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遠站定不動,果斷拒絕:“作死呀?”

“老子再不作,可就真死了。”顧文興含恨,作勢要起身。

他雙腿都用甲板固定著,若要起來,只能努力支撐著雙手,腰腹使力才行。

威遠無法,只能紆尊降貴的將人在不觸碰傷口的前提下扶著他靠牆。

“備筆。”

片刻後,筆墨紙箋全都送到。

“你倒是給我找張平板來,不讓我隔空怎麼寫?”

威遠恍然大悟:“你要重新給司御史寫信?”

“廢話。”

司青竹認得顧文興的筆跡,只要看到是出自他手,說不定還有的補救。

雖然沒傷到雙臂,但是從數十丈高的牆上摔下,多少受到了影響。

握筆之後,筆尖不停的打顫,壓根就無法下不去筆。

可憐顧文興為了寫封像樣的家書,報廢了數百張信箋,才成功行筆流暢又不是狂草寫出來。

完後,右手抖了足足一天,才稍有緩解。

顧文興借題發揮,可勁奴役威遠。

端茶倒水餵飯,都不在話下。

這次撿來的勝利讓大家短暫的歡愉後,城牆的防守更加森嚴。

城外炸飛出來的碎石全都讓閒來無事的百姓們收集起來,廢物利用,供作為投石器來使用。

千里眼和弓箭手比先前多了一倍,甚至連婦孺都在其內。

“我們可能要做好斷糧的準備。”領兵王肖淡聲道,“京城運來的糧食聽說在半路上遭遇流寇搶劫而空。”

顧文興似乎並不意外,只是雲淡風輕的點頭表示知道。

身邊的威嚴被他的如斯淡定深深折服,還以為他另有良計,於是滿懷期待的等著他的下文。

“別看我,斷糧就是死路一條。”

王肖沉默的低頭,猶豫半響,還是決定啟口:“屬下有計。”

“快講!”終於遇到個靠譜的了,威遠感激涕零。

“若是想說學古人易子而食分食人肉,那是免了。”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麼,顧文興搶在他之前掐斷話苗。

王肖將頭埋得更低:“遼東鐵騎的戰馬在此處無甚大使用者,而戰場上人比馬重要得多,所以屬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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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顧文興虛弱的笑笑,“遼東精銳善馬戰,不打萬不得已,殺死馬匹充飢來拖延時間等待朝廷的出兵和軍糧是下下策。”

皇帝這次是打定主意要藉機毀他,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出糧出兵。

“本是同根生……”

顧文興突然幽幽的半句詩詞,被而後意識到什麼,立馬閉嘴。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附庸風雅!”

“相煎何太急。”顧文興笑著補上,“這是哪位詩人所寫,我突然忘了。”

這次就連王肖也看不下了,發聲制止:“大帥!正事當前!”

“把地圖拿來。”顧文興收起嬉皮笑臉,“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今晚大家一起商量罷,沒準就柳暗花明呢。”

顧文興的私信很快就重新送達司青竹手中,他接著燭火反覆細看,那模樣,似乎是這張信紙可以開出一朵真知灼見的花來。

藺鄔候在旁邊,這封信是由他親自遞上。

所以一直戰驚的等這他質問。

誰知道,知道這封信被燭火燒成了灰,司青竹自始至終都沒有表露分毫。

司青竹見他不走,稀疏平常的吩咐道:“去給我打盆涼水來。”

“作甚?”

藺鄔險些失了冷靜。

“敗火。”

“什麼?”

司青竹嘆口氣,揉捏有些疲憊的太陽穴:“你是顧少身邊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藺鄔錯愕不止,他自認隱藏得足夠好,然而此刻心中卻隱約有些猜測。

“不是那次。”司青竹對上那雙驚慌躲閃的雙目,“顧少六歲那年,顧老將軍來不及趕回為他慶生,於是你攜著他帶來的禮物來京,當時你還是顧父身邊的小兵,所以大家的注意都放在顧少身上,而你送完禮物後,連姓名都未報上又匆匆離去,因此並未注意圍在顧少的那群世家子弟中,還有位籍籍無名的小乞丐。”

藺鄔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他說得這些與當年一致,唯獨自己確實想不起來,他和司青竹何曾見過。

司青竹將盤束的頭髮卸下,青絲柔順的垂落在肩。

他皮膚天生冷白,五官也生得好看,這樣披頭散髮,竟然有些雌雄莫辯。

“想起了嗎?”

藺鄔還是一些迷茫。

司青竹嘆口氣:“顧家裡奴僕不多,大部分都是些老人與教顧少習武的家丁,生辰那天,有位穿紅戴綠的小姑娘時刻躲在顧少的背後。”

“啊!”

藺鄔驚呼,如此說來,當年確實有位小女孩,個子其他人都要矮,頭上還頂著一朵庸俗的大紅花,所以當時自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大人是顧夫人身邊丫鬟的那位!”

蒙塵的往事吹散開來,顧夫人的陪嫁丫鬟不檢點,不知何時與某人有了肌膚之親,知曉懷孕後,懷著希望數次去找情郎,希望他負起責任來,可惜人家壓根沒把她當回事,然而肚子是一天天的打起來,無法只得向管家稍假,藉口孃家出事,跑到寺廟將小孩偷偷生出來扔了,可惜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敗露後,丫鬟羞憤自殺,顧夫人心善,派人將小家夥從乞丐窩裡帶出來養著。

剛找到他的時候,據說瘦得沒人樣,而且受盡欺負後導致性子內斂,從不敢與人交流,聽算命說這種病殃子只能當小姑娘賤養,興許會好些。

自此顧家多位男扮女裝的小孩。

司青竹失笑著重新將頭髮捆綁好,含笑解釋:“自小我就體弱多病,個子也比同齡人嬌小,沒什麼存在感。”

驚訝完畢後,藺鄔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複雜,自愧搖頭:“大人過目不忘,屬下卻是言帚忘笤。”

倏而,藺鄔猛然間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當年顧家失勢,自己未能幸免,革職削籍流放,最後為了生計,寫下賣身契。

之所以自己能被眾多奴僕中,被他相中,恐怕不是機緣巧合。

“藺副冰對顧家忠心無二,哪怕是現在,也為顧少辦事,我很欣慰。”

話裡話外都無責怪之意,藺鄔胸中登時湧現出千言萬語,輾轉到喉嚨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屬下這就去為大人打盆水來!”

藺鄔扔下這句便急匆匆走了。

而司青竹面上最後的笑意也隨著他的身形徹底消失。

顧家歷代忠君護國,因先祖忌憚聖心叵測,很早就已交出兵權,可到底還是樹大招風,到了顧老將軍一代,平定八方征服北原,軍心民意都齊了,算是鼎盛。

然後就盛極而衰,這是千古定律,沒有人能永遠會當凌絕頂。

只是這下滑的速度快得令人意外,司青竹不信顧老將軍沒有防備。

然而現下還不是思慮這些的時候,皇帝身邊的月貴妃是個禍害,若不趁早拔出,遲早得出事,自己倒無所謂,可卻會牽連到顧文興。

好在北方戰事吃緊,皇帝不算昏庸,現下沒功夫理會她。

這時機最好下手,司青竹可沒那麼多講究,自己從來不是君子,所以向女子出招,他毫無愧疚感。

只是此事得做得隱秘些,死一個貴妃不打緊,但刑部和大理寺的各位官員都不是吃素的。

正在思量對策,藺鄔已經端好水在外扣門。

司青竹簡單的用清水漱完臉,水沿著臉頰滴答的往下掉。

“藺鄔對北邊的戰事瞭解如何?”

藺鄔不知他為何如此發問,但現下既然挑明了身份,也就不再遮掩,如實相告:“叛軍夜襲當晚損失了千人左右,傷百人。”

司青竹需要聽的不是這個,不過看樣藺鄔知道得不必他多。

不過聽說那晚誤放出的炮火傷了叛軍頭目廖總兵,雖然沒死,但卻炸成了獨眼龍。

顧文興直嘆息可惜,沒把他直接炸死。

廖總兵相當頑強,受挫後修整不出二日,開始發動第二次攻城。

老規矩,炮火先上,步兵緊跟,雲梯同時也搭上。

裡面的士兵也相當熟絡,先用大石滾砸而下,冷箭隨之伺候,城門開出窄道,部分士兵開道攻之。

顧文興非常講究戰術,出去後人字排開,先大刀闊斧的砍斷時間,擾亂敵軍陣腳,兩翼的士兵加速合攏包圍,也不近攻,直接放開火放箭,城牆上的威嚴隨時用千里眼觀望戰況,以便時刻放炮助攻。

“垃圾!”廖總兵站在遠處隔岸觀火,“也不怕轟炸到自己人。”

很快事實證明,他明顯是想多了。

人家壓根就沒打算用炮灰斷他們的前路,而是直接炸掉了他們僅剩的兩臺炮。

都說兵不厭詐,奸計得逞後,遼東精銳人字形迅速合整撤退,整個過程有條不亂,上下都配合得相當完美。

雙方戰役連半日都不到,就已分出勝負。

廖總兵心不甘情不願的吹響口哨,命全軍撤退。

白日攻城不行,那就夜黑風高的時候上。

當夜,廖總兵再次發動襲擊。

這次城牆上站的是顧文興,左右各有士兵幫持,這才能穩定在高處。

火把燃燒灼灼,亮出一方天地。

顧文興蒼白的臉被照得有些發熱,大夫囑咐過,他雙手不能施力,否則會傷及肋骨。

所以此刻的他,像是個冷眼旁觀的閒人,正自信滿滿的等著對方再次落敗。

顯然這囂張的舉動激怒了那邊的韃靼人,不過廖總兵的阻止,二話不說的將已經損害的炮臺調轉方向,對準上面的顧文興。

那廂的顧文興朝對面的同樣舉著千里眼觀望的廖總兵揮手打招呼,完後還特意衝他豎中指。

廖總兵張口,無聲道:“狗雜種!”

“開火!”

炮臺雖然失了準頭,但這個距離足夠把上面的顧文興打下來。

話音出口的那刻,早就兩位士兵將他架著抬走。

然而人力到底比不上盛怒下的炮火,整個城牆都震抖起來。

劇烈的搖晃後,擔架上的顧文興早就不知所蹤。

敵方的火力有限,見沒打中,人也溜了,在不斷的咒罵聲中將炮臺移走。

韃靼人只是看見仇人有些衝動,但不笨,同樣的招數他們不會連受兩次。

然而顧文興的招數只要他們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這次他們放棄冷箭大石,該用扔火把。

北方天氣乾燥,冬日的尾巴還沒溜走,這把火燒下去,配合微風吹鼓,雖然燒不起燎原,但效果也不錯。

所以夜襲失敗。

等敵軍撤退後,士兵們才開始慌里慌張的尋找不幸被滾下擔架的顧大帥。

最後還是位小個子從東牆角把人給提出來,正欲呼叫周遭人幫忙時,卻被顧文興示意噤聲。

“我沒事,接下來還有硬仗要打。”顧文興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扶起來。”

泛著冷光的甲片映得他眼底寒星閃耀,身上穿的銀甲再輕,到底還是不堪負荷,走向前方的士兵時,才不得不將佝僂的腰挺得如杆筆直。

“今日連遭兩敗,他們近日該不會再發動襲擊。”顧文興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當然戒備還是不要松,各位帥哥美女們,辛苦了。”

火光隨著這聲明朗的打趣跟著媚起來,搖曳不止的昏黃下,照亮的居然已經不再是原先的鐵騎精銳。

婦女有之,農民有之,甚至打磨鐵器的工匠也在列。

身邊的小個子是位乳臭未乾的毛孩,鐵盔戴在他頭上明顯不合適,所以不得不每走三步都要去扶額前擋住實現的鐵盔。

留在城牆上的巾幗們都是些已婚婦女,沒有小姑娘那麼容易羞赧,大方爽快的將手中長刀插地:“有顧帥為我們壓陣,談不上辛苦,大夥都是自願上陣保家衛國。”

語罷,就已有幾位男丁上前扶著顧文興往城下走。

仔細看,他們也都是當父親的年紀,鬢間已有霜華,只是面目還算硬朗,竟也沒多少老態龍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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