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風雪一定格外的大,遮蓋住了多少人的不甘和懊悔。
而皇太孫做的第一件事,是請皇帝給自己賜婚,賜婚的物件是梁家小姐梁清萍,曾經被廢后強聘給九皇子的女子。
第一次見到這位梁小姐,是新年宴上,她坐在皇太孫的身後,溫婉端莊,被南蠻來的和親公主刁難。
竇氏為她解圍,理由很簡單,不管她能不能做成皇后,她都想賣這個人情給孟文宣。
過了年後,竇氏繼續帶著孩子生活在安王府裡,與外界幾乎隔絕,等她反應過來,才知道,易王勾結了南蠻、北漢,意圖謀反,易王被安王一槍斬於馬下。
安東將軍趙誠年戰死南疆,其子趙明傑披麻戴孝上陣,率軍大敗南蠻軍三百裡,奪得了和梁天險。
緊接著,孟文宣也率軍出征,蘭陵空虛,鄭家老護國公西去。
竇氏沒來由的心慌,於是藉著為國公送殯的機會,出了蘭陵城,卻沒想到逃過了一劫。
端王謀反,軟禁了老皇帝,逼其退位,自立為皇。皇太孫孟文宣宣佈即位,立了梁小姐為後。
最後端王一敗塗地,斬首於午門前。老皇帝成了居於西宮的太上皇。
那一年成了平合元年,竇氏仍舊沒有回蘭陵,而是去了南蠻戰場找自己的夫君,只有他在,她才能心安。
可是,她沒有想到,他會死。她把他當做自己的天,卻從沒想過他會塌下來。
安王身死,楚軍退回新寧,加固琴川城防。
竇氏也只得帶著兒子回了安王曾經駐兵的新寧,然後上書新帝,第一,給兒子入族譜,名字就叫孟和梁,那是他父親身死之地,要牢記那個地方;第二,她要和兒子一起駐守新寧,將來做大楚攻打南蠻的前鋒。
從那後蘭陵城內幾度風雲鉅變,他們母子都置身事外。如今,她回去,一來保護兒子,二來,也可以拜訪拜訪昔日的故人。
蘭陵城內今日來有幾件大事,一件事是原先那個南蠻十六王子宇文徵要在蘭陵城裡辦封王大典,接受大楚皇帝的冊封;
一件事是武成親王妃要回蘭陵城定居,派來收拾原先安王府的人送來了好多東西,皇帝都親自下旨派人幫忙了;
還有一件就是剛過去的光祿卿薄涼生薄大人家的辦的滿月酒,幾乎把滿朝文武都請去了,帝后還各有賞賜,十分風光。
辦完了滿月酒,梁清萍終於召見了姚芷,薄涼生不放心,巴巴的跟來,懷裡抱著小的,身後跟著大女兒。
梁清萍一陣想笑,難不成我還跟你搶媳婦,至於帶著孩子來守著?
長樂公主又是好久沒出去透氣,見到薄慧十分歡喜,拉著她去玩,路過東宮,便拐了進去。
兩個人在東宮玩了半天,就到了用午膳的時候,孟龍淵便留了她們用午膳。
薄慧想留下,又擔心父母親讓皇后那邊的人來尋,長樂公主拉住了她,她便半推半就留下。
用完飯孟月明滔滔不絕的跟孟龍淵說話,從她早上吃了什麼用了什麼,到她和薄慧今日去了哪裡,挑了那些衣料,說了什麼一一跟孟龍淵講了一遍。
孟龍淵也不說話,就靜靜的看著她說到興起時手舞足蹈,說的差不多了,孟月明便打了哈欠。
孟龍淵要她回去休息,她卻爬上了孟龍淵的床:“我就在這兒偎一小會兒就好。”
孟龍淵無奈,讓人又拿了床錦被,給她蓋上,孟月明睡相很好,沾床就著。
看著孟月明深深睡去,孟龍淵看向薄慧:“表妹若是睏乏,可到外面榻上休息片刻,或是回長樂宮。”
“慧兒不覺得怎麼累,太子表哥可是累了?”薄慧怯生生的道,不知道為什麼,表哥比她不過大了兩三歲,卻讓她心生懼意。
“東宮沒什麼好玩兒的,表妹若是無聊,可看會兒書。鍾離高陽!去外書房拿幾本書給薄鄉君。”孟龍淵的聲音高了三分,一邊說一邊看孟月明,生怕把她弄醒。
鍾離高陽就立在門外,聞言立刻應了一聲,薄慧站起來道:“太子表哥,能不能讓薄慧也跟著去?”
孟龍淵愣了一下點點頭,薄慧立刻提著裙子出去,一出門便松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在表哥面前她連大口喘氣都不敢。
聽到後面的腳步聲,鍾離高陽已經停下回頭,薄慧跟上去,道:“鍾離大人,太子允我同去,勞煩鍾離大人了。”
“敏鄉君客氣了。”鍾離高陽笑了笑,走在前面帶路。
太子的書房自然不在孟龍淵起居的思賢殿,而是在文思殿,從思賢殿出去,轉過小花圃,繞過長畫廊,才看到文思殿的飛簷。
文思殿內正殿寬闊明亮,但是因為沒人,只有一排一排的書架,反而顯得有些冷。
東邊的朵殿裡有伺候太子茶點的宮女內侍守著,雖然太子不來,他們也沒有走開。
西邊的偏殿開出暖閣,但薄慧只能看到暖閣上掛的喜上梅梢花紋的厚簾子。
“敏鄉君想看什麼樣的書?風土人情,名家小傳?”鍾離高陽問,他尋思著著女孩該是喜歡這樣的,長樂公主就不喜歡讀書,但要是太子給她讀遊記什麼,就會開心的不得了。
“好啊,你挑幾本給我。”薄慧笑意盈盈。
鍾離高陽心裡感嘆了句薄鄉君真是好性子,柔柔和和的,跟別的世家小姐不一樣,又覺得自己摸準了對方的喜好而高興,轉身到了一家書架邊去找。
過了一會兒鍾離高陽小心翼翼的捧著幾本書過來,就看到薄慧站在牆邊,仰著臉看牆上的字。
“敏鄉君。”鍾離高陽叫了她一聲。
薄慧嚇了一哆嗦,回過頭抱歉的笑笑:“讓鍾離大人笑話了。”
鍾離高陽將手裡的書遞過去:“這幾本是太子殿下讀給長樂公主聽過的,長樂公主很喜歡,所以屬下斗膽拿來給鄉君看看合不合心意。”
薄慧聞言將上面的書翻看了兩頁,然後合住抱在懷裡,“很喜歡,多謝鍾離大人了。”
“鄉君喜歡就好,殿下的書都是要記錄在冊的,屬下去那邊說一聲,還請鄉君等待片刻。”鍾離高陽行了一禮進了暖閣。
片刻後出來,就看到薄慧又對著牆上的字出神,這一次她倒是聽到了鍾離高陽挑簾子出來的聲音,扭頭看向他:“鍾離大人,這可是太子表哥的字?”
“這——正是,薄鄉君認識?”鍾離高陽的臉色有些奇怪。
薄慧臉紅了紅,“沒有,只是覺得與舅舅的字有些像,但又不像,所以好奇。”
“原來是姚大人。”鍾離高陽點了點頭。
夜間,鍾離高陽將書房發生的事回稟了,孟龍淵沒做什麼表情:“姚濟才的字是當代一絕,雖然後來毀了名聲,卻也難以磨滅這事實。
姚飛捷深得他的真傳,我又以姚飛捷為師,字型相近,沒什麼好奇怪的。
她母親是姚飛捷的親妹妹,有姚濟才或者姚飛捷的字帖不稀奇,她看出來有什麼好怪的?
更何況,天下以平雲書為楷模的人,少麼?父皇也曾學過呢。”
鍾離高陽點頭稱是,孟龍淵卻抬頭道:“去把那幅字先摘下來。燒了。”
“那掛哪幅呢?”鍾離高陽問。
“那就看月明的了。”孟龍淵笑了笑,“行了,下去吧,孤累了。”
“是,殿下。”鍾離高陽行了禮下去。
孟龍淵伸手在面前的燭火上晃了晃,“子欲避之,反而促之,不若順其自然。”
而薄慧孤身在燈下翻看著據說孟龍淵曾經為長樂公主讀過的雜記,想象著他讀的時候用的是什麼樣的腔調,而孟月明聽的時候是懂了沒懂,孟龍淵又對長樂公主的反應做了什麼。
如果,聽他讀書的人換成了自己,自己又會是什麼樣?孟龍淵的樣子不斷地浮現在薄慧的腦海裡,她一遍遍響起那日寒食,孟龍淵騎馬而來,又想起今日午後,孟龍淵在東宮的花樹下微笑的樣子。
一遍遍的想著,薄慧不由得又想起了沐斯年那句鳳命,如果孟龍淵是真命天子,他的妻子自然是鳳命的,可我就是鳳命啊!他的妻子會是我嗎?
薄慧既期待又害怕,姚芷的聲音陡然在她的腦海裡炸響:“你是姚氏的女兒,身上流著姚家的血,有著姚氏的尊貴和榮耀。
你的身上,擔負著光耀姚氏的責任!慧兒,你一定會是要成為太子妃,成為皇后!你一定要為姚家平凡!你的外祖父不是那樣的人!”
薄慧想到這裡,只覺得後背發涼,母親說成為太子妃,成為皇后才能為外祖父和舅舅平凡,可是,所有人都說他們錯了啊!慧兒不知道要怎麼做。
糾結的薄慧尚不知在薄府的上房裡,她的父親薄涼生正和她的母親姚芷對峙,而起因,也是因為太子妃三字。
“慧兒天資聰慧,女德女容,從不曾出過差錯,至於身世——難道你是覺得她一個罪婦之後,不配為妃?”姚芷臉色通紅,一隻手撐在榻上,有些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