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整個大楚國最最尊貴的女人正枯坐在佛堂中,木然地敲著木魚,念著佛經。
周圍點著濃烈的薰香,燻得讓人眼睛疼,佛堂之上,周邊的人站在一側。
就連如今的太后卻似乎沒反應一般坐在其中。
她蒼老了很多,原本烏黑的長髮竟也生出了點點白斑。她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木魚。她抓起一把披散在背後的頭髮,有些乾枯的長髮中帶著絲絲白斑。“你以前說你最喜歡的便是我的頭髮,柔順油亮,烏黑茂密。你說我就像一個妖精,明明跟你的年紀也差不多大,看著卻比你年輕多了。你老說你和我站在一起,你就像是我的爹爹一般。但是,我也老了啊。”太后喃喃著。
不知為什麼,自先皇駕崩後一整年裡,她夜夜夢見先皇。夢見先皇與自己在御花園中漫步,夢見自己生病時,先皇責備自己為何不好好吃藥。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她曾以為先皇駕崩後,她能夠得到難以想象的快樂和快感。如今卻是日日夜夜沉淪在對先皇的記憶與思念中。她如今細細想來,竟早已不記得君郎的眉眼了!那個曾經活在自己記憶裡的男人已經消失在時間裡了。
如今,她是大楚國最尊貴的女人。沒有人敢不敬她,沒有人敢不怕她。如今的皇帝孝順,對她是百依百順,她想要什麼,當日便送進了她的皇宮。所有人見了她都要稱呼一聲“太后娘娘”。她如今可以自稱“哀家”,那個屬於最尊貴的女人的稱呼。她得到了一切,她以為自己會很快樂,卻只是覺得索然無味。先皇的離去彷彿帶去了她的一切樂趣。
太后終日鬱鬱寡歡,只是呆在自己那件薰香濃得讓下人都無從進來的佛堂裡。她的薰香越來越濃,只有這樣,她才能感覺到自己仍然活在這人世間。所有人都以為太后是因為先皇的崩逝而傷心失神,卻無人知曉太后就是殺害先皇的元兇。
楚乾不明白太后為何鬱鬱寡歡。殺了自己一輩子的宿敵,不應該快樂得像要瘋掉一般嗎?他再怎麼殘忍,卻倒是個孝順之極的好兒子,蒐集天下寶物,只為哄太后歡心。這倒也稀裡糊塗為楚乾博得了一個孝順的好皇帝的名號。太后的宮裡堆了一堆又一堆嶄新的寶貝,太后卻是一眼都沒有瞧過。這價值連城的寶物就一個個堆在宮裡蒙灰,就像如今的太后一般。
所有人都敬她,卻沒有人再愛她了。
那個妖精一般美麗的皇后已經不在了,如今世間只有一個行屍走肉般活著的太后。夢裡的先皇是那麼鮮活,向她伸出手來,自己卻怎麼也夠不著。醒來的太后眼角劃過兩滴淚,自己竟又多了兩道眼紋。時間在這一年裡瘋狂地侵蝕著這個妖精般的美人,彷彿要加倍討回先前在她身上冰凍的時間。
在先皇駕崩後的第一個除夕。太后去了。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似乎把自己的人生又走了一遍。從她出生,到成為少女,遇見君郎,再到嫁給了先皇,接著進入了後宮,成為後宮之主。最後,她第一次夢見了自己為先皇下毒,接著又親眼看著先皇駕崩的情景。先皇的表情並可怖,反而充滿了溫情,他溢著血沫的嘴一開一合:“丫頭,生病了記得吃藥。”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先皇對自己伸出手來,她在先皇駕崩後第一次拉住了他的手。隱隱約約,那個威風凜凜的天子拉著一個妖精般美麗的皇后漫步在御花園中。太后的眼角劃過兩滴淚。你真是我一輩子的劫啊。之後,便再也沒有醒來。
這個妖精般的女人一直到死也不肯承認自己已經愛上了自己恨了一輩子的人。她怎麼也不肯承認自己早已沉淪在那個男人的溫情裡。她妖精般凍住的青春美貌是他用肩膀為自己搭建的溫室而造就的。他的離開讓溫室也崩塌了,寒冬酷暑降臨,時間也在摧殘中被解凍了。她對他的愛早已深入骨子裡,卻因為一輩子的仇恨,到死也不肯承認。她,著實悲哀,卻又著實天真。
乾元一年,慈仁太后,薨。七日後與先皇同葬。
在瑤月國呆了將近一年半,三人也打算回大楚國了。離開前的最後一晚,李菲兒站在他們租住的小院外望著花海。
漆黑的夜空就像錦緞那樣,是滑溜溜的黑。月亮和星星很亮,掛在漆黑的夜空中很美。
“菲兒,怎麼了?”楚澤帆從背後抱住了李菲兒,“捨不得這裡嗎?”
李菲兒依舊在發愣,沒有說話。她對於大楚國的感情其實很複雜,說不上好,但也說不上壞。再怎麼說,大楚國也是她在這個世界的家。
“……菲兒?菲兒?”突然耳邊傳來了楚澤帆的聲音,前面說了什麼她也沒聽清。“啊!啊?”李菲兒有些被嚇了一跳,慌忙回應道。
“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楚澤帆笑著刮了刮李菲兒秀氣小巧的鼻子。
“我沒在想什麼,就是,我們……馬上要回大楚了啊……不知道,爹爹怎麼樣了。”李菲兒感慨著,“這麼快都一年了,我已經離開大楚國一年多了啊。時間過得真是飛快……”
聽到李菲兒提起了自己的父親,楚澤帆心裡有些不好受。李菲兒的母親是因為自己才遭到了刺殺。若不是自己答應了皇上,將那邊境公主娶進門,也不會發生這麼多事。楚澤帆不禁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李菲兒纖細的腰肢:“菲兒,是我沒有照顧好你。以後的每一天,不管發生什麼,你都要記住,我一直在你身邊。”
“……好。”
第二日,收拾好東西的三人便開始往大楚國走了。回去的路上不像來瑤月國時,一個為了逃,一個為了追,都急匆匆的。三人走走停停,一邊欣賞沿路風景,一邊往回趕路,倒也是開心自在。李菲兒一掃離開瑤月國時的沮喪,玩得不亦樂乎,臉上都是天真爛漫的笑意。
就如同來時一樣,回大楚國首先要路過的便是齊國。在齊國邊境那裡,李菲兒與冬日貪玩,非要上那號稱大陸第一高峰,齊山看看。可李菲兒上山也不老實,左看看右看看,上竄竄,下跳跳。還沒上半山腰呢,就被一條小青蛇嚇得崴了腳。這下可好,山沒上去,腳倒扭了。真是羊肉沒撈著,惹了一身腥。
“哎喲,疼死我了!”李菲兒齜牙咧嘴地叫喚著
“你就給我老實點吧!讓你好好走路,你不走,非要去找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瞎竄。這下好了吧,腳都扭了!疼不疼?”楚澤帆看著李菲兒腫起來的腳踝,心疼極了。一邊給李菲兒揉著腳踝,一邊責怪著。
“那也不能怪我呀,這齊山可是大陸第一高山!來的時候急急忙忙的沒看,我們都回去了自然要好好看看!不然多可惜呀。”楚澤帆的力度用得很準,這一揉一揉,李菲兒覺得麻麻癢癢的,舒服極了。
“那你就不好走路嗎?”楚澤帆按在李菲兒腳腕上的的手掌突然開始用勁,開始活血化瘀,“真是不聽話!”
“疼疼疼疼!你輕點!哎哎哎,我錯了,我錯了!”這一突然用勁,李菲兒疼得又開始滋哇亂叫起來。
楚澤帆看了看李菲兒腫得很厲害的腳踝,嘆了口氣。這次估計是抻到筋了,單靠手掌的力道去揉怕是沒有什麼用,看來下山之後是必須要去醫館看看了。這腳上的拉傷,扭傷,看著只是平常的小傷,卻是最容易落下病根的。若不好好把筋疏通開,不說好的慢,以後會更容易扭傷,拉傷,甚至還會引起關節上的問題。
“算了算了,我們趕緊下山,然後去醫館找個醫師好好給你治一治。這腳不是不好治,若是沒弄好,這以後就算是毀了!“楚澤帆一副嚇唬人的語氣,全往誇張了裡面說。
李菲兒撇撇嘴,突然反應過來:“你不會現在就要帶我下山吧!”說著,便是一臉委屈。
“你還想往上爬?你這腳怎麼爬?”楚澤帆真是快被這小丫頭氣死了。這一年裡心裡一直存著對李菲兒的愧疚,一直都忍讓著她,處處聽她的,現在倒養成了這個小孩子任性,不聽話的脾氣。
“你背我呀~”李菲兒一臉嬉皮笑臉地坐在地上。冬日站在一旁,原本因為自家娘娘的腳傷成這樣,擔憂極了的小臉也被李菲兒逗的笑了起來:“娘娘,您就別鬧了。您看您這腳,得趕緊去醫館看看,不然之後有的你好疼的。到時候,你又要躺在床上”哎喲,哎喲”亂叫,我們可不理你!”
李菲兒見沒人幫她,臉上寫滿了委屈。楚澤帆和冬日看著好笑,就站在一旁看李菲兒跟個小朋友一樣耍小孩子脾氣。接著,楚澤帆便蹲了下來讓李菲兒趴在自己背上,然後穩穩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