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年飯失敗告終,大家都還空著肚子,為了賠罪,跑個來回從府中帶來新釀的桂花酒,給大夥分喝。

陳資還算剋制,雖然愛酒但自知不是千杯不倒的體質,象徵性的小酌幾杯便起身告退回房。

藥童敲著竹筷,大聲嚷嚷:“快點!說好的跪下喊我們爺爺呢!”

伊信微醺,但理智和本能還在,歪倒在旁一副我已經喝醉,什麼都不知道的態度。

大夫並不把他先前的毒誓當真,去後廚拿了些乾糧隨便啃幾口這頓飯也算是吃了。

許是上了歲數,連酒都未嘗,也先行退下歇著。

倒是藥童還興致滿滿,上躥下跳的耍酒瘋,非要陳資把兩個字說出口。

可惜他還太嫩,鬥不過伊信這只老狐狸,三兩下就叫他糊弄過去。

伊信提著僅剩的半壇酒,搖晃的去敲偏殿的房門。

還沒叩上三下,門就已經朝內開啟。

“有事?”陳資蹙眉看他,面上似乎還很難受,連嘴唇都沒血色。

伊信神秘一笑,歪著頭靠在他搭在門框的手上,舌頭打著卷:“和你商量個事唄。”

陳資直覺他準備好事,腹中還在陣陣絞痛,忍著不快道:“有話快說。”

像是得了允許,伊信貓腰從他身側穿過,那速度和靈巧簡直就不像是醉漢。

陳資保持不變的姿勢,耐心告罄,又恢復成一如既往的冷漠:“沒事就滾。”

伊信抱著酒罈在他床上肆無忌憚的打滾,待滿意了方才正身,嚴肅道:“我今晚不想睡柴房。”

大夫家地方有限,除了主房和前廳以外,能夠供外人暫住的地方便是這偏殿,剛開始伊信為了照顧他圖個便宜,就屈尊下節的每夜窩在潮溼的柴房入睡,後來傷逐漸癒合,伊信這個金貴的大少爺再也忍受不了的滾會自家大宅院。

“那就回府。”陳資如是說。

“不!”伊信索性耍無賴起來,“憑啥我聽你的?”

陳資最近都不宜動怒,可總感覺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對他毫無下限的容忍,於是無情的伸手指向外面,簡言意賅的重複:“滾。”

伊信依仗著吃些酒,遇強則強,挺直腰板用更強橫的姿態威脅道:“敢攆我走,我這就和你同歸於盡。”

作勢高抬手,欲把餘下的酒全部撒在床鋪上。

“隨便你。”陳資冷笑著拂袖而去。

看看來這硬招不管用,伊信趕緊轉換戰術,一個箭步衝上去,把大門合上,打算以秘密來交換今晚的這張床。

陳資對他的秘密不感興趣,聞言連眼皮都懶得掀,固執的將手按在門閂上,示意他趕緊交出鑰匙。

不得已,伊信只能拿出殺手鐧:“我準備辭官歸隱!”

果不其然,陳資聞言怔楞原地,但隨後在看清伊信眼底閃過的得意後又立即沉下臉色:“與我無關。”

伊信唯恐他不信,豎起三根手指頭朝天:“摺子我都已經呈上去了,現在就等首輔大人的批紅。”

“陛下批准了?”

“當然,反正我在朝中也是閒人,朝廷不需要多供我這張嘴。”伊信咧開嘴,笑得眉眼彎彎。

陳資仔細觀察他表情不像是在撒謊,將信將疑下追問:“伊大人也知道?”

“我爹說我開心就好。”

陳資有些無語,這伊尚書把他寵得已經是無法無天了,就連前途也隨他玩鬧。

“你就不問我為什麼辭職?”

“好吧,為什麼?”

無趣!伊信興致大減,奄奄的擺手道:“你就不能露出點期待的表情嗎,一點懸念感都沒有。”

“我想浪跡天涯,我可能不適合朝堂。”

陳資聞言,表情出現微妙的變化,似訝異似錯愕,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伊信自討麼趣,搬個板凳,撐著手肘抵在凳,一條長腿屈踩在上面,姿勢很不雅觀。

陳資眸底後晦暗的光波流轉,搖曳的珠光將他的臉映照得半明半暗,只聽他平靜道:“難道伊大人這也同意了?”

伊信點頭如搗碎。

“三思。”陳資繞過長凳,從他手中奪過酒罈,也給自己斟滿一杯,修長的手拿起杯盞,然而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他,“江湖不比廟堂,京城起碼有你爹護著,天大的事也有他撐著,即便辭官,重新當個閒散人也不錯,何苦想著去作死呢。”

這桂花酒後勁十足,直到現在伊信才喊道酒後大腦昏沉迷糊,眼冒金星的感覺。

“人生得意須盡歡,江湖上的快意恩仇多棒,哪像這裡,你沒說的一句話,說不定日後就因此斷送了性命,何況伴君如伴虎,新皇手腕鐵血,我可玩弄不來。”伊信大約是真糊塗了,說話也開始沒頭沒尾,“我活這麼大,還沒闖蕩過呢,沒準在江湖上還能來個英雄救美,最後抱得美人歸呢。”

陳資認為他就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懶得理會,細細抿完最後口酒,方才起身將已經滾地上撒潑的人給架著咯吱窩抬起來。

伊信比想象得還要沉,伊信抬到一半,臂膀傳來的震痛便迫使自己放棄。

但睡地板上也不成,鬼知道會不會次日就感染風寒。

陳資是典型的嘴硬心軟,到底還是死活把人拖到床鋪上躺好,做完這些後背的冷汗已浸溼衣袍。

“真是上輩子欠你的。”陳資拍打他的臉頰,“先別忙著睡,渾身都是酒氣,先洗臉。”

回答他的是伊信沉穩的呼吸聲。

陳資有潔癖,邊嫌棄邊抓過被毯替他蓋嚴實。

估計是嫌被捂得太緊,不安的翻個身,騰出隻手來,無意識的攔過半空中還在忙活的人。

陳資對他沒有防備,猝不及防的被撲倒,蒼白的唇瓣擦過對方有些青澀鬍渣的下巴。

瞬間,雙方都猝然睜眼。

陳資慌不擇忙的後仰撤退,重心不穩往床內一歪。

伊信不知是夢到什麼,咂摸嘴巴,八爪魚一樣把腿搭趴在他的腰眼,喃喃道:“睡覺。”

這聲雖然不太清晰,然而正是因為無意識,短短二字中隱含的不容拒絕更顯得有壓迫感。

燭光還剩下半截,窗欞被風吹得來回啪嗒的響。

最後哧啦一聲,燭火應聲而滅。

翌日醒來時,伊信懷中抱著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迷糊中覺得還挺暖和,睜開眼定睛一看……活人!

再細看,伊信登時心都不敢跳了。

他居然抱著個大男人睡了一宿?

伊信宛如五雷轟頂,好半響才屏住呼吸哆嗦著滾下床,他儘可能的不發出聲響。

可陳資是何許人,雖說現在武功不行,但五感依舊靈敏超乎常人,睜眼的瞬間立馬出手。

那動作快如閃電,手肘抵住他頸脖,眉宇間全是凜然殺意。

“陳資兄!”保命要緊,伊信嚇得崩潰趕緊出聲,“是我!”

這一刻,陳資的眼底才逐漸清明,這才鬆手退開。

伊信發誓,自己若是晚發聲一點,他估計就命喪黃泉了。

陳資翻身下床,背對著他整理鬆散的衣襟,最後在伊信複雜的目光下,同手同腳的走下去。

今天是大年初一,外街長廊庭院都是人聲。

往日本就熱鬧的神武大街,現在是人山人海,轉個身都嫌擠。

藥童叼著肉包,脖子上掛著藥材包,雙手提著新鮮的蔬菜,艱難的突出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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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鋪也是難得冷清,藥童人還未到,便先亮嗓子:“人呢!這都快日上三竿了,再不醒,小爺我就要放狗了。”

他咋咋呼呼的衝進來,迎頭就撞上的伊信。

“你昨晚不會趁大家回房睡覺,偷偷溜出府縱慾去了?”

他這滿臉腎虛樣,眼底全是青黑,不由得藥童多想。

“說話沒大沒小,成何體統。”伊信佯裝用掌心推他額頭,“一邊玩去,我會趟府。”

藥童沒多問,繼續往後院跑。

為了讓這個除舊迎新的值得被紀念的一天過得有意義,藥童這次是親自掌勺,好歹也做出滿桌葷素皆有的菜。

雖說面向不太好看,但能吃。

藥童泫然欲泣道:“果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瞧瞧昨天伊信做的飯菜,拿去餵豬還差不多。”

陳資作為已經吃了好幾口的豬,聞言夾菜的手一滯。

藥童打小就懂事管事,即便不刻意觀察對方的臉色,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別誤會,昨晚我也吃了的,我的意思是伊少爺的飯菜實在難吃得要死。”

陳資搖頭失笑,他向來都不介意這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何況對方還是小孩子。

“對了,你和伊信很熟嗎?”陳資狀似無意問起。

藥童對伊信的態度不可謂不惡劣,而伊信作為京城紈絝四少之一,居然對他為表現出不滿,甚至還會煞有介事的跟著調笑幾句。

這種關係,除非兩人是自小玩到大的發小,否則以他對伊信的瞭解,雙方不可能有如此互損拌嘴的友情。

但以往和伊信來往,卻鮮少提及過這位藥童。

陳資心思細膩縝密,表面上看,大部分時候,伊信對於藥童以小作亂都是笑而置之,心情好還會和他頂上幾句,可在關鍵時刻,藥童是有些怕他的。

這種感覺很微妙,具體是哪他卻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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