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剛過,天色居然快黑淨了。雪又開始飄灑,街上早早沒了人,冷清清的愈發顯得空曠。
一輛馬車停在曾府門前,掛在馬車兩側的燈籠上老遠就能看到映出來的“柳”字。
曾府裡前呼後擁出來一行人,正是曾老爺親自將那位藍衣公子送到門口。雙方道別之後,藍衣公子登車離去。
你道這位公子是誰?
是的,他正是柳家大少爺,柳夫人嫡出之子。因出生時正值午時,柳老爺無意間仰天一望,晴空萬里,碧藍天上只恰恰一抹雲,因此柳生被賜名淨雲。
說起柳家,在京城是無人不知,真真是家大業大,近年來更是家聲高漲,順風順水。可惜這偌大家業,偏偏人丁單薄。柳夫人生子之後,再未有孕。為興香火,柳老爺納過好幾房小妾,可懷著男嬰的兩個竟先後難產死了,母子都沒有保住,幾年間倒多了幾個女兒。
慢慢地,柳老爺這心就淡了,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命中註定只有一子就認了吧!
可這一子也不讓人省心,成日裡不是病就是災,四歲那一場大病險些丟了小命,直把柳氏夫婦愁得寢食難安。
彼時柳家老太太尚健在,眼見著唯一的孫子這般情形,思慮一番後,著人請來了城外“西山寺”的慧明老方丈。
在京城這地界兒,“西山寺”原算不得什麼名剎,可這慧明和尚和柳家是故交且淵源頗深。
慧明與已仙逝多年的柳老大人幼時同在柳氏學堂讀書。學堂裡的孩子勿論遠近,總歸與柳家或沾親或帶故。老大人不知怎的,和堂兄弟們處得一般,和不知打哪兒拐彎兒來的慧明卻自小投緣。
慧明本來好好的考過鄉試,會試,年紀輕輕中了舉,正是一片前途大好之際,突然就迷上了佛法。雖說本朝尚佛,可象慧明這種即刻拋棄塵緣,剃度出家的那還是罕見的。
難得的是柳老大人從未對慧明的選擇說三道四,且一生都與之交好。柳家在老大人過世後依然保留著每年到“西山寺“拜佛進香的規矩。
慧明對老太太說:”早先看小哥兒的八字就說過,小哥塵緣較淺,只怕十八歲之前帶在眼前劫難頗多。“
淨雲出生時,慧明方丈確實說過,這孩子福氣深厚,就怕小時候身子骨弱擔不住,最好是由佛祖看顧著長大。
本朝尚佛,孩子出生後在寺中記名的比比皆是,別的不提,就是當朝太子亦是記名在”報國寺“中。
但是象慧明和尚所提,把孩子真的寄養到寺廟裡去,自小跟父母,家人遠離,柳家如何捨得?慧明雖已是方外之人,對世情卻相當通透,是以當時也只是提一提,並未多言。
而今,老太太再無辦法,只得與慧明舊事重提。柳夫人雖萬般不捨,但孩子這幾年確實險象環生,只怕若再不捨就是害了他。
自那日起,淨雲便隨慧明住進了”西山寺“,隨行的只有兩個比淨雲稍大的小廝和一個老家人。
十幾年來,柳淨雲臘月返家,過完元霄節便回到西山寺。
說來也怪,西山寺與柳家相比,自然各方面簡單質樸,淨雲卻如魚得水,再無什麼病災,順順利利地長大了。
柳老太太離世前還不放心,生怕兒子,媳婦思子心切,趁自己不在了再把孫子接回來,再三再四囑咐,定要讓淨雲過完十八歲生日才能接回淨雲。
柳夫人開始確有抱怨,但她並不是糊塗人,淨雲的情形看在眼裡,心裡只剩下了對慧明方丈的感激。
這些年來,慧明不負柳家所託,悉氣教導,淨雲去年已過了鄉試,現下只等會試,山中清靜,適合讀書,因此淨雲今年秋季已滿十八歲,卻依然長住在西山寺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