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幾日,神久夜外出買菜時聽說,“陳若文”擊鼓鳴冤,要求縣令嚴懲他的殺母兇手。

三姑六婆交流八卦時不禁感慨,陳道婆的兒子渾渾噩噩一輩子,倒是做了回硬漢替母報仇,也算是個孝子。

也有人反駁,陳若文要是有那點出息,就不會在街頭浪蕩這些年了。說不定是因為沒有陳道婆養家,遊手好閒的陳若文活不下去,想敲詐林鎮長家一筆,但被林鎮長家的吝嗇娘們拒絕,於是惱羞成怒,索性撕破臉。

不管哪一種傳言,都從側面或正面揭露陳若文的品行不端。所以,郝縣令壓根沒拿陳若文的狀子當回事,草草打發了他回家,而當上頭派遣的玄心正宗宗主金光來到東樓鎮時,更是提也不提陳若文此人。

和其他隱世、半隱世的修真門派不同,玄心正宗是直接和朝廷掛鉤,歷代玄心正宗的宗主一旦即位,立刻自動升級為國師,可以調動朝廷的軍備,同時也對朝廷隨時待命,是當朝天子用得比較順手的一杆槍。

紅河鎮一役,玄心正宗損失慘重,不但精英死士悉數犧牲,玄心四將戰死,前宗主夫婦更成了叛徒。年輕的傳鏡長老金光成了新宗主,正需要重新整合玄心正宗內部。

幸而玄心正宗內部紀律森嚴,大多門人很快接受新宗主。神久夜估計,三觀正常的人知道紅河村發生的事之後,都會果斷甩掉令人無語吐槽的燕赤霞夫婦,擁立同樣三觀正常的金光——丫居然可憐七世怨侶,不忍下手!

不要怪菇涼愛吐槽,就算菇涼是組裝版的妖怪,也抵擋不住這不吐會憋死的槽點。

你說那嬰兒若是燕赤霞的親屬,例如外室生的私生子之類,大家興許還能分出一咪咪的同情心,覺得燕赤霞重情誼,不忍對自身骨肉下手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他們分明非親非故的好伐!明知道七世怨侶會給人間帶來滅世之災,是玄心正宗祖訓明確規定必須消滅的,你丫的好歹是玄心正宗的宗族,有木有一點責任感啊!?

敢情嬰兒無辜,要等二十年後杯具發生,有犯罪證據才能申請逮捕令哦?他燕大俠不是文化課上開小差,就是蹲茅房時把史書當草紙用掉了,否則不會不知道什麼叫“制敵先機”!選中這麼個敗家的繼承人,玄心正宗歷代祖先的心血都百搭了。

退一萬步說,你自己心軟下不了手,金光他自願做那個狠心的惡人了,燕赤霞只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專心和六道魔君打就好。偏偏前宗主大人覺得必須好心做到底,愣是在全玄心正宗拼上性命對抗陰月皇朝的時候,讓司馬三娘去攔金光,完全沒有想過,司馬三娘道法高深,如果有她在場抗擊六道魔君等,起碼可以降低玄心門人的傷亡。

最後金光會□□,絕壁是忍無可忍的後果,有個腦缺的前宗主,玄心正宗果然不幸。

目前來說,玄心正宗正處於空虛階段,高手死傷了七七八八,新的玄心四將還沒選出來,玄心正宗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金光初初即位,尚未來得及培養心腹,很多事情必須親力親為,比如今次到東樓鎮調查。

東樓鎮算是比較太平的一處小鎮,多年來只有一個半桶水的神婆,也得過且過了,並不曾鬧出妖魔當眾作惡的事情來。

不排除是“陳若文”這樣的存在暗中操作,神久夜也不確定幽都軍在人間埋有多少釘子。這是她沒有立刻離開東樓鎮的原因。至少目前陳若文對她仍有忌憚,偶爾的試探都做的比較隱蔽,若她先露出怯意,能不能順利跑路才成問題。

即便她自己就是組裝版的妖魔,但她從不相信仁慈善良的品質會出現在妖魔身上。陰月皇朝的妖魔例外,他們全是“魔宮私立精神病院”裡的病人,而且是因為缺乏有效治療手段,已經停藥了的那種。

現在,她需要一個可以帶玉璣子離開東樓鎮的契機。

提著滿滿的菜籃走進廚房,神久夜咬著嘴唇,盯著面前菜刀的鋒芒,莫名想起陳道婆血花飛濺的模樣,神色晦暗難辨。

恰在這時,她敏銳地感覺到有很多人的氣息靠近宅子。平常鎮上的人都怕這棟鬼宅怕得要死,突然來了這麼多人,恐非善意。

想起正在院子裡看書的玉璣子,神久夜暫且收起煩躁的心思,急忙跑出去,在那些人破門而入之時,她已經將玉璣子藏到身後。

來者不善,神久夜也不跟他們客氣,直截了當地問:“郝縣令,您是一方父母官,帶這麼多人擅闖民宅,想做什麼?”

郝縣令忌憚地看了一眼被神久夜護在身後的玉璣子,便諂媚地對旁邊的金光道:“國師,這就是下官提到的凶宅,定是此處厲鬼行兇,禍及東樓鎮。”

玉璣子拉著神久夜衣袖的手一緊,有點擔心地抬頭看她。他自己是無所謂了,但他擔心牽連到她,畢竟她已經消了奴籍,隨時可以離開,偏是為了照顧他而留下。

換成別的人,神久夜大概會擔心是否第二個“陳道婆”來裝神弄鬼,隨便給“鬼宅”和玉璣子定罪,不過來人既然是金光,她反倒安心了。

越是強大的術士,越相信自己的能力,神久夜有自信不會被察覺自己的身份。雖然不知道當年的滅門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這棟宅子裡真沒有鬼,否則她就不會安安穩穩住在這。

儘管如此,神久夜還是要裝作外行人的樣子,伸直脖子大聲辯駁:“您這是什麼意思!當年瓊華派的仙長早已宣告,乃是外來的妖魔作案後逃逸,玉璣子險險才撿回一命,你們怎能這般誣賴人?!為難一個痛失家人的無辜孩子,非大丈夫所為!”

金光環視一週,看得出宅子的風水本來不錯,可惜疏於打理,牆漆斑駁,雜草叢生,人氣略嫌不足,倒不曾有妖鬼棲息。至於被稱作“小鬼”的孩子,的的確確是個普通的孩子而已。那個丫鬟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走吧。”吐出兩個字,金光率先轉身離去。

他早前檢查林鎮長的屍體,發現了瘴毒入侵的痕跡,林鎮長書房中的邪氣尤其濃烈,已到能影響普通人心智的地步。能夠散發那麼強烈邪念和瘴毒,可見是個非常強大的妖怪。

玄心正宗肩負拯救蒼生的使命,他身為宗主,決不能放任那樣的妖物肆虐人間。既然此處沒有妖氣的痕跡,那就需要重新擬定捉拿妖怪的方案,務求早日將其消滅。

“g?國師?國師!這、這……”郝縣令為難地指著玉璣子,本想借金光一次過解決鬼宅和小鬼的,見金光走遠,他只好不甘地放下手追上去。

其他人見仙長和縣令都走了,也急忙跟著離開,生怕被身後的鬼宅給吞噬。

等人都離開了,神久夜三步並兩步去關門,嘴裡不住唸叨:“這都什麼人啊!縣太爺就能隨便擅闖民宅?百姓愚昧就算了,都說書生不敬鬼神,好歹是個科考出身的大老爺,居然跟那些三姑六婆一樣不分青紅皂白,胡亂給別人扣罪名,真是沒有王法了!”關好門,她回過身打量玉璣子:“你可有被他們嚇到?”

玉璣子搖搖頭,放下手裡的書。他第一次覺得書本是如此無用,面對強權和囂張的入侵者,始終是久夜姐姐替他擋在面前。

“要如何……方可獲得力量?”夢裡黑色的小孩讓他尋找力量,他一度不放在心上,總以為和久夜姐姐一直生活在這棟宅子裡也不錯,直到今日,他忽然想起黑影孩子的話。

神久夜伸手摸摸他的髮髻,笑道:“你一個小孩兒的,別想那麼多,外頭的事交給我即可。看樣子那位國師並非草菅人命之輩,任郝縣令他們再如何造謠,國師並未偏聽偏信,剛才並不曾為難我們。左右那樁事與我們無關,想來他們沒法子隨意給咱們定罪。”

她笑,是因為她如願矇混過關,她高興。

然而,眼底深藏的冷意更濃了,心中的罪惡感並沒隨之減少,反而愈加壓抑。這一切與她從小到大所以為的惡有惡報,犯錯理應受罰,完全不一樣。

鑑於她家皇太后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方針,哪怕她調皮一點,也會被皇太后嚴厲責罰,從小她和老哥就以切膚之痛,深刻明白做人必須要遵紀守法。在神久夜的觀念裡,哪怕犯錯的是她自己,她也認為應該會被追究責任。

說她矯情也好,做作也罷,她的內心確實一邊暗自慶幸,一邊極端自責。

現在沒有皇太后在身邊,也意味著再沒有人能告訴她,她應該怎麼做。老哥還忙著陰月皇朝和月魔的事,無法立即來為她出謀劃策。她又不能對其他人傾訴,玉璣子就算再親近再早熟,依舊是個孩子罷了。

真不想,讓這個孩子知道,其實她就是兇手。

玉璣子抬起頭望向神久夜,眼眸如濃墨。他太早熟了,所以更清楚,如果不會被定罪的前提是國師的明察秋毫,那國家的律法未免太過蒼白。

那些人來勢洶洶,冤枉別人,也理直氣壯,從頭到尾毫無愧疚,如果不是久夜姐姐擋在他的面前,說不定未等國師開口,他們已經把他拉出來動用私行了。他們沒有對久夜姐姐動手,不是同情憐惜她,而是因為他們都被打怕了,不敢對她亂來……這,便是所謂的“欺軟怕硬”吧。

世間,為何竟如此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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