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吃完後、媽媽去洗碗了,我想幫忙、可是她叫我陪陪爸爸、一起看看電視。
我忽然覺得其實我的父母真的是很相愛的,只是在一起生活得太久、而生活裡又有太多瑣碎的事了,所以,這份感情漸漸地陷入了歲月堆積起來的沙礫裡、不再發光發熱了。仔細想想,要是沒有這樣深厚的感情基礎,都到今天這個份上了,他們哪裡還有什麼話題可說、甚至是可吵的呢?也許吵架本身就是他們獨特的一種共處方式?哎喲,等到我和小混蛋老了的時候可千萬不能這樣,煩都煩死人了!還會給孩子的心靈蒙上陰影、連帶著騷擾四鄰的!
爸爸點了根菸起來……他現在已經抽得少多了!大前年體檢的時候,查出他肺部有陰影,後來活體檢測的結果雖然證明是虛驚一場,但是也給他敲了個大大的警鐘(我也是那時候開始戒菸的!),自覺自願地減少了吸菸量。對此,我很佩服爸爸的毅力!
“爸,嚐嚐這個瓜子!”我從帶來的年貨裡頭拿出一包西瓜子,“你最喜歡的奶油瓜子。”
爸爸淡淡地笑了笑,擺擺手道:“放著吧!還沒過年呢,現在吃什麼呀?”
“沒事兒,到時候再買唄!”我硬是給拆開了,倒了點在一張餐巾紙上、放到他面前。
爸爸臉上的笑意增大了,“小笛啊,這麼大了,你還是一心虛就拼命討好人啊!”
“心虛?我沒有心虛!我、我哪有?”這話我自己聽了都覺得理不直氣不壯的,只好垂著頭坐回去了。
“真的看準了?”爸爸問。
“嗯!”我點頭,“看準了!”
“其實……爸爸媽媽都是為了你好!”
“嗯,我知道!”我很開心地點頭。來之前,敲破我的腦袋都料不到竟然這麼輕而易舉就過關了……雖然還有一輪面試,但是我對小混蛋非常有信心,所以在我看來、現在這樣已經算是過關了。要不是不想表現得太得意,我真想打電話給方致遠、報告他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呢!也好讓他吊在嗓子眼的心歸歸位……他應該在擔心著吧?
“我只是怕你……唉,算了!”爸爸欲言又止地擺了一下手道:“看準了就好了。你媽說得也有道理,靠得牢、靠得住就行!呵呵,你媽是跟著我大半輩子、被嚇怕了吧!”他感慨地搖頭嘆息了一聲。
“我看媽媽是太愛你了,怕真把你弄丟了!”我壓低了聲音、嬉皮笑臉地道:“像你這麼好的男人,哪兒找去呀?”
爸爸怔了怔,然後就苦笑著搖頭。“其實……唉,等你自己結了婚就知道兩個人在一起生活的滋味了!”
“酸甜自知?”我問。
爸爸笑著點頭。
我也笑了。是啊,酸甜自知!
放在包裡的手機忽然唱了起來……還是忘記換鈴聲了,依舊是“鈴兒響叮噹”的樂曲。
本以為是方致遠打來的,可是一看顯示屏、卻發現是方致新!
我愣了愣,想起頭一次接到他電話時的情景了——那次是他叫我去醫院給方致遠陪夜!連忙接了起來。
“你還在外面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喘,背景也有點嘈雜、好像在大馬路上。
“嗯,在我爸媽這兒呢!”
“我要你來接我。”
“啊?”我愣住了。方致遠告訴過我,他今天會去rosette那兒看女兒。
“我要你來接我!”方致新很沒耐心地吼了起來……媽的,怎麼老是這德性?!
“你不是和……”
“沒有!我沒有和她在一起!她把我扔在路邊了!”更加不耐煩、更加大聲了!
我再次傻眼、連“啊”都問不出來了,腦子裡稀里嘩啦地分析著聽到的資訊、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你們……又吵架了?”
“廢話!不然……”
“你在哪兒?”趁他大發雷霆之前,我先打斷了他。
“不知道!”雖然是怒氣衝衝的一句,可是我卻聽出點挫敗的味道來。
“不、不知道?那我怎麼來接你啊?”我第n次傻了……這算什麼情況啊?
“我……”他停下了,電話裡傳來一陣唏唏嗦嗦的聲響,然後嘆息了一聲道:“我真的不知道,不過應該就在rosette家的附近。你說你送她回過家,我想……還是叫你比較好。”
“呃?哦!”我稀裡糊塗地應著,肚子裡一個勁兒地嘀咕:哎喲,發生什麼事了?rosette怎麼能扔下一個眼睛不方便的人呢?“好,你呆在原地別動,我這就來!”
他掛了。
“爸,媽……”我提高了聲音,一邊穿外套、一邊說:“我得先走了,有個……朋友出了點事,要我馬上去接他一次。”
媽媽舉著沾滿洗潔精的雙手從廚房裡出來、爸爸也站了起來。
“什麼事?怎麼了?”爸爸問。
“他迷路了。”我拉上拉鍊,抓起大包往肩上一甩、道:“我明天再跟你們打電話,先走了。”
爸媽一路跟著我到門邊,等我換鞋的時候,媽媽問:“真的沒什麼事吧?不是方致遠找你?”
“媽……不是!”我哀嘆著直起身,忽然想到我媽竟然只聽我提起了一遍、就記住了方致遠的名字,嘿嘿,好兆頭!“真的是另外的朋友!”哎喲,媽呀,這兩個字說出來還真困難啊!
“迷路了,幹嘛不去問人啊?”爸爸又有新問題了。
“呃……他是外國人!”方致新也是外國人嘛、中文字都不識一籮筐的!
“哦,外國人!”媽媽稀裡糊塗地點了點頭。
“走了,明天再約上門的時間!”我甩甩手、跨出門去。上門?毛腳女婿?嘿嘿!
“開車小心!”爸爸關照了一句。
“哦!”話音落下的時候,我已經竄到底樓了……我家住二樓,幸虧!
還好我還記得rosette家的方位,而且路上的交通情況也很暢通,所以只用了半個小時都不到就到了上次放下她的樓盤門口。
快到的時候,我一路上都在搜尋著路邊方致新的身影,無果,於是停下撥了他的手機。“我到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大概在哪個位置?”希望他還能看得見點,否則的話就真的很難說了。
“我也不知道,好像有很多已經關門的商店。”方致新的聲音聽起來讓人心裡頭有點發緊。說話的時候,背景裡有兩聲“咣噹、咣噹”敲擊捲簾門的聲音,大概是他在辨認自己的位置。
我前後看了看,附近哪兒有什麼店鋪啊?一路上都是花壇、一直向兩邊延伸到前後的兩個十字路口。唉,放棄了。“你……旁邊有沒有人啊?能不能找個人問問、幫幫忙什麼的?”
“我不是在找你嗎?!”他的口氣一下子強硬起來了。
嘿,真是……莫名其妙!
我有些鬱悶,轉念想想,憑他這種自尊心超強的個性、要他向陌生人求助實在是難為他了點!可是這樣不是難為我嗎?“我打電話給rosette行嗎?”你不肯低頭,我來問總行吧?
“不行!”他又給我吼開了,“不準打電話給她、就算我死了都不準打電話給她!”
我忙不迭地把手機拿遠了點兒。媽呀,我的耳膜喲!“那你是去的路上被她扔下的,還是出來的路上被她扔下的?”
“去的路上!”憤慨的口氣。
“去的路上?”我驚叫:“那你在外頭呆多久了?!”
他沒回答,只是說:“快點,我冷死了!”
“知道了!”我也想快啊,可往哪兒快啊?
六點下的班,現在已經十點多了!rosette不會這麼狠、把他一個人扔在路上這麼久吧?難道真的是最毒婦人心?可怕!方致新也是,自尊心就真的這麼重要?比獨自一人在不熟悉且危險重重的馬路上、隨時都有可能送命還來得重要?唉,男人喲、方家的男人喲!
我駕著車順著小區繞了整整一圈都沒見到方致新的影子,電話倒又來了。
方致新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興奮,“這裡好像有一家快餐店,我聞到肯德雞的……味道。”他的聲音跳躍了一下,好像絆到了什麼東西。
我也一興奮,忙道:“我知道了,馬上來!”我知道這裡附近哪裡有肯德雞……離著少說有一公里半的路呢,難怪找不到他!“你別再走了,小心摔倒了!”不敢想象憑他一個人是怎麼在那段嘈雜且車輛川流不息的馬路上行走的。
“嗯!”他應了一聲,掛了。
五分鐘之後,我在肯德雞門口不遠處的牆邊找到了方致新……他真的是狼狽到了極點啊!
頭半垂著,散亂的頭髮遮住了額頭;背貼在身後的水泥牆上;左手按在身邊、像是生怕自己會倒下去一樣;右手緊握著手機;全身繃得緊緊的、處在一種高度戒備的狀態下。
早上出門的時候,我記得方致新穿了一套比較休閒的衣服,外套是件不厚、但是很有質地感的黑色短大衣。可是現在,我沒見到大衣、只見到他穿著薄薄的黑灰橫條紋v領針織套衫,黑色牛仔褲的左膝附近沾了一大塊深色的汙漬。天哪,今天的最高溫度只有四度啊,而現在……該跌到零度、甚至更低了吧?!好狠的rosette啊!
“方致新!”我跳下車、朝他跑過去。
他朝我的聲音來源側了側頭。
“是我,何小笛!”怕他腦子被凍壞了,我先確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這才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猛地一縮手、掙開了我,低叫:“痛!”
我嚇了一跳,連忙換到了他的右邊、碰了碰他的右臂問:“這兒呢?”
他沒出聲、再次掙開了我,抬手抓住了我的手肘。
我從來沒見過他需要拉著別人的手才能走路的樣子,看來他要麼是被嚇壞了、要麼……真的就要看不見了!“你的外套呢?不會是被人搶了吧?”我引著他慢慢朝我的車走去。
他不屑地“嗤”了一聲。
“啊?她連外套都沒給你就把你扔下了?!”我不禁驚叫了起來、還胸悶不已。
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啊!把他扔下倒還算了、竟然連外套都不給他?這寒冬臘月的天,就算他沒給摔死也得被凍死啊?唉,女人要是狠起來的話還真不是好玩的!總算還好,她還留了個手機給他,大概是以為他會打電話給她、向她低頭的吧?可誰曾想這位少爺的自尊心強到這種地步、是典型的一個寧死不屈呢?唉,要是他生在戰亂年代、肯定是個民族英雄!
我飛快地按了按他的手背……nnd,冷得像冰塊一樣!我怒了:“你在外面到底呆了多久了?110知不知道?有難事找警察知不知道?!”姐姐我得給你上一堂安全再教育課!“就算你不想打給她,但至少你可以早點打給我、或者……誒,你幹嘛不打電話給陳叔叔?”我以為我是這個世上他最不願意搭理的女人了……當然,現在肯定已經位居第二了!
“致遠在做復健。”
“對啊,是致遠在做復健、陳叔叔沒有!”我惡狠狠地提醒了他一句,為他開啟了車門、拎著他的袖子把他的手放在車座上……再也不敢隨便碰他了,剛才摸了一下手背他就給我看了個臉色呢!
“不想讓他們見到我這樣子!”他蹙著眉、很低地嘀咕了一句。伸手摸了摸座位,又順著門框摸到了頭頂上的把手,這才上了車。上車的時候他悶哼了一聲、明顯可以看到他的左手、左腿不太靈活,大概是在哪兒摔狠了……希望不是被車撞到的。
我等他坐進車裡、替他關上了車門,才繞到另一邊上了車,然後把暖氣開到了最大、風口全都調向他。“有沒有哪兒傷著了?要不要去醫院?”
“沒有,不要!”雖然他竭力忍著,但還是聽得出他在瑟瑟發抖。
不要拉倒!“回去之後你肯定得發燒了!”我忿忿地嘀咕了一句,猛然發動了車子,輕輕冷哼了一聲:“哼,自尊心!”
他沒言語,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膝蓋,問:“你帶著家裡的鑰匙嗎?”
“呃?帶著。”我當然帶著鑰匙咯!現在這點,吳阿姨和陳叔叔早該回房休息了,小混蛋也應該已經洗得香噴噴地坐在床上,要麼在玩電腦、要麼在看書了。“哦,你要從自己那邊進去?”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嗯!”
“明天還不是一樣會知道?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眼睛有問題啊?”神經病!
“何小笛!”唉,踩到他尾巴了!
“幹嘛?難道我說錯了?”姐姐我錯了嗎?我看像他這號目高於頂的人就缺我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來給他醍醐灌頂一下!“平日裡裝得人五人六的,緊要關頭還來死要面子這一套!不想讓你弟弟擔心?你要是真的出了三長兩短的,他還不被你活活嚇死?!”
方致新皺著眉、沒理我。
我來勁了,扭頭看看他、問:“方致新,你到底跟她怎麼了?我總覺著你最近是在故意跟她找茬兒……咦,這樣的局面不會是你早就想好的吧、等著的吧?”我忽然頓悟了……難怪他死都不願意打電話給rosette呢!
“你管得是不是太多了,何小笛?”
“同一屋簷下嘛!何況你們兩個還隔三差五地在公司裡上演全武行……”前兩天他們兩個真的動上手了!
上個星期,為了應節、應景,rosette給辦公室裡添了不少含苞待放的水仙花,可是卻忘了告訴方致新擺放的位置,結果被他不小心給砸了。然後他就衝著她大發脾氣,最後把她給惹急了、抽了他一耳光。
一開始我還以為這下、兩個人算是完蛋了,沒想到隔天就又一切正常了……真是讓人莫名其妙!而今天卻又出了這樣的事,真不知道這次會是什麼樣的結果,還是就像我剛才預測的那樣、兩個人真的完了!
方致新的嘴唇抿得緊緊得,不理我。
“叫我公私分明,切!你自己呢?”我悻悻地加了最後一句,便不再刺激他了……再下去他真該發火了!看他捂著膝蓋的手上都是髒兮兮的,趁著紅燈的時候,我把包裡的消毒紙巾拿出來扔到他手裡,“擦一擦吧。”
他默不做聲地抽了兩張出來擦手、擦到破皮的地方忍不住“嘶”了一聲。
“到家之後你得好好料理一下胳膊上和膝蓋上的傷口,免得發炎了。”
他不吱聲。
我看了他一眼、憋了一會兒,問:“你老實告訴我,你還看得見多少?”
“很少!”
靠!多說幾個字會死啊?
我翻了翻白眼問:“少到什麼程度?能給自己包紮麼?”
他皺了皺眉。
我也皺了皺眉。
擦完手之後,他往椅背上一靠、長長地出了口氣,看來是緩過來一點了。
我又問:“小胖妞真的是你的孩子?”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我不由得暗暗咂舌……情況實在是太複雜了!“你不是……”同性戀到了嘴邊又被我及時咽回去了,改口道:“對女人沒興趣嗎?怎麼還會……呃,跟她們上床、生孩子?”
“你怎麼話這麼多?”
“那是因為你這個人問題多!”我瞪了他一眼。
他怔了怔,隨即竟然“撲哧”一聲樂了,還很大度地回答了我的問題……答案絕對出乎我的意料!“我不想讓我姐姐的兒子繼承方家的財產!”
我的下巴快掉地上了!“什、什麼意思?”
他皺起了眉、也瞪著我。“我說的難道是非洲話?還是你長了個非洲腦子?”
“誒!不準人身攻擊!”我低叫了一聲:“你自己想想你這樣的理由……合乎常理嗎?”
“合!”
我無語。
“何小笛……”他突然換了一張有點……八卦的臉上來,微蹙著眉、猶豫了一會兒,才問:“你……為什麼要和致遠在一起?”
“為錢啊!”我說得理直氣壯。nnd,你不就想聽這個嗎?
“除了錢之外呢?”他倒一點不動氣的樣子。
“還是為錢啊!你剛才不是還說你家財產多嗎?生個兒子出來跟你的小胖妞搶遺產咯!”我的眉毛挑得更高。
“生兒子?”方致新像是終於等到了自己要的答案一樣,疑惑地問:“致遠……行嗎?”
“切!”我悻悻地冷笑,“我總算明白了!原來你以為自己是方家唯一的一個行的男人啊?你的自我感覺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啊,方致新!”
他牽起嘴角笑了笑,“很好!”
“這次你跟rosette真要是吵翻了的話,還見得著小胖妞嗎?她會不會帶著孩子躲起來?”我又問。
“哼,敢!”
“要是我的話就敢!”媽的,最看不慣的就是男人這副自以為是的嘴臉,還以為女人都得靠著他吃飯、過日子呢!
“她不是你!”說完這句,他把頭扭向窗外、一副不打算再開口的樣子。
這倒也是!我點點頭,最後說了一句:“我爸媽要見你弟弟!”
“嗯!”他應了一聲。
嗯一聲就好了?我無語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