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懸念的詔令下來:著永寧王尉遲洌即日率新集結的五千鄉勇迎擊來犯突厥。

大景武備稀鬆,十餘萬武威軍散後,也就只剩這點家底了。

我和小梁得比洌早兩天出發,因為我們還要帶上一些洗煮的婦人同行,路上走得慢些。臨走時,天空又飄起雪花,秦媽拿了我的紅狐皮的披風在一旁等我。我不能參加老黑的出征儀式有點遺憾,老黑倒很淡然,“我不過一天就能在路上趕過你們,那時又可以見面了。”

“那時,我們應該過了洛川。”我算了一下。

“然後與米脂的小杜他們匯合,在那裡說不定又能見到。到了呂梁,整備一下,準備收復太原,又可以見面了……”

“準備打仗,別算著什麼時候見面的事了。”我嗔他。

“怕你想我。”他一本正經。

“我是會想你,但你千萬不要想我。好好忙你的事,以後我們見面的日子還多著呢。”

從此我們真的踏上一條艱難的道路了吧。戰火與鮮血,相見與離別都會變得稀鬆平常。我主動摟了他的脖頸,“不要來送我,你該幹什麼幹什麼,我會時常在你左右,不離不棄,死生相隨。”

他點頭,不似平日那麼膩人,只拍了拍我的後背就放了手。

我看他的眼睛,不再如往日和我在一起時那麼溫吞,倒從眼底升起一絲勇毅和決然。他已經急不可耐、躍躍欲試了。

我也放了手,“再見!”

“再見”他說,用唇在我面頰上輕點一下。

秦媽過來,遞上我的披風。他親自為我披上,拉起風帽,系上帶子。然後退開一步。

我衝他笑了一下,毅然的轉了身,在他的目光中走出了井天殿,走入了漫天的大雪之中。小梁在外面等我,

從長安出發,我們一路向北,迎著北風的方向。一路上我和小梁很少說話,事實上也無法交談。北風夾著雪粒子,迎面撲來,張口呼吸都很困難,我早把自己圍得只露出眼睛。雪一直沒停,路上積雪漸深,我們的行進速度非常慢 。漸漸走到陝北的黃土塬上,溝壑間積雪尤深,們幾乎寸步難行。中間遇到洌和他的大軍,我們在大路邊避讓。洌看到我,也只是下馬過來擁抱了一下。隔著厚厚的冬衣,沒啥感覺。他也擁抱了小梁。

待到我們到達米脂與大軍集結,已是三天後了。

支好帳篷,起灶支鍋,我一直沒有空去見老黑。

“打仗就是這樣,尤其是我們這後隊,都是些老弱病殘,行動緩慢,你習慣了就好。”小梁說。

“我知道。”我正喜滋滋地盛出一罐雞湯,準備抱去給老黑。“我很習慣。”

“那是什麼?難道沒有我的?”小梁發現了我手中的東西。

“鍋裡的留給你。”

我抱了罐子飛跑,過了一會聽到後面小梁在慘叫:“這是什麼!雞頭雞屁股!”

老黑的大帳裡人不少,小杜狄遠都在,還有幾個似曾相識的。

見到我,小杜“哈!”地一聲,“我聞到香味了。”

我徑直走到老黑面前,把湯罐放在老黑面前的桌上。衝小杜扮個鬼臉,衝大家都微微一笑,算是全打過招呼。然後扭頭就走。他們一干人正圍了地圖,顯然在談正事。我留著不好。

“飛簾,”老黑叫我,我回頭,他看我片刻,“我明天一早就要開拔。”

“噢。”

以後大約會總是這樣,見面即分離。我真的得好好習慣才行。

大帳外,一個我沒見過的小校等著我,見面即恭敬的作揖,口稱王妃,“有位大人在軍營外的土塬上,想見王妃一面。”

我有些奇怪,“什麼人?”我在此地什麼人都不認識。誰會來找我?

“王妃見了即知。”

“可我怕亂跑會有危險,你不說是什麼人,我如何敢見?”我說。

“那人說,只對王妃說‘尾巴’二字,王妃就明白了。”

我一愣,“你快帶我去!”

天還沒黑下來,雪停了,反倒有些夕陽的餘光灑下來。因為下了幾天的大雪,此時四野一片蒼茫銀白。陝北的地貌,大大小小,都是些被水流衝出的土塬,這些土塬一個連著一個,連綿不絕。因為被雪覆蓋,遠近高低滿眼是起伏的雪包。

我裹緊披風,跟在那軍校後面,走到大營外。我先是小心探著頭看,生怕著了人的道。小校向前一指,果然,離營寨門口最近的土塬上有一個站立的身影。白狐的大氅,高高的如意冠,,風流俊雅的模樣。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小子不該在南方擺宴三天,慶祝自己高中頭名解元嗎?

“狐狸二哥!”我大叫,飛奔過去。

沒錯,就是我那數月未見的二哥,白狐狸夏雲夏豐隆。他居然此時出現在陝北這荒僻之地,而且還打扮得一付招人嫌惡的公子哥模樣。真是個討厭的傢伙啊!

他得意地張開手臂,準備迎接我的擁抱。可我在衝到面前時,卻藉著衝力,哈哈嘿哈,連續的打出了一套組合拳。

他靈活的躲過我的攻擊,“死丫頭,越發野得沒個樣子,就是這麼迎接二哥的!”

“二哥,”我這才高興地攀上他的膀子,“你怎麼來了!數月不見,二哥出落得越發英俊了!”

“我來看看我的野丫頭妹妹嘛,看她有沒有被那個蒙面的黑傢伙吃得連骨頭渣渣都不剩。”

“骨頭還在,而且長了些。”我挺直了身體給他看。

“的確,長高了些。”他摸摸我的頭。“其它還是老樣子。越發沒規矩是真的。”

“有沒有帶個嫂子回來?”二哥十九了,也快和洌一樣,熬成剩男了。

“再等等吧,說不定我比尉遲洌的運氣還好些,在大街邊就能撞上一個寶。”

“……”

“不敢直接給你寫信。但你給我的信我都收到的。”

“你的問候,老木叔也轉達給我了。”

二哥把我推遠點,仔細端詳我的臉,“他,對你好嗎?”他問的當然是老黑。

我頻頻點頭,有點不好意思。以老黑現在對我的態度,何止是“好。”

二哥笑了,“我看也是!開始我倒是擔心來著,還囑咐老木叔,三天沒見你的話,趕緊告訴我一聲。”

“我知道,你還託梅公子來看過我。你怕我失蹤不見啊。”

二哥笑,“我當然有些擔心。可爹說沒關係,寧王既然在街邊遇到的是你,那麼他肯定是心裡想要的也是你。把你送去準沒錯。”

我撇嘴,“出賣我!”

“老木叔說寧王在街邊圍著你打轉轉,定是看上你了。老木叔本就是為夏家幹這個的,他看到的準沒錯。”

“老木叔那個老滑頭。”

二哥拍了一個我的頭,“你現在不也在長安安插了自己的老木叔嗎?”

我嘿然無語。

“所以說你真的長大了。”二哥嘆了一口氣。

“你怎麼此時到了這裡,你不該在南方慶祝一下自己高中嗎?你還應該準備明春的殿試。大哥那裡你去了嗎?”我問了二哥一連串的問題,猜想他不是平白無故來找我的。

“我一參加完鄉試,第二天就出發了,連榜都沒看,”二哥笑,“直到長安,才聽說自己第一名解元。可我卻發現我比你們晚了一步,你們已經出征離京了。只得一路追來。我就是回來湊熱鬧的,哪裡最需要就到哪裡。現在,我是有意要在寧王面前來個毛遂自薦,你覺得寧王身邊缺不缺個長史?”

我大概露出了一臉的傻樣。二哥在我額頭彈了一個嘣兒,“我知道,他缺的!你得幫我引薦一下。”

“我就知道,你不會是專門來看我的!”我悻悻然。

“總有一天,你也會需要我這個二哥的。”他露出一副狐狸嘴臉,“到時我甘願鞍前馬後,作你的尾巴。”

“可我還是不明白,大哥那邊不缺人嗎?”

“大哥那邊帶好幾位參軍長史呢。尉遲洌不一樣,他以後事物會越來越繁雜,總得有人幫他看看地型,寫寫軍令”

我知道洌身邊缺人,二哥顯然也看到了這一點。但我很懷疑洌敢不敢用夏家人。他對夏家一向殊無好感。尤其覺得二哥滑頭。我猜他也許不會答應讓二哥留下。但不知為什麼,我卻很想二哥能留下。他許因為他是把我領回夏家的人?

我猶豫著要不要試試,“就怕……”

“飛簾!”聲音大得如打雷。

我忙回頭,真的是洌,他走得有些急,嘴裡哈出大片的白氣。他此時遲疑地盯著二哥看。眼裡全是探究和……好吧,我覺得是嫉妒。

“洌,”我飛撲向他,怕他真的多心。他立刻把我捲進他的黑熊皮大氅裡,裹起來。我不得不拼命掙扎才能把腦袋露出來喘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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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哥,夏雲。”我說,“這就是永寧王,洌。”我小聲為他們兩個做介紹。

二哥笑著一揖。老黑卻動也不動。

我扯老黑的袖子,“二哥有意到你的麾下效力,所以找來了。”

“還望永寧王殿下收留。”二哥說。

“我久仰你白狐狸的大名,果然名不虛傳。”

“什麼名?”二哥笑,“才名?美名?風流名?”

“你自己知道就好!為什麼不去夏陽處效力,反倒跑我這裡來了?”

二哥笑得越發歡暢,“我來攀高枝可不可以?”

“不敢,夏家自己本就是高枝,別人想攀還攀不上呢。”

二哥想了一下,“我會對你有用的,我能寫能算,讀過兵書,上過戰陣,風水輿地也都懂點。你總有那麼一天,手下人馬多了,不能事事親力親為,到那時你總得有人幫你分擔。與其找別人,不如找我這個親戚舅子。放心,我不會如竇家那麼不識好歹,也不至於那麼憊賴無用。況且夏家從不貪財,所求的也不多。”

“是嗎?”老黑口氣裡全是諷意,“我可知道夏家曾經要得更多。”

二哥歪了頭,若有所思的看了一會老黑,“那得看你自己本事。”他又笑,“你若沒那個自信,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老黑沉默了,我暗地裡拽他的袖子好幾下。

老黑現在的手下,全是各地抽來的鄉勇,餘下便是小杜這樣,跟著武威軍轉投於他的將領。且不說這些人的能力良莠不齊。便是這些人的人心,也很難把握。不排除去年的幾場戰爭中,與他結成真正兄弟情誼的戰將。但怕是也少不了狄遠這樣另有他謀的人士吧。

他手下更缺提謀士文臣的人選。而二哥,到底也是京城名公子之流,文士之名和文士之能都是有的。還曾經是武職出身,這樣的人才萬無其一,若不是現在自己送上門來,到哪裡能找到這樣的人物啊!

老黑顯然也想到了。

“我不會提你的職,你到我麾下,仍然還是長史。”

“行!”二哥答的痛快。一邊又向我眨眨眼,頗有些得意這色。我想向他還以顏色。

老黑眼明手快,又把我的腦袋按進了他的大氅裡。“那就這麼說定了。你跟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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