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媽做檸檬膏是很講究的,檸檬必須選四川安嶽的,冰糖必須選黃晶的。檸檬用鹽洗了切片,籽也得去掉,然後加了冰糖放進燉鍋裡,隔水燉十二個小時,也就成了黃褐色的檸檬膏了。嗓子不舒服了、感冒了就舀一勺兌水喝,熱乎乎地喝下去,病也就好了。
魚媽嘀咕著:“上次給你寄的,你喝完了沒有?”
魚遊馬上說:“喝完了喝完了。”
其實哪裡是喝完了,上次魚媽用塑料瓶裝著寄的,不知道是本身密封就不好還是快遞太暴力,收到之後已經破了,檸檬膏流得到處都是,黏乎乎地糊了一盒子,根本沒辦法吃了。
魚媽給她兌了一碗熱熱的檸檬膏水,又手忙腳亂地開啟那個編織袋,從裡面一樣一樣地拿出寶貝來:“這是香腸、臘肉,之前不敢寄,怕快遞太折騰,路上悶著會壞了……這個是給你織的兩件毛衣……還有這個,你以前最喜歡吃的冬瓜糖,給你稱了一些……”
魚遊喝著熱乎乎的檸檬水,看著擺了滿地的東西,她又是感動又是心疼:“你腳腿又不好,那麼多東西多重呀。再說了,北京可是大城市,要啥買不到?”
“外面那些東西不健康,而且這是家裡的味道,哪能一樣?”魚媽嘀咕起來,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母女兩人絮絮叨叨的,關緊了門窗又開了暖氣扇的小屋子也逐漸有了點溫度了,魚媽環視著這間不足十平米的屋子,那些做飯的炊具那麼簡單、櫃子裡的衣服那麼少……她心生感概:“我女兒在北京吃苦了。”
魚遊嘻嘻一笑,拿出自己的存摺給她看:“媽,我還可以的,我本來存了兩萬多,做生意墊進去不少,你瞧,已經回本了一萬多了,我挺好的。再辛苦兩年,我就回家,給你買個小房子先住著,以後咱們再換大的,你說好不好?”
魚媽一臉笑:“好,我女兒說啥就是啥,我聽著就是了。”
……
已經兩年沒見面的母女二人沉浸在們久別重逢的喜悅裡,屋子裡一片溫馨,兩人商量著中午做點好吃的,把香腸臘肉做了,再炒兩個好菜。
這一天過得前所未有的快,晚上魚遊燒了水讓魚媽洗臉洗腳:“我們這裡太冷了,洗澡不方便,我都是隔些天去三廟街那邊的大澡堂洗,裡面可暖和了,明天我帶你去。”
魚媽正欲脫鞋時,她說了一聲:“你拿點香腸臘肉分給鄰居嘛,我這次背了那麼多過來,讓她們都嘗一下。”
魚遊說好,在袋子裡翻找了一下,用小袋子裝了一些:“我拿給秦姐和朱阿姨。”
她拎了袋子剛剛出了門,忽然想著不對,朱阿姨回老家了,鑰匙還在自己那裡,怎麼拿呀?
她調頭回了屋子,卻一下子撞見了正把腳放在水盆的魚媽,魚媽當時的反應很奇怪,竟是一下子放下了褲管,褲腳都浸了水,她也全然不在乎。
魚遊覺得特別奇怪,她兩步走了回去,不顧母親的阻止撩起她的褲子,這一看,大驚失色,魚媽的小腿上竟是好大一團青紫,區域性還腫了起來,看起來傷得很嚴重。
“這是怎麼回事啊?”魚遊驚訝道:“我是說你今天來的時候,怎麼走路不對勁,在哪兒摔的?是不是上鋪太高了,你又沒和別人換?”
“不是,就出站的時候,磕碰了一下,沒啥緊要。”魚媽擺了擺手:“行了,別一件事情扯個沒完,睡覺,我累了。”
魚媽是真的累了,她躺下沒多久就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魚遊拿了拖布,想把地上的水拖一下,卻不小心將魚媽的衣服碰掉了,她撿起來的時候,從衣服的外兜裡掉出了一張車票……
她本來也沒多想,拿起來順手就往垃圾桶裡一扔,可是扔的那一瞬間,卻忽然發現了什麼,於是馬上又撿了回來,那車票上赫然寫著硬座!價格比臥鋪少了一半還多!
魚遊瞪大了眼睛,難道魚媽根本沒舍得坐臥鋪,而是退了票換的硬座?她再看看黑暗中那微微起伏的身影,心裡翻江倒海的,各種酸澀都湧了上來。
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魚媽那一身的憔悴與疲憊從何而來,也明白了凌晨五點打電話之時那邊的嘈雜聲,這兩天兩夜的火車,她是如何熬過來的?
誰都知道春運期間,所有的硬座車廂都是塞滿了人與行李,通常過道都是擁堵的,上個廁所都困難。這樣的環境下,腿腳不好的母親怎麼撐下來的?魚遊越想越難受,在漆黑的夜裡,眼淚就這麼默默地淌了下來。
她再一次感覺到了貧窮的可怕,它就像一條毒蛇一般,把你所有的驕傲和自尊都吞噬乾淨,她更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在這偌大的北京城裡,就如同一粒微小的塵埃,飄飄蕩蕩的……非但保護不好自己,連家裡人都無法顧及。
不知道默立了多久,魚遊才擦乾了眼淚,將那拖布拿了出去,默默地躺下。母女兩人擠在這張小床上,恍然間又重到了南江的日子。她默默發誓,一定要賺錢,一定要讓母親、讓自己活得有底氣!
此後的兩天裡,魚遊絲毫不提此事,彷彿沒事一般帶著魚媽去了北京著名的幾個景點,每次魚媽都對著票價嘖嘖出聲:“這也太貴了,我們就去街心花園看看就是,還不花錢……”
魚遊堅持得很:“掙錢不就是為了花的嗎?沒事。”
她還帶了魚媽去了商場,買了一件五百多的羽絨服……比起自己在某寶買的那些幾十一百的衣服來,自是高檔了許多。可是魚媽看了價格,卻嚇了一大跳,非說要退了,母女兩人爭執了許久,她才退讓了:“我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麼貴的衣服。”
時間過得很快,魚媽只在北京待了五天,就嚷著要回去:“我只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飯館離不得人,下次再來看你。”
魚遊心裡難受,拉著魚媽的手不肯鬆開:“下次又是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