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離開後,只剩了楊二與慧明兩人相對而立,楊二此時已收斂了臉上笑容,深深對向方丈施了一禮。

方丈忍不住一聲嘆息,這個孩子從前到現在一直如此,在人前從來都是假作輕浮,在人後最是禮數周全。

“世軒,你何須如此自苦?”

“師父,何謂苦,何謂甜,人生數十年,苦又如何,甜又如何?您常說,自在隨心,隨心自在,當日我可算是隨心?今日我可算是自在?我若不行當日之事,今日是否一定能自在?”

“阿彌陀佛,凡此種種,你心中皆早有答案,老衲亦不用多言了。老衲今日想知你作何打算?”

楊二雙手背後仰頭一笑,“師父,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我?再不濟,正如您說,佛門廣大,何事不能容?我楊二還怕沒有去處?”

“這世間楊二處處可去,處處去得,去不得的卻是楊世軒,你可省得?”慧明看著楊二的目光並無悲憫,他不需要這個。

“師父,楊世軒不過一個名字而已,我楊二早願舍之。”他又哈哈一笑,這一笑用時頗久,只把他笑出了幾滴眼淚,“最可笑的是京城只知楊二已數載,卻仍有人不信我捨得楊世軒這三個字。”

慧明默然,人往往如此,總是以為自己看重的東西別人也一樣看重。也許能輕易得到的一方才有資格毫不珍惜,那苦苦索求的一方若不得必寤寐求之,若得到必珍而重之,失之得之,箇中滋味只怕旁人是無法感受的吧?

“今日淨雲帶那姑娘來見我是有所圖,你帶姑娘來見我是又是為何?”

“世人皆知我楊二不過是莽撞之徒,心血來潮罷了,哪有什麼企圖?”楊二避開慧明的目光。

“老衲愚鈍也看得出那麗春姑娘對你有情,你意下如何?”跟楊二講話慧明都是單刀直入。

“師父,您向來不管人閒事,今日何以八卦至此?”

“你不讓老衲八卦,帶她來見我作甚?”慧明不急不燥徐徐問道。

“師父,您剛才還跟人家講佛門廣大,萬事可容,轉眼就耍賴了?”楊二哭笑不得地哄了他一句。

“萬事可容,自然八卦也容得。說吧,你究竟是個什麼意思?”慧明面不改色。

“麗春如此相貌,若說毫不動心,自然是假。”楊二眼光落到牆上那紅梅圖上,慢慢地說,“可是我累了,無力償還她對我之情。”

他轉回頭來看著慧明的眼睛說:“今日我叫麗春進來真是一時興起,她也吃過許多苦,經不起動盪,這幾年才算有安生日子過活,我何苦再撓她清靜,與我共赴顛沛流離呢?”

“凡事隨心,你不是她,焉知她不是甘之如飴?”慧明完全懂得楊二,他活得太累,一個人身心俱疲時是沒有辦法去談情愛之事的。

“隨誰的心?隨她的心還是隨我的心?師父,我們的心不一樣啊!我若是如淨雲一般,必不致退縮,可是我並沒有。我這一生亦不知會不會有。”說到最後,楊二竟有些呢喃。

“有不有都不必執著,有未必是幸,無未必是不幸。”

楊二嗤了一聲,“自古高僧們最擅長說些模稜兩可的話,讓人猜來猜去,有了結果總歸能佔一頭,其實說了跟不說一樣。”

“你說得很是,自古人心最難測,沒有一點糊塗功夫如何當得師父?”慧明正色。

“人人都說我臉皮厚,師父您這臉皮我可真是自愧弗如。”楊二無奈地笑出了聲。

“若沒有這點功夫,你楊柳兩家的香火錢如何添得進我西山寺內?”

這老和尚,說他胖他還喘上了,楊二禁住腹誹了慧明一句。

“嗯,老衲知道了,往後麗春姑娘若是有事,老衲會盡力關照一二。”慧明這時才正經說了一句。楊二的打算他大概也知曉了,這都是早晚的事,且慢慢走著瞧吧。

楊二只默默點了點頭,沒有再應聲。關於麗春,若不是芸娘這幾回有意無意地提起,他是真真沒有往那方面想,他知道自己對麗春沒有男女之意,若真是有,何須旁人提醒?他若早察覺麗春所思,斷不會常常去麻煩麗春,他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和麗春不過是交易兩方,如今麗春已然對自己動情,楊二不可能回應,但在楊二心裡自那日有此認知起就多了一些負擔,至少他自己認為是對麗春有歉疚的。

麗春相貌太過惹眼,又長年在“吉祥園”呆著,儘管老胡現在很保護她,日子久了也難免不出意外,楊二深知慧明世事通達,若自己離了這京城之後,麗春真有什麼事,沒有人比慧明方丈出面更合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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