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半,經過了一天中最熱的點後,天氣不再悶熱難當,虞錦瑟用輪椅將沐華年推到醫院後面的林蔭小道上。

小道上喬木繁盛,有風吹過,枝椏搖曳,樹影婆娑。

虞錦瑟選了個好位置,兩人並排坐在樹腳下,一邊呼吸新鮮空氣一邊納涼。虞錦瑟一路上都若有所思,沐華年留意著她的神色,見她怎麼都不說話,終於忍不住問:“你不是有話跟我說嗎?”

虞錦瑟嗯了一聲,問:“華年,你想好好的跟我在一起嗎?”

“當然。”

見虞錦瑟又沉默不語,沐華年道:“我知道,過去是我做的不對,我讓你受了很多委屈……”

虞錦瑟搖頭輕笑,“不,過去的冷暴力,不只是你一個人的錯,我不會再一味的怪你。”

沐華年眸中閃過愕然,隨後道:“不止是外婆的事,這兩天我也想了很多。九重的事你說的對,我應該跟你商量,我不該自作主張的替你決定一切,我應該相信你……”

虞錦瑟擺手,止住他的話,“華年,我不要你的檢討,我要你明白,夫妻是一體,榮辱與共,風雨同當,你沒有必要一個人扛著全部,而我,也不希望自己一無所知的蜷縮在你的羽翼之下,這不是我要的人生。”

她蹲下身,仰頭看輪椅上的他,“華年,我希望在以後,我們之間是透明的,沒有隱瞞與秘密,即便是善意的我也不要。我能做到,你呢?”

沐華年凝視著她,夏日的陽光從他身後的樹梢漏出來,為他烏黑的發鍍上淺淺的金色,他的瞳仁漆黑而通透,漸漸轉成另一種執著和堅定,他忽地握住了她的手,如承諾一般,“我可以。”

虞錦瑟微微一笑,正要答話,手機突然響了,她從兜裡掏出來,螢幕上閃爍著三個大字——何盛秋。

虞錦瑟靜默三秒,按下接通鍵,“何大哥你好,你現在張熙那嗎?”

一旁的沐華年見狀,轉著輪椅走開,給她單獨面對何盛秋的空間。

電話裡,何盛秋的嗓音從相隔萬裡的異國他鄉傳來,彷彿還染著法國的浪漫之香,那溫煦之意一如從前,他說:“錦瑟,張熙的手術很順利,你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虞錦瑟感激萬分,“那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張熙的事不會這麼順利。”

“不客氣,應該的。”那邊停頓了許久,而後道:“你,真的決定了嗎?還是跟他在一起?”

虞錦瑟想起幾天在心理診療室的決定,堅定道:“是的,我決定了。”

何盛秋那邊緘默好久,久到聽得見彼此一聲聲綿綿的呼吸。

在這段無人開口的沉默中,虞錦瑟想起往事一幕幕,喉中不由一哽,何盛秋為她放棄良多,她卻負了他。緩了會,她低聲說道:“何大哥,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你……”

他予她深情與包容,她還他辜負與虧欠。這一筆情債,她終究欠了他,即便一千句一萬句對不起,也是無濟於事了。

半晌,那邊傳來幽幽的嘆息,卻又變成了一聲笑:“沒關係的,愛一個人不就是要尊重她的選擇嗎?”頓了頓,他又道:“真的沒關係,錦瑟,你不用說抱歉,是我對不起你在先。”

“對不起我?”虞錦瑟問:“什麼意思?”

何盛秋道:“那天磚塊砸下來的性命攸關之際,沐先生不顧一切衝上去護住了你,而我,本能地護住了懷裡的朵朵。我沒有將你放在第一位,有負真愛之名。相比之下,沐先生遠比我更愛你,這一仗,我輸得心服口服。”

……

十分鐘後虞錦瑟掛掉電話,看見沐華年在前面的小路上等她,虞錦瑟走過去,腦中回想著何盛秋方才的話,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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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男人深情而隱忍,強大而內斂,他為她所做一切,或許用錯了方式,或許走了彎路,但卻在關鍵時刻,捨命相護。

想到這她心潮起伏,輕輕喊了一聲:“華年。”俯身抱住了他,又問:“你怎麼一個人跑這麼遠?”

“看風景。”

虞錦瑟笑了笑,“你現在不懷疑我跟何盛秋啦?”

“嗯。”沐華年回過身來抱她,他低沉的聲音響在耳側,“錦瑟,你曾說我敏感瞎猜忌,你說的對,也許是受成長環境的影響,我很難去相信別人,我得到的每一樣東西,都來之不易,對自己在乎的東西,我有種草木皆兵的警惕性——有人稱之為多疑,也有人稱之為神經質——就像上次我那樣去猜測那孩子是你與他……”他苦笑一聲,“或許越在乎,就越容易多想,越恐懼失去,越容易衝動,所以我面對你,常常控制不住情緒,甚至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他頓了頓,鄭重其事地說:“我會改。”

“都過去了。”虞錦瑟搖頭,“從前我不理解,可現在我能體會你的感受。”

除了心絞痛之外,他性格上的諸多毛病,譬如多疑,敏感,善變,患得患失,無非都來自一個原因。

——缺乏安全感。

虞錦瑟朝他露出一個微笑:“華年,你害怕失去,因為你內心有許多空洞的地方,沒關係,我會把那些空缺慢慢填滿。”她指指自己的心,“用心。”

“華年。”她又輕聲喊他,眼神清澈而堅定,如許諾一般鄭重,“我會陪你一起,把你的病治好,無論多久。”

沐華年眸光裡有動容,他沒答話,只是握住了虞錦瑟的手,將一個東西輕輕往她手上套,虞錦瑟低頭一看,忍不住噗嗤一笑,原來他在小路上等她的時候,拿草叢裡的小花編了個戒指,

“這是什麼?”虞錦瑟明知故問。

“給你的回報。”

“哦。”

沐華年道:“順便宣誓主權。”又道:“你把我的位置佔滿了,我也要把你的位置佔住。”

虞錦瑟莫名,“我佔了你什麼位置?”

沐華年面容平靜,然後學著她的動作,指指心臟的位置。

虞錦瑟:“……”

……

夜裡八點,虞媽媽來醫院探了一下沐華年,留下好大一罐補湯。

虞錦瑟一小口一小口的餵給沐華年喝——其實沐華年的手壓根沒受傷,完全可以自己端碗吃飯,但他非要虞錦瑟喂,理由是腦袋撞壞了,沒辦法再使喚手了,虞錦瑟哭笑不得。

虞錦瑟喂著喂著,忽然說:“昨天強盛的股票大跌,是你幹的?”

沐華年神色不動,“當然是我。那些年他們對我做的事,不回報一下怎麼行。害我岳丈坐牢也就算了,還害我差點把老婆都丟了。”他喝了一口湯,漫不經心的目光掠過一抹凌厲,“前兩天慕春寅跟我說,要我跟他合夥玩死強盛,我正在考慮……”

眼神一轉見虞錦瑟默不作聲,他問:“你在想什麼?”

虞錦瑟道:“華年,能不能暫時不想這些事?”

“怎麼?”

虞錦瑟道:“你說過你會聽我的安排。”

沐華年微微一怔,但沒問任何問題便點頭,“好。”

虞錦瑟滿意的笑,將後面的計劃說出來,“這半年,你不要再去公司,鴻華就丟給我爸,我已經跟他商量好了。你就好好養傷,等你頭上的傷好了,我們去找楊醫生制定一個治療方案,把你的心病治好。楊醫生給我講過一種什麼什麼環境治療法,哎,術語我記不清了,但我覺得很好,就是一邊配合藥物,一邊在開闊舒暢心神靜謐的地方休養一段時間,比如雲南大理,比如國外某個風景很好的小鎮……我們換個嶄新的地方,忘掉過去一切,過一段輕輕鬆鬆世外桃源的生活,好不好?”

沐華年沒答話。

虞錦瑟見沐華年半天都不吱聲,眉頭微挑,“你不願意?”又問:“是掛念公司,還是覺得這個方案不喜歡?”

沐華年搖頭,問了另一個問題:“你的計劃裡,包不包括結婚?”

“結啊,不過這個不急。哎呀,你就說你願不願意!”

沐華年注視著她的臉,一本正經,“如果你現在親我一下,我就說願意。”

虞錦瑟:“……”她從沒想過,傲嬌的沐華年會這麼厚顏無恥的索吻。

虞錦瑟仰頭湊過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這個吻原本只打算淺嘗輒止,誰知她剛要抽身之時,腰陡然被箍住,他將她整個抱上了床。

雪白而柔軟的枕頭上,他捧著她的臉,用力的吻她,唇舌間激烈炙熱的追逐完全看不出是纏綿病榻的傷員。他像是要將她這個人揉碎輾轉含進心腔裡去,又像是要將那些錯過的歲月與思念,盡數彌補在這繾綣的濃情一刻。

窗外的月亮已爬上了樹梢,融融月光碎銀一般被紗窗割開。微亂的呼吸中,沐華年的聲音隨著親暱的吻傳到虞錦瑟耳膜裡。

“願意,去哪我都願意……不要鴻華了,給你爸。我們不回來了……”

“唔……”虞錦瑟擔心他的傷,“好了好了……傷好我們就走……你先讓我起來……”

沐華年不輕不重地按著她的肩,半分也沒有要鬆開的意思,“再親一會……”

“明天再親……”

“明天是明天的。”他的唇舌還在留戀她,她漸漸被他感染,任由他在她的領域裡翻來覆去,每一寸認真的流連,每一處細緻的造訪,每一角細膩的纏綿,像是要祭出軀殼深處的靈魂去膜拜追逐,從此換來再不分離的相守。

玻璃窗外月華正盛,摟得太緊,兩人額頭上皆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可沒人顧得上。雙方都在全心全意感受著彼此,他吻得認真,她回應的認真——相識多年,這是他們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吻。不是強吻,不是拍戲,不是在醉酒的迷糊時刻。彼此心甘情願,在理智的、接納的、欣喜的情況下,第一個吻。

起碼吻了足足十分鐘,沐華年才停下動作,將額頭貼在她額上,兩人鼻尖抵著鼻尖,在微微的喘氣中,視線互相落進對方的瞳仁裡去。

彼此四目相對,這一霎的心情像是歷經艱難困苦,輾轉萬水千山,穿越光影流年,終抵目的地的百感交集。沒有人說話,就那麼靜靜看著對方,看彼此的瞳孔裡,倒映出一個小小的自己。

好久後,虞錦瑟輕輕喊了一聲,“華年。”

沐華年吻了一下她的眼睫,當做回應。

虞錦瑟慢慢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摸摸沐華年後腦上的紗布,“突然這麼大動靜,影響到傷口沒,疼不疼?”

沐華年點頭,“有點暈。”隨後閉上眼將頭靠在她肩上,似在休息,又似在嗅著她身上的氣息,虞錦瑟不敢動,怕一動他會暈得更厲害。過了好久,聽見沐華年的嗓音悶悶地響起:“那天晚上,你說……不愛我了,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聲音低了低:“心碎。”

虞錦瑟心中湧起愧疚,撫著沐華年的肩,道:“我騙你的,我哪能不愛你。我愛了你這麼多年,早成了習慣好不好?要戒掉一種習慣很難的。”

沐華年眸中有動容,他忽地牽起虞錦瑟的右手,她的右手還帶著那枚編織的小雛菊戒指。

花早已經枯了,怏怏地垂在指縫裡,縮成一團,醜醜的。沐華年卻彎起唇角一笑,將她的手捧起來,眼神專注,神情虔誠,在那戴著戒指的手上,輕輕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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