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錢不聞想到了他聽到的訊息,鄭府三夫人去了,那三夫人,應該就是長安郡主的生母吧?是因為這個,她才懂得變通嗎?
長安郡主注意到他的目光,當做不知道,“錢世子,隨我去議事吧。”
洹陰城內,守城將軍嶽良朋收到了孟文宣的聖旨,要他出兵截斷漢軍的行軍路線,兵分兩路,一路與自己所在的濟陽軍合擊,剿滅漢軍的先行軍,一路守住中路,切斷漢軍的糧草供給。
“錢世子在哪裡,送信告訴他,即日起,他為左軍先鋒,率軍三萬,向北開進,切斷漢軍的援軍和糧草。
另外,通知安康侯,令他率軍與濟陽軍匯合。”嶽良朋道。
吩咐下去之後,嶽良朋有些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按道理來說,前去濟陽的人最容易得到皇上的恩寵,可是安康侯已經封侯,再恩寵又能到哪裡去呢?
倒是錢世子,去了才會有更好的機遇,但是,濟陽軍是鄭家手上的。而且,留在後面切斷漢軍的救援,危險更甚。
但若是做成了,功勞只怕不比去和濟陽軍匯合小。算了算了,世上哪裡有沒有風險的事?
上次漢軍攻擊濟陽,卻只磕掉了自己的大牙,便往後退了一百多裡,孟文宣有心追擊,奈何糧草不夠充沛。
所幸李順義和衛遠押送的糧草終於到達了濟陽。
於是孟文宣下令,從洹陰出兵,與濟陽軍合擊漢軍的先行軍。
鄭元旋要求掛帥,卻被孟文宣拒絕,他親自帶了將領上了戰場。
戰場上的生活,苦味煩躁,卻又辛苦忙碌,以至於孟文宣很少想起來那些煩心的事。
但是當深夜來臨,孟文宣卻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在長秋宮的夜晚,心愛的女人,柔軟的被褥,似有若無的蘇合香,窗外搖曳的花影······
如意此時在做什麼呢?有沒有想到我?為什麼一封信也沒有?還在生氣嗎?
孟文宣終於躺不下去,翻身起來,將白天送來的信件全都倒了出來,就著昏暗的燭火一封一封的翻檢。
一個也沒有,孟文宣有些喪氣,寫信你不回,求你你不應,你是不是非得等我回去收拾你?
孟文宣正傷心,低頭的時候看到手裡這封信寫的是,趙明傑不僅守住了南潯城,還率軍攻進來東陵,已經攻下來三座城池。
另外,聽說東陵王都政變,武安侯行刺,東陵王重傷不治身亡,東陵碩果僅存的三王子陳阜陽成了新的東陵王。
陳阜陽一面下令清除武安侯的同黨,一面驅逐南蠻人,還向漢皇遞了國書,表示願意臣服,請求漢皇庇護。
孟文宣冷笑了一聲,要李任城庇護你,只怕是李任城這會兒自己都站不住腳吧?
果不其然,孟文宣開啟下一封信,就是說北漢一些世家不同意繼續用兵,要割地。
想打仗就打仗,想求和就求和,以為老子是你爹嗎?孟文宣嘲笑道。
再往下,終於有一封是說蘭陵城的了。
王太妃已經下葬,小國舅還在閒雲觀養傷,皇后娘娘還呆在閒雲觀不想回宮。
太子殿下執政做的很好,當初太子歸攏起來的軍隊也快到蘭陵城了,但太子殿下要他們去西北邊界守邊。
公主殿下很不開心,因為太子殿下忙著處理政務,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不在,她這個月已經偷偷跑出宮六次了,每次都會去書坊,買了很多話本子,但是她從來不看佳人才子的,很奇怪。
看到上報的人說孟月明不看那些風花雪月的話本子,和別的姑娘不一樣,孟文宣彎起了唇角,這才是公主的做派,好姑娘怎麼沉迷在那些情愛之中呢?
然而,孟文宣卻再次想到了暗影的上報,薄涼生的家裡有個叫寧芳的女孩,說是孟龍淵讓她暫住在那裡的,那個女孩來自葉城,背景不清楚。
兒子帶回來這麼個姑娘做什麼呢?孟文宣託腮,是對她有意思嗎?
孟文宣垂下了眼眸,兩個最適合做太子妃的人選,薄慧和長安郡主,姚芷殺入還栽贓給如意,她的女兒是如何也不能做太子妃了,那就只剩下長安郡主了,可是長安郡主的母親剛剛去世,而且她的性子,怕是不行。
孟文宣嘆了一口氣,又躺了回去,躺了半天,只覺得不僅沒有睡意,腦子反而更清楚了。
孟文宣再次坐了起來,自己研磨,鋪開了紙張,提筆想要畫出心中所想。
可是一落筆,便覺得怎麼也不像起來。
第二日清晨,旭日東昇,伺候孟文宣的楊秋打著哈欠進來時,只看他的皇帝陛下眼睛通紅,地上扔的廢紙已經滿了一層。
“哎呦,我的陛下啊,您這是怎麼了?”楊秋擔憂的道。
“沒怎麼,楊秋,把這些、這些、還有那些,全都燒了!”孟文宣往後仰倒,躺了下去。
這是怎麼回事呢?明明記得那麼清楚,下了筆卻又覺得哪裡都不對,是因為我太久沒有見到她的緣故嗎?
“宇文馥呢?”梁清萍聽了關於東陵的彙報,問道。
來彙報的羽翎衛搖了搖頭,“屬下只知道那一天東陵王派人叫走了宇文馥,但後來,宇文馥就再沒有出現過,而東陵王隨後就被武安侯殺了。”
“還真是湊巧,希望她永遠安定了吧。”梁清萍淡淡的道,然後揮手讓她下去。
桌邊擺上了上好的玄色雲紋雲錦,觸手生涼,梁清萍瞥了它一眼,伸手將它打翻在地。
紅箏立在一旁,知道梁清萍是因為宇文馥又想到了皇上,想到了因為孟安南惹下的麻煩,所以沒敢出聲。
“紅箏,你說趙明傑立下這樣的大功,該怎麼賞賜他呢?”梁清萍突然開口問。
“奴婢······不知。”紅箏猶豫了又猶豫,回答道。
“本宮也不知,那本宮就寫封信,詢問陛下吧。”梁清萍笑著道,可是紅箏覺得她的笑,怎麼看怎麼怪。
梁清萍坐在那裡,洋洋灑灑的寫,先說了趙明傑如何英勇,打敗了東陵人,攻克了幾座城池,又說那剛剛死去的趙氏怎麼賢惠,之後又道長安郡主如何女中豪傑,再然後說自己如何無能慚愧,最後,梁清萍問:“妾不堪大用,君何時歸?”
寫完之後,梁清萍又覺的最後一句有些小家子氣,提筆想改,又把筆扔下,“你若是敢不回來,那便永遠不要回來了。”
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孟文宣正計劃著再往前走一百裡,然後等洹陰軍隊與自己合圍。
開啟信,孟文宣的臉色變得很奇怪,這都是什麼和什麼,這能說明?趙家基因好?直到最後,孟文宣只記住了四個字,君何時歸?
孟文宣提筆回信,本想說等他打完這場仗就回去,可是落筆的時候,孟文宣想到,這場仗什麼時候算完呢?是圍剿漢軍之後呢?還是打下晉城的時候呢?
孟文宣又放下了筆,沉思了半天,終是寫下了兩句:
世間芳菲盡,馬踏落英回。
現在此地的桃花才萌芽,蘭陵城的桃花已經有盛開的了,等到蘭陵城的桃花開落,蒼靈山上的桃花就會開了。
到那時,就是四月了,足以把前面這部分漢軍吃掉,拿下北漢三分之一的土地,剩下的事,都可以交給孟龍淵那小子。
回去之後,要如何贖罪呢?孟文宣想著。
十日後,洹陰軍在北,濟陽軍在南,將漢軍圍困在南北狹長的山谷之中。
站在山巔上,孟文宣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楊秋被他的表情嚇到了,磕磕巴巴的問:“聖人,您沒事兒吧?”
“沒事兒,能有什麼事兒呢。我只是想起來,有人告訴我,我的父母,就是被漢軍逼到這裡,亂箭射死的。
然後他們把屍體送到了濟陽城下,拿來威脅守城的將領,之後······就被我那位皇祖父一把火燒了。
楊秋,你說被火燒的滋味,是什麼樣的呢?”孟文宣轉頭看著楊秋,眼神有點像天真無邪的孩子,可是問出來的話不能再讓人覺得害怕了。
再這樣一個草木遍地的峽谷,僅有的出口都被楚軍堵住,把火丟下去,底下人的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要麼乖乖的燒死,要麼上來被打死。
“今夜,就請他們看一場煙火吧。”孟文宣道,然後轉身離開。
楊秋慌忙跟上,然後就聽到了孟文宣在前面上起了送靈時才唱起來的喪歌。
隨行的楚軍跟著附和,一曲終了,不知道是誰起頭又唱起了迎神曲。
所有的士兵都唱起來,歌聲像是綿延的線,連成了一片。
“皎皎月落,煌煌烏升。
瀚瀚東海,菲菲紅英。
執手同袍,共用金戈。
奔赴四海,與君同行。
遼遼楚地,慼慼楚歌。
誰人吹笙,喚我歸鄉。
何人鼓瑟,招我勿留。
依依楊柳,洛水曲曲。
曲曲洛水,楊柳依依······”
不管吹多少笙,鼓多少瑟,有些人都不能回去了,那我只好把這裡也變成他們的家鄉了。
孟文宣聽著外面的歌聲想到,他的眼角有一滴淚水流下,順著他的側臉一直往下滑,最後低落到了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