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在樓上看到小五跑到了戲臺邊,他在找剛剛那位進來收賞銀的胡女。剛捧著空盤的胡女們此時端著放滿了銀子的盤子在那裡婀娜地排成一排,等候著計數和叫賞。她們身量都差不多高,裝扮是完全一樣的,誰是誰乍一看還真是分不清。小五東張西望地環顧了一圈兒也沒有找到那位姑娘,楊二同淨雲此刻也站在欄杆邊上看著他的舉動,見此情形,楊二連連頓足嘆聲嘆氣地對淨雲說:“這小子是個什麼眼神兒,那不就在他面前的嗎?”不知小五是否感應到了楊二的埋怨,他回頭向二樓吉六方向看了一眼,不過他能看見的只有撐開的窗戶,至於吉六裡面的人和事,他什麼也看不到。

芸娘此時也認出了剛才的那個胡女,她的確正好就在小五的右側。明明都是相同的妝扮,又都蒙著面紗,芸娘卻覺得她很好辨認,她整個人透出一種與這個園子裡的熱鬧格格不入的冷漠,她置身其中卻與這裡的一切毫不相干。芸娘看到小五在往自己這個方向看,她急切地出自本能地抬了一下手,朝那個姑娘指了一下,“在那兒!”可惜小五根本看不見。

楊二是有點驚訝的,畢竟芸娘與那個女子不過是初次見面,而且就見了那麼一下下,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他的這點心思自然逃不過淨雲的眼睛,淨雲瞅了瞅他,無端地挺了挺胸以示一種驕傲。楊二對他這種幼稚的表現給予了寬容,除了給他一個不以為然的白眼之外沒有說什麼。芸娘的注意力還在樓下,好在小五此時已經找到了那位姑娘,準確地說是那位聰明的姑娘發現了小五要找的人就是她。小五又往那個姑娘的盤子裡放了一張銀票,估計是數目太少令姑娘微微愣了一下,小五與她講了幾句話,她點了點頭,小五很快地從戲臺邊離開,沒入了過道的暗影之中。

叫賞的速度是很快的,小五還沒有回到包廂,戲園子裡的男女老少已經聽到了一聲高喊,“二樓吉六,賞銀一百一十兩——”聽到這個數字,樓下照舊響起了一陣兒歡呼聲,這種歡呼聲和叫賞聲交相輝映,除卻本身的賞銀數目確實令人驚嘆之外,這也是一種另外意義上的捧場,叫賞的過程中若沒有了歡呼聲那就實實在在缺了一點東西,就跟好酒之人對著好菜偏偏沒有好酒一般寡淡了。

小五回到吉六就衝著芸娘點了一下頭,小五平時吊兒郎當的,辦事的時候卻非常靠譜,芸娘對小五低頭欠身表示了謝意。芸娘對這種處理方式十分滿意,她這一輩子大概也就打賞這麼一次吧,不過她打賞不是為炫耀,也不是為聽賞,人家不一定瞧得上這十兩銀子,她自嘲地笑,心裡卻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和了斷感,就象是為她從小到現在學的戲,唱的戲作了一個了結似的。

為了不影響下一場戲,“吉祥園”的每次叫賞都是有時間規定的。早先並沒有這麼嚴格的時間限制,就是打賞完了就唱下一場,結果有一次遇到幾個好事之徒,你爭我奪地打賞,最可氣的是兩個人嘔氣,你一兩銀子我一兩銀子地往上加,攪和了一晚上,弄得那晚連戲都沒唱完,把整個戲園子裡的人的興致都敗光了。胡老闆一看,這還了得,長此下去那不是亂套了嗎?次日就立了規矩,到了時候該唱戲就要唱戲,打賞的就得抓緊時間,過了這個點兒想送銀子這一晚上也送不出去了。

今兒個的打賞已經到了尾聲,眼看著排著隊的胡女們一個一個端著紅漆方盤從戲臺邊進去了,叫賞的也快叫完了,一個胡女才從二樓嫋嫋婷婷地下來,她雖然蒙著面,除了一雙眼睛別人看不到她的臉,但從她走路的姿態上明眼人都懂得躺在她捧著的那個盤子裡的銀票只怕不是個小數目。前面的打賞都叫完了,就剩她一個人了,大家的眼光都聚集到她身上,她在這樣的注目中毫不拘謹,反而走得比之前更招搖了,頭也向上微微仰著,得意地來到了叫賞的身旁。

只見她故意舉了舉手中的盤子,將它送到了叫賞的眼前,縱是那叫賞的每日都與銀票打交道,見過不少世面,此刻見到那銀票也是誇張地倒吸了一口氣,常年在這戲園子裡混的看客們當然也懂得他這種誇張不過一種調動眾人情緒的伎倆,即便如此,這一聲叫賞還是使“吉祥園”沸騰了起來,“二樓吉八羅子英老闆,賞銀五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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