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一直在四下裡遊蕩,田野、村莊,甚至又去了一趟長安城。老遠就看到緊閉的城門,果然氣氛與上一次完全不同了。高高的城門樓上,甚至能看到軍盔上閃亮的紅纓。我沒敢嘗試進城,看那樣子也知道是進不去的。
如果真如木乃伊所說,現在是老皇帝在城中,那麼這位老皇帝果然是深不可測,昨天那是在空城計嗎?把秦王引入入城中?不對,十萬人入城,那不是開玩笑的。再說還有那位留在城中的齊王,會是個什麼角色呢?我想不明白這中間的微妙,也就不去想了,
在我四下溜達的時候,木乃伊全是在吃喝拉撒睡。他今天很聽話,遵守我規定的四項基本原則,喝了很多水,一直在睡覺。我不時去井邊看看他,幫他處理一下瑣碎事。我們不再交流,迴避著瞭解對方的任何可能。
直到他該吃今天的第二次藥了,我才回去。弄好了一切,我下到了井底,他在睡,聽到了我的聲音,只微微動了下,他已經熟悉並習慣了我上上下下的聲音。
我扒開稻草,把他露出來,又用手搭了一下他的頸動脈,他連動都不動。手下的溫度,讓我這次可以完完全全肯定他退燒了。
“起來吧,”我說,“吃好了再睡。”
他立刻就自己起來了,果然好多了。我把藥碗遞給他,他一口氣就喝乾淨了,又自己拿了吃的,吃了起來。他吃東西也很快,三下五去二,碗就見了底。
我說:“還餓?”把自己吃的一碗遞給了他。
他淺嘗了一口,又遞還給我。
我想了起來,“啊,沒有肉,本來給你吃的這點肉也是從肉餅裡掰出來的。明天我再進城去想辦法。你說過,明天就能進城了。”只有四隻肉餅,餡裡肉不多,全都給他吃了。
“你哪來的肉餅?”
這是在審問我嗎?我賭氣,不理他。再說我也不想告訴他,事關王爺們,他又自稱是晉王的人。而我,不知為什麼,並不太相信他說的話。
他盯牢我看了一會兒,現在他眼睛不那麼腫了,多多少少能露出點眼珠來,我覺得他的眼光很犀利。
“這兩天你就吃這個?”
“……”
“你把那麼點肉餡全給我吃了?”
“……”
“你把水也都省給我喝了。你的嘴唇都起幹皮了。”他說。
我胡亂舔了一下。
他突然低了頭,悶聲悶氣的問:“為什麼?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嚇了我一跳,這也叫好?平日裡別人對他該有多壞?
我朝他的擺了一下手。
“我又不是你什麼人。”他說。
“你遇到我是你運氣好,對我來說,沒有什麼為什麼,好歹也是一條命,我能幫一把的時候就一定會伸出手去。你最好就此打住,別再向下說什麼肉麻的感激話。”
他果然打住了,呆看著我。
從來沒被男人這樣看過,我也不由得低了頭,好歹得嬌羞一下子。
“我,希望以後還能見到你。”他說。
“還是別見了,我醜。”我嘻嘻哈哈地說。
他卻沒有一點笑意,想了很久,才認真地說,“你定然是生的美的,我能感覺到,我也並無它意,只是…… 我前途未卜,無法與你約定什麼。”
“我也一樣。”我又想擠出一點笑來,卻發現並不容易。
我們都沉默了……
我有不太好的預感,覺得我在這個異世今後的日子,絕不會輕鬆簡單。什麼官二代、富二代只怕都只是個幌子,內裡還不知是個什麼情形呢。那樣的家庭,說不定早就被捲入了這亂世的爭奪之中。不過我也並不害怕,總能找到活下去的辦法吧。
兩人發了一會兒呆,還是我先開了口,“睡吧,天色不早了,明天我早點進城去打水。”說完,又覺得這話好曖昧,不覺又笑了,索性厚著臉皮問他,“要麼,你繼續貼著我睡?春天夜涼,我們相互取個曖也是好的。”
他又低了頭,好半天才“嗯”出一聲來。
我先在草堆裡躺下了,過了一會兒,他也在我身後躺下,又過了一會兒,身後唏唏嗦嗦的響了起來,他慢慢貼了過來,胸口捱上了我的後背。熱乎乎的。
然後他就不動了,並沒有伸手攬我。
“你以後不會離開長安吧?”他突然問。
“啊,這個……也許……大概……可能……”我嘻笑,其實我確實不知道,如果在長安活不下去,我可能會去任何地方,但……“我喜歡大城市!”我高高興興地說,“我喜歡熱鬧,喜歡有最新最時尚的東西,好玩的,好吃的我全喜歡。”
“那就好。”
“什麼叫那就好?”
“如果我能活著,我要找到你。”
“你會找我?”
“會。”
“真高興。”
“那你會找我嗎?”他反問。
“不會。”
後面的身體抖了一下,可並沒有離開,“為什麼?”
“嗬嗬,免得你有壓力,以為討債的來啦。”
“怎麼會。”
我暗暗好笑,什麼忘恩負義、恩將仇報這些詞不就是這麼來的嗎?什麼事都是可能發生的。更何況,我也不想要那種感激性質的友情。我想要的是能夠相知朋友。
我正在想朋友這個問題,他突然又說:“我沒有朋友。”他是我肚裡的蛔蟲?
“朋友得慢慢積累啊。”現在我也沒有了,這是個全新的世界,我還誰都不認識呢。連身後這個人也不算是認識。我理解他不敢盡言的苦處,我自己也一樣。
“我覺得我永遠也不會有朋友。”
“為什麼?如果以誠待人,總能交到朋友的。”
背後沒有回答。
“也沒什麼,沒有朋友,還可以有家人,你爹孃總是愛你的,他們把你養這麼大。”
“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
“啊!對不起。”
“沒什麼,我根本沒見過她。”
“兄弟姐妹呢?”
後面又不作聲了。
我嘆了口氣。
“你呢?”他問。他還是想打聽我的事,就如我對他有好奇。
“我就是來長安找親人的,現在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有時候,有親人,還不如沒有的好。”他說。
“不會吧。有親人相親相愛多好啊。”我是獨生女,說不定到了這裡會有兄弟姐妹呢。我很期待的。
“你這樣的人很少見。”他又說。
我是怪物?“哈哈,被你看出來了。看樣子你身邊都是淑女,我這麼粗魯的你沒見過。”
“不是的。”
“什麼不是的?那麼你身邊都是些能幹聰明的才女。像我這樣笨的……”
“你……很好。”他急忙說,“可……什麼是木乃伊?”
原來是想說我無厘頭,說他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我當然不敢告訴他屍體什麼的,只能信口胡說,“木乃伊麼,這是一個古老的傳說,傳說有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人們把人用各種靈草製成藥水,塗抹全身,然後用布條把人一層層的裹起來,據說這樣的人可以靈魂不朽,戰鬥力一級。這種人就叫木乃伊。”
“啊!還有這種事,不知那是什麼靈藥?”
他似乎當真了,我趕緊的說:“不知道,只是傳說而已。”
“我要能找到就好了。”
我好奇,“你傷好之後,還想去打仗?”
“嗯。”
“其實,你為什麼不考慮過另一種生活?比如,隱居什麼的。”
“那種生活更難。”
“為什麼?”
“吃什麼呢?你看這個小村莊的人都逃光了,世事不穩,大家的日子都不會好過,越是底層越是艱難。更何況,對我來說,那就等同於引頸就戮。”
“這麼可怕!”
“所以我不敢給你承諾什麼。”
“又來了!”
“好吧。”
“睡吧,明天我早起。”我說,天都完全黑了。
“嗯,你多睡會兒吧,不用起太早。”
“到時若是你先醒了,叫我一聲。”沒鬧鐘的世界,我怕我不能及時醒來。
“沒事的,放心睡吧。”他緩聲說,暖暖的身體又向我的後背靠了靠。
我真的一下子就睡著了,白天沒怎麼睡,晚上睡得很死。再說,兩個人這麼依靠著,真的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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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黑甜。
當感覺到有東西明晃晃的在眼皮處時,我突然驚醒了。睜眼一看,天早已大亮,陽光已經透過井口,照到了井底。這已經快中午了吧!
“木乃伊,你怎麼不叫我!”我回身。
這才驚覺身後空蕩蕩的。我坐起來,身後沒有人,整個井底就只有我一個。
我目瞪口呆,不甘心的在稻草堆裡亂翻,沒有,我發現我放在角落裡的藥,本來還剩了兩包,現在也不見了。我呆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走了。
不知為什麼,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他就這麼不告而別,把我一個人扔下了。雖說早就知道會和他分開,可我沒想到會是這麼快,他的傷其實還沒好,只是勉強退了燒,他卻急於離開我了。我抱著頭,一個人在井底嗚嗚咽咽,順手撓了撓發癢的頭皮,一樣東西從我頭上落了下來,我揀起來,是一條發帶,髒稀稀的,可還是能看出上面繡的金線。這兩天,他的頭上一直扎著這個,現在他把它解了下來,悄悄扎在我的頭上,把它留給了我。也許他真的希望我們還能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