飄到寧缺的長髮上，她像是在披麻戴孝。
原本富麗堂皇的未央宮，此時卻是一片慘烈。
寧缺渾身都顫抖起來，她推開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發了瘋一般地往下跑，少年卻一把抓住她。
那隻手骨骼修長，牢牢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提了起來，用冷漠的眼神看著她，像是在看一隻獵物。
孩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空洞無神的一雙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她抿著唇，任憑少年把她抱在懷裡，帶進了未央宮內。
未央，未央，長樂未央。
可這裡再也不能長樂了。
昔日的場景在眼前一幕幕地回放，她是姜國最受寵愛的公主，她有疼愛自己的父母，寵溺自己的兄長，但是現在她什麼都沒有了。
寧缺閉上眼睛，淚水滾滾而下。
這是一個百年難遇的黃道吉日，姜國，卻這樣滅了。
世上再無姜國公主寧缺。
寧缺抬起頭看著他，慢慢地道：“寧缺……不敢。”
若說姜國是亡於最後一位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