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姨娘手上的團扇又輕輕搖了幾下,露出舒服的表情,然後方道:“妹妹嫁入府中的日子,便是去年的今日吧,回去好好打扮,咱們大少爺今兒晚上,許是要來陪你的。”
池玉愕然,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姐姐莫說笑,大少奶奶沒有吩咐婢妾淨身掃院。”
“妹妹啊,你難道不知大少爺每月裡有幾個晚上是自己做主的嗎?”
碧姨娘大笑起來,說完這句話,她便不再理會池玉,站起身來,侍立在涼亭外的丫頭有眼色,忙不迭地過來扶了她,慢慢走了。
大少爺每月裡有幾個晚上是自己做主?
池玉花了不少時間才琢磨清楚碧姨娘這句話裡的意思,其實不是她笨得聽不明白,而是她根本就不相信大少爺會在規定之外的日子裡到她這裡過夜。
那是她的男人,她曾經這樣認定過,可是在那個男人的身前,總有一層看不見的膜,擋在她和他的中間,她靠不近,他也不想她靠近。
所以,就這樣吧。
今晚大少爺來還是不來,又有什麼關係呢?碧姨娘的提醒或許有她的用意,但自己卻不必太過在意,但必要的準備還是要去做的,畢竟,這個男人眼下還是她的衣食父母。
她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回了小院,讓芙蓉帶著幾個丫頭把院子裡好一通整理,待忙完了,天色也暗了。
“今兒讓廚房弄幾個好些的小菜,再準備一壺酒。”池玉拿了一串錢,交給了水荷。
水荷眼底有些莫名之意,想了想,也沒有多問,拿著錢徑自去了,不多久,提著食盒帶回四個精緻小菜,有葷有素有冷有熱,還有一小壺杏花酒。
“今晚不必你們伺候,都早些歇著去吧。”
她這邊正在打發丫頭們,那邊門上便響起敲門聲,花鶴跑去開門,然後驚叫一聲:“啊,你、你是誰?”
芙蓉探頭一看,立時便叫道:“死丫頭,一點眼力勁兒也沒有,連自家主子也不認得,還不快請大少爺進來。”
碧姨娘說對了,今晚,大少爺果然來了。
池玉上前恭迎,齊耦生揮揮手,免了她的禮,進了屋,看到桌上已擺好酒菜,眼神微微一凝,道:“你知道我今兒會來?”
池玉垂了垂眼,道:“是碧姨娘提醒了婢妾。”
齊耦生的眉心蹙起,思忖了片刻,忽見池玉一直垂手恭立,因自己不言而略顯僵硬,他不禁心中一動,眉頭漸漸又鬆開,表情也輕鬆了許多。
“坐吧。”
池玉先給齊耦生斟了一杯酒,然後才在他身邊慢慢坐下,未語先笑,然後才道:“這是今年新出的杏花釀,味道香而不膩,爽而不辣,大少爺您嚐嚐。”
齊耦生神色間越發地輕鬆了,將酒一飲而盡,道了一聲:“確是不錯。”
池玉便忙又給他佈菜。
酒過三巡,氣氛便熱烈起來,齊耦生心情似乎不錯,吃得開心,喝得盡興,人也有了三分醉意,揮手讓伺候在一邊的水荷退下,然後扶著池玉的站起來。
“夜了,安歇吧。”
池玉連忙扶了他進裡屋,打了水替他擦臉洗腳,又為他解衣,服侍他上了床,正要吹燈,冷不防被齊耦生拉住手,輕輕一扯,將她拉進了他的懷中。
“大……少爺?”
她微微有些吃驚,掙了一下,沒掙開。
“上回是我對不住你。”齊耦生在她的耳邊輕聲呢喃,帶著酒氣的溫熱氣息撲在她的臉頰上,讓她有種灼熱的痛感。
是道歉,可是太遲了。她又微微一掙,比方才多用了些力氣,終於掙脫了齊耦生的手,離開床鋪,垂首道:“大少爺,婢妾今夜不能伺候您。”
似乎從來沒有被拒絕過的經歷,又或者是醉意遲鈍了思緒,齊耦生怔愣了片刻,才終於聽明白她的話,眼神驟然便冷了下去。
“嗯?”
輕輕一個疑問的單音,卻仿如山重,壓得池玉心頭一跳,只覺得連呼吸都困難了。她不願意改變自己的想法,只得硬著頭皮道:“您今兒來得突然……婢妾身上實是不方便。”
已然決意要離去,自不能再憑添牽扯,一夕之歡無礙,但若因此而真的有孕,他日自己還能毫無掛礙地離開嗎?即使她能,他又肯放手麼?太多的不確定,讓她生出了拒絕的勇氣。
“這樣說來,竟是我今兒不該來了?”齊耦生的聲音也冷了下去。
池玉連忙跪了下去,竟不再分辯,只是深深垂下去的頭,表達了她的堅持。不行就是不行,即使他是她的夫。
齊耦生盯著她脖頸後的那片雪白,眼神略略柔和了些,但面上的神情卻多了一絲慍意。
“你就是一副倔脾氣,莫非還在生氣上回的事?我今日特地來,補償於你,你還想怎的?”
他就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女子的每一個反應,都跟他那些妻妾們不同。他欠她一個洞房花燭夜,今日是她嫁入府中一年整,他特地挑了這個日子來補上,原以為她會高興,怎麼也料不到她竟想用一句“身上不便”來打發他,他雖不管內院的事,但她身上方便不方便,莫非他還不知道麼。
“婢妾惶恐,實是不方便的。”
池玉知道這個男人已經處在即將暴怒的邊緣,說她心中不害怕那是假的,身體微微發顫,可是嘴上依舊還是那句話,不方便,就是不方便,她已經失望過太多次,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卻不能成為她的依靠,那麼,她便不再依靠,即使是觸怒了他,她也要守身,守心。不為別的,只為將來離去時,能心無掛礙。
“好,你很好。”
齊耦生猛地起身,居高臨下俯視著跪在自己腳下的女子,神色憤怒,揚起手,在半空中頓了頓,又放了下來,一腳踏開還沒有來得及去倒掉的腳盆水,披上外衣,頭也不回地離開。
那個男人再也不會來了吧。背心處有些溼冷,也許是嚇的,也許是天氣真的悶熱起來了。望著門口晃動的竹簾,池玉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倒底是惆悵還是輕鬆,她只知道,自己這一次,徹底斬斷了與這個男人之間的關係,她不再視他為夫,他也不會再當她是他的女人。
突然間有些悲傷,她親手推開了他,日後一切只能靠自己了,再也沒有人能夠讓她依靠。
“姨娘,出什麼事了,大少爺為什麼走了?”水荷掀開簾子進來,看到屋裡一地的水,還有翻倒在地上的腳盆,神色間頓時變得驚疑不定。
“沒事。”池玉強自鎮定地站起來,“你把這裡整理一下,早些歇著吧。”
水荷還想問什麼,但是看到池玉一副什麼也不想說的樣子,她只能又忍了下去,憂心沖沖地把地上整理乾淨,然後退了出去。才走了幾步,驀然看到一個人影在廊下逛蕩,驚得她尖叫一聲,然後才藉著廊下的燭光,看清楚那人竟是去而復返的大少爺。
“大少爺。”她連忙行禮,猶豫了一下,又咬咬牙根,下了狠心,當場跪下道,“大少爺,池姨娘性子倔,奴婢求您擔代些,莫要真惱了她,奴婢給您磕頭了。”
齊耦生重重哼了一聲,沒有理會她,徑自又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