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難聽出他話裡話外的邀功意思,司青竹似乎看到了這位大人背後豎起不斷搖晃的狗尾巴,他不動聲色的轉移目光,掃視後面的官員,淡淡道:“大家都是為陛下為國分憂解難,不比多禮,諸位先帶我去看看南京的情況吧。”

城內倒沒自己想象得那麼混亂,當然這很有可能是因為來之前此處已經被他們強行穩定下來。

長街巷道都有人在走動,司青竹好似並未察覺到路人向他投來若有若無的目光,側耳認真傾聽身邊的官員為其介紹更詳細的城內情況。

他們說得好聽,司青竹明鏡似的,話裡話外無不是想把責任往外推。

總之一句話,在此之前得來的官糧就已經所剩無幾,甚至有不少土紳地主發善心接濟部分窮人。

司青竹斜睨的看他一眼,極是通情達理的點頭說道:“你們為民所做的一切,我一定是眼裡,回京以後也會如實稟報,畢竟您現在的氣色不太好,想必也是日夜操心所致。”

一旁的大人被他方才那眼神看得心裡打突,不過後續的話又讓他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氣:“應該的,這些都是本分。”

很快他們就把司青竹帶到了客棧,身後另外的一位討好道:“我們家舍寒酸,還養著雞禽,恐怕是會打擾到大人,所以特地為你包下這家客棧。”

司青竹並未拒絕,含笑道:“莫要如此客氣,既然來到這裡,大家都是一家人,而我官位也不高,所以直接稱呼我名字即可。”

對方立即順坡下驢,當即改口道:“青竹兄說得極是。”

司青竹被周圍這些年紀不小的官員圍著,他稱其中一位為爺爺都不為過,這些人都是官場人摸爬過,城府算計或許還不能枉作評論,但是這馬屁功夫想到溜,既順了他的意喊自己名,同時又把自己抬高喊聲兄。

司青竹又隨便和他們閒扯幾句後,徑直回到了客棧,而帶來的官糧也被送了本地倉庫中。

這些官員個個精明,他料想他們沒那麼大的膽子敢在官糧餉銀上動手腳。

所以也就沒必要親自看著他們送糧入庫,自然而然的接收了他們不懷好意的討好。

整個客棧應該都被包下,所以除了他和店家以外,居然無一人存在。

司青竹不由得失笑,看來他來之前,官員們已經打聽過了他的喜好,喜靜不喜鬧。

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固然是喜靜,可是他們卻用力過度,把整個客棧整成了比墓地還有死寂。

當天晚上,一位肥頭大耳的官員卸下外面寬大的朝服,伸出短粗的手掌親暱朝候在一旁的侍女招來。

同僚有些不滿,壓低嗓子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玩女人。”

胖子聳肩,手上的動作卻不停:“我看今天那位司大人的表現挺好,我們的好意他也不拒絕,這不就變相預設我們嗎?”

對桌的同僚與這位胖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骨瘦如柴,臉瘦得和猴子沒什麼兩眼,就是因為太瘦,眼球突出,泛著的精光都不用人才就知道。

“難道你沒發現,司大人看著好說話,試探多次他也就採用迂迴戰術,我們幾個可都給繞進去了。”瘦子冷哼,“他可沒那麼簡單,我看還是暫時不要掉以輕心,讓他抓住什麼把柄才對。”

胖子不屑一顧,手上用勁引得侍女不由得呻吟出聲,甚至還硬拉著她往自己身下坐,不再去理會對面的人,專心致志於手中的活。

右側的人也開始發話:“我認為謹兄說得很有道理,我建議咋們按兵不動,以不變應萬變。”

四方桌分別作了四位官員,都是私下來玩密切的一夥人,要是司青竹多加打聽,就會知道,他們被百姓暗自稱為四賤客,不要臉得賤,魚肉百姓的賤,擅自增稅銀的賤,喜歡強搶民女的賤。

不過他現在沒這心情,冬日的天蒙亮,大霧漫天。

司青竹咳嗽著去關通風的窗戶,再重新躺會床上,手裡舉著脖子上的掛墜指環把玩。

皇上在這個時候把他支開離京城遙遠相對的南方,應當是在顧及他在出手分顧文興兵權的時候,害怕自己從中作梗?

可是這幾年他一直表現得很正常,朝廷上安靜的當塊木頭,幾乎是不聞不問,也沒有結黨營私,陛下又如何會提防他?

思來想去,司青竹得不出結論,索性翻身下床,穿好黑靴招呼店家打來熱水進行簡單洗漱。

完後剛下樓,哪位臉肥得可以冒油的胖子已經提前在大堂候著。

司青竹有些意外的揚眉,拾階徑直下樓,他記得這位叫王傑明。

王傑明一看是他,眉開眼笑的從桌椅上站起身:“青竹兄還真是勤快,不過也好,我正打算與你同去施粥放糧發銀的地方看看。”

末了又補充道:“還沒吃早點吧?對面的包子鋪賣得特別火。”

司青竹聞言也只是笑笑:“不了,先去看看那些難民。”

王傑明應聲同意,門外候著兩捕快,緊隨著司青竹的步伐左右跟上。

到了目的地,已經有很多難民排著隊拿著碗緩慢向前移動。

兩邊都是肅然冷硬的捕快舉槍,防止有人蠻橫無理的插隊亂了秩序。

沒什麼異常,司青竹當過乞丐,也有這種排著隊等食吃的日子,不過就是因為年紀太小,又拖著胞弟,基本都是被別人擠到最後,輪到他們時,稀粥裡面連殘渣都沒有,喝到胃裡全是涼的。

不過與當初不同的是,小孩老人排在前頭,後面接著才是男子。

司青竹走過去打算自己來掌勺,王傑明快步追上一把搶過:“這種事怎麼能勞煩你動手呢,還在小弟來。”

“你剛剛說什麼?”司青竹目光突然凝重,冷漠的盯著他。

王傑明心裡發毛,細想也沒說錯話,怎麼就突然惹惱了他?

司青竹很快也察覺到自己試探,正色和緩道:“無需這樣客套,按輩分算我也當稱一聲上官。”

說道最後自己先輕笑起來,把原本存留的絲縷尷尬趕得不見蹤影。

王傑明這才反應過來,隨之又轉移話題到民生上,氣氛也開始活絡起來。

不過這人一旦開口,注意力就全栓在司青竹的臉色上,他懂得察言觀色,投其所好的聊,間或還能開上句無傷大雅的玩笑,抖得他樂出聲。

以至於手中的湯勺什麼時候被他接過也不得而知,待自己說得酣暢淋漓,肚子都來是抗議直叫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讓司大人掌勺,而是一掌都是連續好幾個時辰!

大鍋和身後備著的大桶裡的稀粥全都見了底,人群也恰好散去,只剩位少女還捧碗等著。

“抱歉。”司青竹對上那雙烏亮的雙目有些不忍,伸手在腰間的荷包摸索片刻,掏出五枚銅錢給她,“粥已經完了,末時左右才會熬出新粥,我出門沒帶多少,但飽餐一頓應該足夠。”

王傑明見機插縫的開始拍馬屁:“大人心善!你可是遇上大好人!還不快磕頭謝恩!”

少女正欲眼珠在他遞來的銅牆打轉,最後還是矜持的先下跪。

司青竹忙不迭的虛扶著她手臂,拒絕她的跪拜。

少女這才將目光落到這位官人上,清美的五官讓她不由得紅了耳根,雖沒下跪,但還是屈膝施禮,最後不待他們說話,趕緊接過銅牆溜煙跑了。

司青竹這才覺得掌勺的手掌開始僵硬,長時間的握指使他一時半會不能活絡,只得不著痕跡的將雙手齊負在身後,目光深幽不定的看著遠方。

王傑明不明所以,試探著小聲問道:“大人這是在思念京城的家眷嗎?”

司青竹這才收回視線落到這位自作聰明的王傑明身上,他們早就將自己查了個大半,有沒親屬都是心知肚明,他也不拆穿,淡淡道:“家中留有老伯,耳目不便總歸有些擔憂。”

王傑明怔楞片刻,似乎在判定這句話的真假,不過嘴上的馬屁已經不忘拍得響噹噹。

稀粥熬上的速度比自己預料的要快,不過司青竹卻沒有留下,找藉口說是想要認真觀光南京景點。

王傑明當然不會挽留,自願留下來為難民施粥,而且還貼心的為司大人準備了暖爐熨貼,防止在外吹風干擾風寒,甚至還吩咐親衛在後面跟著,保護安全。

司青竹照樣來者不拒,道了聲多謝便開始在街上閒逛。

南京佔地比起京城只多不少他起碼三天內靠兩條腿是逛不完,何況他走到一半,手中的暖爐已經沒了熱氣,身後有機靈的捕快詢問是否要去前面的茶肆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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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荒就目前來看,也沒多嚴重,至少南京的中心地帶依舊熱鬧。

但隨著他往偏走,周圍的道路也開始荒涼起來,不少人都是靠在路邊相互依偎取暖。

“老闆來壺熱茶。”司青竹撩擺而坐,一直僵硬的右手也因為暖爐的熱氣迴轉。

“好勒!”老闆眼亮識人,見他身後跟著的帶刀捕快就知道此人多半便是來自京城的賑災的官員,自覺給他煮沸了珍藏以久了龍井茶,“客官小心燙!”

司青竹:“麻煩店家多備兩茶杯,二位也過來做,暖暖身子。”

捕快相視一眼,鑑於這該死的冬天,還是決定坐上來。

“去!快走!我這兒可沒吃食,要飯也去前面那家麵館蹲!”店家相當惱火,趕緊不悅的用腳去踢蜷縮在某張桌子下的少女,又礙於面子,壓低聲音威脅幾句。

司青竹目光跟過去看,發現正是今早那位沒要到粥的少女。

少女也察覺到他視線,瑟縮躲閃的看他一眼便迅速抬首護住頭部。

司青竹不是良善之輩,欺弱怕強的人比比皆是,不過送佛送到西。

老闆見他走來,暗道倒黴,沒想到來的還是一位愛管閒事的官。

原本遲疑的少女時候看到希望,終於主動向他撲來。

司青竹反應齊快,直接側身輕避,而少女的額頭便撞上桌角,昏得不省人事,他趕緊快步上前將她扶起,嘗試掐人中未果後,衝著身後的人道:“麻煩過來搭把手。”

少女突然抓住他嶙峋手腕骨,雙瞳欲裂的呼喊:“救命!”

司青竹敏感,總感覺她這聲呼救和放才絕望又痛苦的眼神並不是因為磕傷,楞了愣,眼睜睜的捕快左右上前分別架著少女的胳膊往這附近的醫館拖。

“等等!”司青竹拉住少女的胳膊往自己身上靠,雖然不是肌膚接觸,但還是讓他身體瞬間僵硬,但還是將少女攙扶起來,抬頭仰望茶肆上方,“店家還請麻煩帶我去二樓。”

同時對疑惑的兩位捕快解釋:“她傷勢不重,外面風大,先抬進去休息。”

店家不敢對他不客氣,只能點頭哈腰的引著入二樓雅間。

司青竹對著其中一位捕快道:“以防萬一,也得勞煩兄臺去請郎中。”

“是!”

司青竹再裝模作樣的觀察少女的傷勢後又道:“還在流血,快去接盆熱水來!”

他語氣焦急,捕快不敢不答應。

確實都走了,司青竹才溫聲道:“姑娘可以放心醒來了。”

少女壓根就沒暈,詐屍似的彈坐起來,激動道:“我可以信你嗎!”

司青竹哭笑不得,這都醒了,卻才突然回神保持警惕,頷首道:“不妨說說看。”

“我的爹孃!”少女復而又想到什麼,赤著腳將門推開一條縫隙,四下打量後才合上門,壓低嗓音道,“他們被這裡的大人關起來了!”

果然事情沒表面看上去的簡單,司青竹神色自若,衝她回於安心的眼神。

少女這才吐出一口氣,將她所知道的一切盡數說出來。

原來南京的旱災已經持續半年以久,這裡官員擔心因此而對升官有影響,便謊報受災情況,於是本來就派發不夠的糧食加上途徑各地時的層層苛扣,運到此地已經所剩無幾,偏偏他們還接著私吞僅剩不多的餉銀,所以真正分到難民手中的少之又少。

說句難聽的話,連塞牙縫都不夠。

所以餓死了很多,但大都是農村本分百姓,這些富豪地主完全沒受到丁點影響。

“大人!”少女說到後面情緒已然不能自控,“殺人不過頭點地啊!聽說這次皇帝親自派下來抓他們的把柄後,這些官員便慌不擇路的將還未餓死凍死的人全都活埋了!”

所以司青竹越往偏僻的地方走,行人便越少。

司青竹不著痕跡的抽回她覆蓋在手背的纖手,沉目道:“那你爹孃為何卻是被關押起來?”

“土地不夠!”少女眼中的怒火和恨意快要噴出火來,“他們怕被暴露!”

司青竹轉身給她倒茶,少女接過後還不忘道聲謝謝,暖意驅散了這寒冬臘月的溼冷氣,她稍微平復心緒冷靜下來,珍重的朝他跪下。

司青竹並不意外,退後一步:“快請起,有話說完再跪也不遲。”

少女並不遲鈍,她突然意識到這位大人很不喜與女子接觸,但也並未多想,只當是讀書人奉承的那套‘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因,識趣的起身重新做回板凳上。

“我希望大人能將他們繩之以法。”

“自然,本職所在。”

不過並不是現在,能濫殺無辜的人絕不可能只做了這一件事,儘管只要逮住這事的證據,那麼他們也必死無疑,不過既然皇帝有意要他把拖在南方,那就慢慢將他們所以虛偽的表皮全部撕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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