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二安頓祖父睡下了才從他房裡出來,外屋的慶伯一直等著他還沒有躺下。這兩年祖父越來越糊塗了,晚上離不了人,慶伯跟了祖父幾十年,一輩子沒有成家,現在老了也不放心別人照看祖父,現在就睡在這外屋。

祖父嘴裡還嘟囔著,"軒兒,要小心啊,他會害你的,會害你的……"楊老太爺現在除了楊二誰也不認得了,他幾日不見楊二就要鬧,指著一屋子的人大罵,“我的軒兒定是被你們害死了。”見著了楊二也沒有別的話,反反覆覆都是這一句,“軒兒,要小心啊,他會害你的,會害你的。”楊府閤家上下沒有辦法,老太爺這樣多少有點失了體統,只得儘量讓他少出門,少見人,免得鬧太多笑話。楊老太爺整日裡在屋裡呆著就更憋悶了,罵人也更兇了,除了見到楊二的時候還能消停點兒,換個別的人在他面前,他就是一番破口大罵。

慶伯是看著楊二長大的,他日日守著老太爺,已聽慣了他翻來覆去地唸叨,這會兒見楊二從房裡出來,兩人也是相視苦笑,慶伯長嘆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衝他揮揮手,“快去歇著吧,這兒有我呢!”

楊二搓了搓手,對慶伯說:“您也早點歇著吧,這一天天地,真是累著您了。”對慶伯,楊二不會說找個人來替他之類的客套話,這個府裡,慶伯除了他自己,換誰來看著祖父他也不會放心。這種客套話說了除了讓他不開心沒有任何作用。

楊二替慶伯拉好門,穿過走廊準備回自個兒屋裡,在小門廳裡碰到了剛從外面回來的楊大。眼見著考試日子就要到了,楊大這兩天的應酬比平日多了好些。兩兄弟多日不見,乍遇上竟都有點尷尬,楊二訥訥地叫了一聲“大哥”,未等楊大回答就想快點溜了,楊大面色低沉,從鼻子裡面“嗯”了一聲,見他要溜,大聲喝道:“世軒!”

夜深人靜時分,這聲大喝在小門廳盪出一陣兒迴響,這麼大陣仗,楊二要想裝聾聽不見是不可能了,他只得停下腳步,臉上扯起了笑容,“有事兒?”楊大見他一臉假笑,頓感十分厭惡,“世軒,收起你這套面具。”楊二愈發象聽見了什麼好笑得不得了的事情,笑得更加大聲。楊大奈何他不得,只能靜靜待他笑完,臉上的厭惡之色更甚。“大哥,何苦勉強?你我如此嫌棄對方,何必惺惺作態,相見只當不見,豈不是更好?”

楊大無言以對,默然良久,終於開了口,“前幾日,我去了柳府一趟,據柳世伯說,你跟他家公子私交甚好,可有此事?”楊二找了把離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來,聽得此問,把頭往後面一靠,吊兒郎當地說:“柳淨雲?我當然認識,這些年他一直寄養在西山寺,我這不是也寄名在西山寺嗎?至於私交,這京城裡面可有跟我楊二不好的?”

“聽說你常常去叨擾他家戲班的一個姑娘,可有此事?”楊大冷聲喝道。楊二笑不可抑,前仰後合地拍手道:“我楊二叨擾的可不止他家戲班的姑娘,怎麼,這點事兒也值得楊大人過問嗎?”楊大聽得此話,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作答。楊二稍過片刻,臉上笑容盡已收起,“柳府跟大哥攀扯,想來也是為了柳公子此次會試之事,不過我跟他不過爾爾,柳世伯可能想多了。話說回來,楊大人你要如何照顧柳公子,我也是管不著的。”他打了一個呵欠,懶懶地從椅子裡站起來往裡面走去,“沒別的事兒我先睡了。”楊大在他身後緩和了語氣,“考前拜見一下主考官,這也是常事。柳世伯也是身為人父,其情可憫,那柳公子我倒並未見到。”

“柳淨雲是西山寺裡的和尚教養長大的,迂腐得很,想來還未學會京城中這一套人情學問。”楊二滿口譏諷,漸行漸遠。楊大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出了門廳看不見了,楊大還揹著雙手望了那兒好一會兒,才回過頭清了清嗓子,回自己屋裡去了。

慶伯在虛掩的門口將這一切全數看在眼裡,等他們都離開了才關好了門,裡屋的老太爺晚上是睡不安穩的,他口裡反覆嘟囔著,“軒兒,你要小心啊,他會害你的,會害你的……”慶伯努力把躬著的背挺直,做了一次長長的深呼吸,這才緩緩地躺下來,在老太爺那含混不清的嘟噥聲中稍稍閉一會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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