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正在吩咐芙蓉熬藥,她估摸著,大少爺就算是再好的性子,也該忍不住了。明知道此舉必然惹大少爺生氣,不過這正是她想要的,她不但要討回一個公道,也要借這個機會,讓自己從風頭上退下來,不然三天兩頭的來一個黑手陷害,她還要不要過日子了。

這幾日春雨綿綿,不見陽光,攪得人心情鬱悶,許多腿腳有毛病的人,都愛在潮溼天犯病,所以她覺得她也該犯一回病,以抵擋大少爺的怒火。雖然有心要從風頭上退下來,但畢竟一身榮華都系在那個男人身上,她也不能做得太過份,弄到被大少爺生厭的地步就得不償失了。

裝病是個好法子,她的腿腳沒毛病,不過前些時候不是在冰冷的青石上跪到半宿嗎?所以要吃藥保養,免得留下病根子,這種毛病一旦留下了病根子,再想治好就難了。所以齊耦生一進院門,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

“誰病了?”他喚住那個正往牆角根倒藥渣的小丫環。

誰知那小丫環一翻白眼兒:“你不會自己看啊。”

敢拿這口氣跟大少爺較勁兒的,也就只有那個忠心耿耿、為池玉抱了很不久不平的芙蓉了。這丫頭有一千個一萬個毛病,只一點是好的,那是認定了一個主子,就絕不再認第二個。

齊耦生被噎得心口一陣生悶,又沒見池玉像往常那樣迎出來,思忖著莫非是她病了?抬腳正要進屋,芙蓉雙手叉腰一攔,道:“屋裡有病人,大少爺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免得回頭過了病氣,連累姨娘又要被人冤枉罰跪,連個喊冤的地方都沒有,上回罰跪遭的罪,到今兒還在吃藥,再罰一回,姨娘豈不是連命都要沒了。”

齊耦生一聽,感情還是自己造成的,一肚子氣只得又按下去,橫眉冷眼道:“放肆,誰教的你規矩,說話這樣不知尊卑……”

這時門簾兒一掀,卻是水荷聽到外頭聲音趕忙扶了池玉出來,見大少爺正在教訓芙蓉,池玉連忙邁著搖來晃去的小步子,“艱難”地屈身行禮,道:“婢妾拜見大少爺,是婢妾沒有教好芙蓉,讓她衝撞了您,婢妾知罪,請大少爺責罰。”

齊耦生看她弱柳扶風的模樣,想想自己跟一個小丫頭計較,平白失了身份,冷哼一聲,道:“你既知道錯了,改了就好。”

到底沒說出要罰她的話來,只是擰了眉,又看了池玉一眼,道:“不過罰你跪了半宿,怎地就走不得路了?”

池玉眨了眨眼睛,擠出點水光來,低頭道:“婢妾受罰,卻不知是犯了什麼錯兒,心中惶恐,又在青石上跪了半宿,便覺著膝蓋上刺痛難當,請了大夫,又說沒什麼大礙,開了幾副藥,只說吃上十天半月的,便不會留下病根兒。”

齊耦生眉頭擰得更緊,什麼亂七八糟的,又是沒大礙,又是留病根兒,這到底是嚴重還是不嚴重?又想花朝那日,夜裡風寒,青石又是最冷之物,她一個弱女子,跪到半宿,腿上受寒也難免。此事全是自己冤枉了她而所致,一時間苛責的話便說不出口,連自己來尋她的目的也忘了,只站在院中不說話。

水荷這時便開口道:“姨娘這些日子又勞神,又傷身,偏就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只得強忍病痛,每日不停抄錄《女訓》自省,大少爺您今兒可巧來了,還請為姨娘明示,姨娘受了教訓,日後必不敢再犯。”

哪壺不開提哪壺,齊耦生一聽這話,臉都黑了。

池玉怕他面上下不來,忙就打了個岔,道:“大少爺,請到屋裡坐,婢妾恭聽訓示。芙蓉,還不快去沏茶,要大少爺愛喝的大紅袍。”

齊耦生覺著自己好像一腳踏進了挖好的陷阱,今兒不給這個小女子一個說法似乎就不行了。低頭看看腳上踩著的一腳泥濘,他簡直恨不得親手砍了這雙腿。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聖人誠不妄語。

從池玉的小院離後,齊耦生一連好幾天,都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嚇得無人敢近前,倒是三少爺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從滌塵那裡弄了隻言片語,推斷自家大哥是在池姨娘那裡吃了虧,認了錯,捧著肚子笑得差點從椅子上滾下來。

“可惜了,多妙的一個人兒,竟跟了我大哥這不解風情的……”

話沒說完,就讓臉色大變的掃墨捂住了嘴巴。

好像也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齊耘生撇撇嘴巴,再沒說什麼,也吩咐下去,不準身邊人再談論這事。

給自己討了一個說法,池玉心滿意足了,她才不管會不會因此失寵呢,難道不給自己討一個說法,大少爺就會特別寵她嗎?醒醒吧,她早不做這個夢了,大少爺如果真的將她看做他的女人,會一直不碰她嗎?她不是他的女人,她只是他的一份責任,一份顏面,他照顧她,使她衣食無憂,僅此而已。既然如此,她何必再委屈自己,將他看做天,看做地,看做一生所依,為不使他厭煩而在這深院裡畏手縮腳地活著,該爭的爭,爭贏了,她在這侯門深院裡錦衣玉食地過下去,爭輸了,左右不過一個掃地出門而已,窮困的日子她又不是沒活過,了不起一切重新開始。

有了這樣的想法,池玉頓時就坦然了,天空地闊,眼前不再只是頭頂上一片窄小的天空,也不再整天躲在自己的小院子裡唯恐哪句話沒說對就得罪人,現在她閒了就四處轉轉,還跑到屈姨娘院裡學刺繡,這針線活兒,好歹也是一門手藝呀,萬一她真的不幸被掃地出門,憑一手繡活兒,總不至於餓死。

其實池玉本身的針線也不錯,納個鞋底兒,縫件衣裳什麼的都不在話下,不過刺繡方面,真的就差了很多,她以前住在二叔家中,哪有機會學到什麼繡法兒,都是最簡單的針法,也只能繡些簡單的花樣兒,像屈姨娘那種能把屋簷上的水氣都繡出來的針法,讓她簡直驚為天人。

屈姨娘倒也不小氣,池玉來跟她學刺繡,她答應得爽快,讓安香給池玉奉上一盞清茶,笑道:“其實我的繡活兒,在府中也算不得最好,李姨娘身邊的巧兒,精於雙面繡法,只論刺繡工夫,整個侯府裡都是一等一的。我的繡法,還是當年跟著大小姐一塊兒學的,那時候夫人為大小姐請了如意坊的第一繡娘來教授刺繡,我也有幸跟著學了一年半載,不比大小姐精通,雖說只學了個皮毛,但這些年琢磨下來,也琢磨出一套絕活兒,我將它叫做正反雙針繡。”

說著,她便取了針錢,當場繡了幾針給池玉做示範。

池玉忙仔細瞧了,用心記下,依葫蘆畫瓢也繡了幾針,驚詫道:“這倒也簡單。”

屈姨娘噗哧一笑,道:“你這樣隨便繡幾針,自是簡單的,我這正反雙針繡,針法不難,難只難在怎麼將它繡好,須知不同的花樣兒,便有不同的繡法,便是最簡單的針法,若經我這正反雙針一疊,也能繡出幾分精緻來。我給你找兩個花樣兒,你先照我說的法兒先繡著,有不明白的,再來問我。”

池玉收了花樣兒,又坐了說了一會兒話兒,這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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