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晗的傷不算嚴重,大腿外側有大面積淤青,腫了起來,但不影響走路。

上完藥就可以離開醫院,莫晗盡最快的速度走在前面,周遠安馬不停蹄地緊跟在後。

兩人一路拉拉扯扯,你追我趕,險些把經過的手推車給打翻。

莫晗也知道醫院不得擾亂清靜,雖很想開口罵人,可一直憋著火沒有發作。

周遠安有機可乘,緊緊拽住她的手,疾步走進男廁裡。

他反手將門鎖上,擋住莫晗的路。

這樣也好,關起門吵架。

莫晗怒不可遏地踹了他一腳,“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的形象不知是何時崩塌的,鏡子裡照出來的那個人,披頭散髮,滿目兇光,衣領皺成一團。

莫哈餘光瞄了一眼,不敢認那是自己。

她那一腳不算重,對周遠安來說不痛不癢。

他心平氣和地說:“你為什麼不告而別?這麼多天跑哪裡去了?我打你電話一直打不通。”

莫晗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我為什麼走你應該很清楚吧?難道陶悅沒有告訴你?”

周遠安有一段時間沒說話,顯然他是知情的。

他復又開口:“你應該等我回來,我會跟你解釋。可你一句話不說就突然消失,我很擔心……”

“我為什麼要等你解釋?我有眼睛,自己看得見!也有一個成年人的基本判斷能力!”莫晗渾身是刺地打斷他,停了兩秒,不忘嘲諷,“怎麼樣,一個人的日出好不好看?”

周遠安並不受刺激,他依舊平靜地看著她,許久才說:“這裡就我們兩個人,你不用在乎別人的眼光,把真實的情緒表露出來吧。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喊就喊,我不會阻止你。等你發洩完之後,我們好好談一談。”

“周遠安,你別總是一副拯救蒼生的態度。”莫晗不屑一顧,“你把我當什麼?不聽話的小孩?還是你的心理病人?你叫我哭就哭,你叫我笑就笑嗎?”

周遠安抿著唇,過了一會兒才問:“那你想讓我怎麼做?”

“你不是很瞭解我麼?”莫晗輕笑兩聲,“對我這種女人來說,在大街上摔了一跤,最需要的不是別人的問候,而是視若無睹!你越關心我,只會顯得我更加醜態百出!”

周遠安說:“我不是別人,別人可以冷漠,但我必須上來扶你。”

“扶我?”莫晗止不住地冷哼,“你別推我一把就不錯了。”

周遠安靜靜地看著她,目光裡有無奈與悵然。

“莫晗……我對你沒有惡意。”

莫晗冷著臉,言如刀鋒:“這種話半個月前我深信不疑,可現在。”

她搖搖頭,“對不起,每個字都太單薄。”

“當初我問你跟陶悅是否還有聯絡時,如果你實話跟我說,我願意理解你。可到現在你才準備跟我坦白,已經東窗事發了,你的話還有多少可信度?”

周遠安眼神深沉,放緩語速:“只要你問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好啊。”莫晗點點頭,勢要與他對簿公堂,“那麼你兩隻眼睛坦坦蕩蕩地看著我,告訴我,你跟陶悅究竟是什麼關係?”

“同學。”

“僅限於同學?”

周遠安頓了兩秒,“朋友。”

“什麼程度的朋友?”莫晗追問不休,“從初中一直到現在?多久見一次面?每天都有聯絡嗎?”

周遠安點頭,“是。”

莫晗看著他,沉默許久,才問出下一個問題,“你喜歡她嗎?”

周遠安搖頭否認,“我把她當妹妹看。”

“妹妹。”莫晗照著念了一遍,笑了笑說:“這個稱呼真不錯。”

她轉而問:“那你對我呢?你喜歡我嗎?”

“嗯。”

“討厭我嗎?”

“不討厭。”

“從始至終,徹徹底底,不曾討厭過?”

周遠安沒有回答。

“你知道我對陶悅做過什麼嗎?”

莫晗繼續說:“在她的桌子裡放蟑螂和老鼠,這都算小的。”

“當著全班的面大聲讀她的日記,跟別人一起看她的笑話。”

“她被老師性騷擾,我冷眼相加。”

“最惡劣的一次,她去上廁所,護墊掉在半路上。男生們沒有見過,問我那是什麼,我說是避孕套。”莫晗一抖一顫,笑得沒有溫度,“很荒唐吧?這麼扯淡的事居然也能以訛傳訛,讓全校的人信以為真。”

她下了結論:“你的好妹妹輟學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如果這樣你還不討厭我,不是你在說書就是我在做夢。”

周遠安張嘴要說話,莫晗伸手打斷他:“今天到此為止吧,你不是我想象中的聖潔,我也是你一早就知曉的險惡。我跟你把話說清楚,但不代表想跟你撕破臉皮,大家都回去冷靜一段時間,再做決定。”

話音落定,她打開門利落地走出去。

周遠安的手緩緩垂了下來,無力阻攔。

回到家時,天色已黑。

莫晗把鑰匙丟給莫小楊,她在門外按了半天門鈴,終於有人來開門。

屋裡三人正在吃晚飯,開一盞小燈,沉默得久了,連空氣也會凝固。

見莫晗回來,黃氏眼睛一亮,最先迎上來,問:“你跟那個男孩子到底什麼關係?他家裡做什麼的?有沒有錢?”

莫晗身心疲憊,不願搭理。

她脫了鞋,徑直走進屋裡,在飯桌邊坐下。

黃氏這時候絲毫不介意熱臉貼冷屁股,依舊問個不停:“你們後來去哪了?他有沒有對你說什麼?那個開車的是他爸嗎?”

莫晗視她如空氣,看著對面的莫浩,問:“你討到工資了嗎?”

莫浩微弱地嘆了口氣,搖了下頭。

一提這事,黃氏立即換了副嘴臉,臭罵道:“那個王八蛋!工廠早倒閉了,他一個人卷了錢跑路!這種沒良心的人遲早天打雷劈!”

拖欠太久的工資多半要不回來,莫晗對這個結果並不驚訝。

她淡淡地收回視線,給自己盛了碗飯,動起筷子。

黃氏開始發愁,“這可怎麼辦喲,小宇的終身大事又沒著落了。長得漂亮的姑娘看不上我們,家裡有錢的更瞧不起我們,就連自家人也嫌棄我們,唉……”

她話裡帶刺,莫晗裝作聽不懂。

黃氏喋喋不休,“他爹啊,你一定要想想辦法,儘快湊齊這筆錢啊。小宇年紀不小,不能再耽擱了。”

莫浩唉聲嘆氣地直點頭。

莫晗安心吃飯,不聞不問,時而給莫小楊夾幾個菜。

黃氏的眼睛不停轉溜,有一陣沒一陣地往莫晗身上飄,不知在打什麼壞主意。

她醞釀半晌,終於試探性地開口問:“你跟今天那小男生……是不是在處物件?”

莫晗不答話,只管夾菜。

黃氏認為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繼續說:“你跟他家裡關係怎麼樣?要是好的話……能不能先向他父母借點錢?我看他爸像是個文化人,借個兩三萬應該不成問題吧?”

莫晗把碗筷狠狠一放,轉過頭厲色瞪人。

憋了一整天的火,終於在此刻全部爆發。

她擲地有聲:“莫文蔚是我姐姐,你怎麼不讓我去找她借錢?!莫言還是我舅舅,你怎麼不讓我去攀親帶故呢?啊?!”

“要借錢你自己去借!打砸搶殺都可以,反正我丟不起這個臉!”

莫晗真的動怒,渾身劍拔弩張,差點掀翻桌子。

黃氏被嚇了一跳,氣勢弱下來,“你發那麼大火幹什麼?我只是說一說……”

莫浩連忙當起和事佬,伸手按住莫晗的肩膀,“別生氣別生氣,這不是還在商量麼。”

莫晗不為所動,把手一甩,憤憤道:“看看你娶的什麼好老婆,下半輩子就給她當牛做馬吧,有你累的!”

她站起身,索性挑明態度:“以後你們家的事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吃完這頓飯你們就給我離開這裡!”

飯也不吃了,莫晗撂下狠話,走回自己房間,重重摔上門。

黃氏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的背影,“這丫頭,氣性還不小!”

連最無辜的莫小楊也受到殃及,一聲不吭地盯著滿桌子菜,索然無味。

莫晗獨自在房間裡關了一個晚上,直到睡覺的時間才出來。

莫浩跟黃氏正在客廳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她目不斜視地從他們腳邊經過,走進洗手間。

莫浩跟了上來,在她關門之前將手伸進來。

莫晗差點夾到他,皺了皺眉頭,說:“幹什麼?”

莫浩手提著一個揹包,從裡面拿出厚厚兩沓錢,快速塞進莫晗懷裡。

他壓低聲音說:“別給你後媽看到。”

莫晗捧著錢,愣了很久,問“……哪來的錢?”

莫浩說:“今天討回來的工資。”

“不是說沒討到嗎?”

“討到了,但是沒敢告訴你後媽。”

莫晗沒想到他這個被管得死死的老爸,居然也學會藏私房錢了。

莫浩說:“你後媽管錢太緊,我知道你照顧莫小楊不容易,小楊現在在長身體的階段,你多給他買點好吃的。”

“你自己也多買幾件漂亮的衣服,對自己好點。”

“今天那男孩我看著不錯,但我們家水平跟別人相差太遠,你們要是能成的話就帶回來給爸看看,不成的話也別太強求。”

莫晗緊緊閉著唇,幾番欲言又止,“……爸。”

莫浩沒有多說,只拍拍她的手。

這個簡單的動作帶有太多深厚的含義,保重,期許,託付。

莫浩不安地看看身後,說:“我該走了,不然你後媽又要疑神疑鬼。”

莫晗的聲音堵在喉嚨裡,莫浩幫她關上門,轉身走了。

隔著一扇門,她看不見他的背影,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離去。

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她的心底慢慢發酵,半晌無法平復。

莫浩是個比平凡一詞更不起眼的男人。

莫晗也曾跟黃氏一樣埋怨過他,怨他懦弱,怨他不會掙錢。

可人各有命,有人富裕便有人貧窮,有人美麗就會有人醜陋。

她的父親註定不會有達官顯貴的一天,可他依舊勤勤懇懇、吃苦耐勞、安居樂業。

這就是生活。

為了生活,我們都走在只有自己明白的道路上。

在這條路上,誰也不比誰可貴,誰也不比誰卑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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