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老太太過世,淨雲回來住了半個月,你哥有一天下午來找你,你倆正好有事出去了,就從那天開始的。”小全象做了錯事一樣兩手放在桌子上,腦袋不肯抬起來,越來越低,話說完額頭快要抵住桌面了。

儘管已有心理準備,小安和淨雲依然還是有點愕然,這麼長時間,向來大大咧咧什麼都敢往外說的小全居然一點兒口風也沒露。小安的右手原本輕輕擱在桌角,此時不由得攥緊了拳頭,“你到底給他了多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小安的聲調不高,但他的聲音破掉了,剛剛好不容易修補起來的自尊又迅速地被撕扯出一道裂縫。

小全被這樣的小安給嚇到了,他趕緊站起來,“那個,真的不多。除了第一次他拿走了十兩,後來就是三兩,五兩。我們回來的次數也不多。”這是一筆糊塗帳,小全是真不記得究竟給了多少銀子出去,他也從來沒打算過讓小安來還這筆銀子。

小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小全,小全站起來,他的視線也由下到上,一刻也沒有放鬆。小全無處躲藏只得繼續吶吶地說:“我,我是想著你那兒根本就沒有銀子,你哥他張口就是十兩,你肯定拿不出來,不過說了可能他們也不信,就,就給他了。”他說完仍然很驚慌,失措地看看淨雲,又看看小安,完全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小安面如死灰,他把眼光從小全身上收了回來,慢慢低下了頭。他兩手撐在桌面上,淨雲和小全都看不到他的表情,屋內的空氣象凝固了一般,在死一樣的寂靜中淨雲和小全看到了小安的眼淚,小安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他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滴到桌面上,洇溼成小小的一片。

小全的震驚是無法表達的,在這個世界上他無父無母,沒有親人,淨雲和小安對他來說都是特別重要的,尤其是小安,他和小安在一起的時間比任何人都多,他們是最親密的兄弟。他沒有想到有一天小安會因為自己流下眼淚。

小安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將手指點住桌面上的那塊洇溼在上面地畫圈圈,這是在幹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自己早就不對父母家人抱任何希望了,為何今日還能哭出來,哭又有何用?

淨雲卻明白小安的眼淚甚至不是因為傷心,他更多地是感覺到了羞恥,或者還有絕望。小安對家人確實早就失望了,即使如此,他還是儘量維護住他們的體面,哪怕他們毫不在乎體面,但小安在乎,這些年他們再怎麼搜刮他,榨取他,他都從不反抗,從不埋怨,他想護住的不過是他們的一點點顏面。直到今日他終於知道,他這些一廂情願地想法不過是個笑話。

“小全,你還有多少銀子?”小安抬起頭溫柔地問,許是剛被眼淚洗滌過,他的眼神顯得格外清亮柔和。

小全聽到此問,見他臉色已歸平靜,心下一寬,默了一默才答道:“大概還有六、七十兩。”

小安自嘲地笑了一笑,“你這點銀子不夠我哥惦記啊,我們現在搬回來了,估計過不了兩天他又該找你啦!”

今天小安是帶了柳夫人的話回去的,看著爹媽兄嫂那興高采烈的歡喜模樣,小安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難受。他媽又一次提起了老話兒,“這要不是當年我跟你爹去求老太太讓你弟弟跟著少爺去廟裡住著,現在這好事兒能輪到你?做夢吧!”

“要不說爹媽就是偏心么兒呢!媽,您們就是好事兒盡想著小安,怎麼不想著給他哥也謀個好差事呢?要都能象小安似的,天天陪著少爺玩兒,過這舒服日子,誰還到太太那兒去求這起早貪黑的差事啊?”小安的嫂子嗔怪地說。

小安默不作聲,他在家已經聽慣了這種顛倒黑白的話,他就是想不明白自己的父母兄嫂,外人見了個個都說是老實實誠,怎麼到了自己跟前個個都覺著自己欠了他們呢?這筆帳到底是怎麼算的呢?

小安沒想著跟他們爭辯什麼,這麼些年了,跟他們有理也說不清,還不如閉上嘴省省力氣。

“就是啊,我們怎麼幹也比不過小安和小全,”小安的哥哥附和著說,“你問問這府裡的小子誰敢跟小全一樣,隨手一掏就是幾兩銀子?”

此言一出,小安頓時一驚,目光犀利地看向他哥,他哥發覺自己失言立刻尷尬地閉上了嘴,他的爹媽與嫂子都責怪地看著他,嫂子還順手拍了打了一下他的背,嘴裡小聲罵道:“胡說啥呢?”

小安一下子明白了家裡人全都知道這件事,只是瞞著自己一個人,小安那一刻簡直無地自容,就在他馬上就要爆發之際聽到小全叫他的聲音,小安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逃出來的,小全的那一聲呼喚宛如救命稻草,他抓起它立馬落荒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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