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不是這些菜餚不合您的胃口?”子六皺著眉頭,直視著我,讓我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再吃兩口。可爹爹教我,吃飯萬沒有提兩次筷的習慣,只好帶著些陪笑道,“沒有,我吃飽了。”

見他一臉不信,再次重複道,“真的,我真的吃飽了。”

子六的臉都黑了,“小姐莫再騙小的了,你一共才用了七口,連半個饅頭都未曾吃完……”他閉了閉眼,竟是當著眾人的面前跪下了,“小姐,請千萬要顧息您自己的身子,不過是些吃食,您想吃什麼就直接告訴小的,萬萬不要委屈了您自己。若是讓老爺知道小的照顧不周,小的怎麼擔受得起。”

看著跪在面前的子六,我十分為難,活到這麼大,小的時候還總是想嚐嚐新鮮的吃食,因為每回到了一個地方,爹爹都會一一將當時的食物做給我吃,親口告訴我,那些菜叫什麼名字,有什麼典故,是怎麼做的,有沒有類似的菜……雖然爹爹能力有限,不能全都做了出來,有時候只能靠說的,可也能讓我像真的親口嘗過一樣。

之後爹爹跟孃親去了,再沒有那些菜可以吃,甚至是想做,也沒那個條件,漸漸就是想著吃飽就好,反正不論是吃什麼,也就是為了能有力氣繼續活下去而已。

而且爹爹一向教我細嚼慢咽,絕不吃飽。

像今日子六給我一個人就上了六道菜,我都嘗過了,裡面有個野雞子蘑榛絲,味道很好,我還多吃了一口,另用了小半個饅頭,喝了一小碗米湯。真的已經足夠了!其實我每日都坐在車上,又沒做什麼,還有點心瓜子糖果,我哪裡就餓著自己了。

我嘆了口氣,這些父親派來尋我的人都很好,深怕我有什麼不滿跟委屈,一路上為了我不止是走的慢,而且大費周張,為了能讓我吃上些好的,有時候還親自行獵,現烤些野味給我吃,只是……

“子六,我從不騙人,我說我吃飽了,就真的吃飽了。以後你也不用在這些事上費心折騰。你要是非要這樣,以後你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見他站起身來仍有些不甘心,續道,“你們是男人,我是女子,怎麼一樣,我一向吃的不多。”我看著他認真道,“你要相信我。”

子六比我高出很多,他一站起來,我便只有仰起來瞧他,他暗紅著一張臉,只怕是氣還未消。可我也沒了別的辦法,只好指著那些菜叫唐安過來吃,唐安也不嫌棄我用過了碗筷,跑過來吃的十分歡暢,我坐到一邊,讓他把骨頭吐出來給豆豆吃,又拿一個饅頭撕著喂它。

我低著頭,只當沒有看到子六扭著唐安的耳朵,咬牙切齒得讓他安份些,而唐安一邊哎呦著叫著一邊繼續往嘴裡塞。

我揉著豆豆的耳朵,它只是不依,一下子跳到了長凳上,想往桌上湊,可它跳的猛,那邊一下子就翹了起來,把它唬得朝那凳子叫了好幾聲,我笑得快要直不起腰。

不論他們是不是找錯了人,我都很感激他們,讓我擁有了一段這麼快活的時光。

外面下著傾盆大雨,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有時候天色晴好轉眼就烏雲密佈,我一直坐在車上還好些,唐安子六他們就不得不淋著雨一直走到能靠投宿的地方。

在這裡已經住了兩日了,聽說因為連日暴雨山泥衝跨了大道,子六他們不得不想辦法改道或者等當地官員將道路清理。

為了方便我,他們還買了四個丫頭送到我跟前,兩個十四五歲,性格溫柔懂些規矩,另有兩個才八九歲,極聽話膽子也小些。要不是我不讓,子六仍有些嫌不夠。

多一個人不光是多一個人的地方碗筷,就多了一份心思,那兩個大的,我瞧著就有互別苗頭的樣子,只是服侍我倒是十分上心,估計也是怕我不喜歡又將她們賣了。

“小姐,您餓了嗎?”

桔綠是丫頭裡最小的,還得過幾個月才滿八歲,許是見我從不像柳綠梨白一樣教訓她,在我面前總是話最多的。

哪裡會餓了,唐安就是跟著子五子六外去一趟,總會帶些點心給我,還有些小玩意兒……我瞧著她的眼神直往桌上的點心盤上,不由笑道,“你應該說,小姐,我餓了才是。”

桔綠聽了我說的話,馬上咬住了下唇。

我揮了揮手道,“你要是想吃,就自己淨了手拿吧。”若不是有她們幫我消化,一路上的點心只怕大半放壞扔掉。

見我這樣說,桔綠忙開心得出去洗了手回來,捧著那百塔糕吃了起來。我看著她吃,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像她這麼大的時候,我從不擔心沒有點心吃……

原本短短的十指變得如此纖長,從來沒留過的指甲竟也蓄得十分長了,我瞧著不慣,“有剪子沒有?”

“小姐要剪子做甚?”梨白端著熱茶進來,看到桔綠又在吃東西不由得皺了下眉頭,我不想她因此再責罵桔綠,介面道,“我這指甲長了,你去取剪子來給我絞了。”

“是。”梨白瞪了一眼桔綠,走了出去。

我朝她招了招手,“吃夠了吧,快去擦嘴。”她笑著跑了出去,就聽到唐安的聲音,“成天慌慌張張的,真是缺心眼!”

他穿著青袍走進來,手裡拿著個盒子,朝著我半跪下請安,我故意不理他,他便自己蹭到我跟前,滿臉是笑,“小姐,你看……”我也好奇他拿的是什麼,竟不知道是什麼紅的黃的五顏六色的一盒子,十分好看。

我伸出手抓了一把,摸起來硬硬的,便拾了一顆仔細瞧,“這是什麼?”表面十分光滑,又涼涼的。

“這些都是石頭。那人原是有個專做首飾的工匠,可技藝不精,又天資所限,總是討不了主顧喜歡。他便發了狠要練這磨光的技藝,偶爾他的小孫女撿了些漂亮的石頭回來,為了哄他孫女喜歡,便專門撿出顏色鮮豔的,磨成圓形用銀絞了做成了手鐲給她,沒想到竟是意外的好看,如今便專招了一群學徒學這個,將那些石頭磨成差不多大小,又放到密些的竹籠裡讓急水沖刷……專開了家石頭店,生意倒是也紅火的很。我瞧著好看,便買回來給你……”

確實別有趣味,我歪頭笑他,“人家都正經去辦事了,你倒好,不學些正經的,總是尋這些雜門歪道。怎麼,你也想來哄我的喜歡?”

唐安睜大了眼,烏黑的眼珠水潤潤的,看起來竟有兩分委屈,我怕他真惱了我,忙又道,“可我卻沒法子拿出東西來哄你……”他這才眨了眨眼,我心裡舒了口氣,他之與我,是不同的。

“我才不用你哄……”唐安笑了笑,又把他在外面的見聞一一講給我吃。我手裡撥著那些石仔,耳裡聽著想著那些人那些事。

又走了一個月來月,坐了三回大船,頭一回見到那麼寬那麼廣的水,只是不能站到外頭去,只能隔著竹簾望著聽唐安細細描繪。下了船,又走了幾日,大家都疲於奔波,神情倦怠,桔綠暈船,下了船又有些水土不服,整個人臉都是慘白的,倒是我因生力功的關係精神的很。

有人前來接應,進了城門,走了大半天,我靠在枕頭上都睡了一覺,柳綠才來扶我下車,說是到了。

梨白給我戴上一頂紗帽,我透過紗巾,依稀能看見果木樹立,籬笆牆角,心中莫名有些歡喜,難道我這個父親,是個地主老爺?

走到廳裡坐下,有位上前,中氣十足,“給小姐請安,小的王順長,是老爺派來給小姐暫時安置的管事。”又指著一排人一一點名介紹。

我有些不耐煩,這位父親如此大費力氣尋我,又千辛萬苦將我帶了回來,難道就不來見我一面?

一時心裡不是滋味,聽到那男人語不停句,便輕咳了一聲,梨白趕緊捧上茶遞給我,那王順長方住了嘴。

我喝了口茶,放到桌上,想了想道,“唐安在哪裡?”下了車,好像就沒瞧見他們。

梨白忙使了眼色讓桃紅去尋,等了好一會兒,卻不見人。

我更加煩躁,廳上十分安靜,俱沒人說話,悶得讓我有些想要抓狂。這位父親我素未蒙面,原本我十分感謝他,此時卻有些怨恨。

如果他早已經放棄了我,沒了這些人,我跟唐安隨處找到一個地方,也能過的好好的。唐安那麼機靈,我也懂得些廚藝,總不會餓死我們。可這個父親讓這麼多人來找我,卻又不來見我,現下唐安也不見了,實在是讓我心慌的很……

我突然發覺,我竟是如此依賴唐安……

又或者是,我總是想抓住什麼。

我以為我抓住的時候,就會有人告訴我,其實我根本什麼都沒抓住……

王仲奇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尋不回她們了,沒想到,天可憐見,他還是找到了自己珍寶,他的女兒。他這輩子唯一的長女。他還記得她向自己跑來,喊著自己爹爹的樣子,是那般的玉雪可愛,記得她出痘的時候只肯讓自己抱,拉著他的手指就不肯松;還記得自己親手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筆寫下她的名字,教她認識一二三四……八年了,婉鈴,我們的女兒,終於走回來了。

平娘,你可知道多少人在期盼著你。

“老爺,您真的打算這麼做?”秦秋雲極力壓制滿腹的怒意,小聲地捧茶試探。

王仲奇接過茶點頭,“那個院子你讓人打掃乾淨了沒有,讓你找到嬤嬤婆子丫頭都安排好了?”

秦秋雲銀牙狠咬,“老爺,你說的那個院子,可是我們這邊最大的,平娘可只是個庶女……”又不是沒了別的院子,以後生了兒子您往哪兒放!被王仲奇的眼神壓得不敢再說,只有在心中腹誹。又暗自慶幸那個許姨娘早就死了,要不然……可那個霞綃院女兒惠娘早就想搬進去住了,要不是為了以示公平,跟那薛氏的女兒住一樣大的院子,她強壓了下來,沒想到倒便宜了那個小丫頭了。算了,不過是只是個院子,住大住小有什麼關係。

王仲奇看著秦秋雲好一會兒不出聲,直把她看得心肝膽顫,方道,“既然如此,不用你這個做繼母的操心。子一!”

“是的,老爺。”

王仲奇不再看秦秋雲鐵青的臉色,“你親自去選幾個□□好模樣周正懂得規矩的丫頭,讓子二去問問老黃公公有什麼認識熟悉從宮裡放出來的嬤嬤,之後仔細去瞧瞧院子裡差不差什麼,缺不缺什麼,少了的從我的庫裡取來添上,一一造了冊就當是我送給平娘的嫁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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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秋雲越聽臉就越黑,雖然說按年齡那平娘確實快要及笄,確實是要安排婚配,可這嫁婦一向不是後院夫人說了算,他怎麼就這麼上心!

王仲奇才不理會,仔細一樣樣吩咐了,囑咐子一快些去打點,就聽到有人報子五子六回來了。

“好了,沒你什麼事了,你回去吧。”對於這個後來娶的妻子,王仲奇並不是十分喜歡。未娶之前聽聞她溫柔賢淑,知書達禮,門戶雖然小些,可見曾經共事過的其父稟性純良,長袖善舞,以為佳配。豈料知書卻不通曉,達禮只在表面,又不會說話,明明有時候心裡不是那個意思,卻偏偏嘴直口快得罪人,又不知道改過認錯,一味的不服輸,長的又不十分貌美(此乃眼界問題),讓他生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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