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過了幾日,東西便送了進來,佟姨娘將書仔細斟選了一回,除了劉子步遊記外,另挑了幾本新出的詩集、雜記,一起拿去送給源哥兒。

源哥兒拿到書,一時喜不自禁,雙眼放光。

佟姨娘笑眯眯的叮囑:“需得做完先生的功課,才能看這些閒書。”

源哥兒難得的乖順:“是,姨娘。”頓了頓又道:“不過先生過幾日便要走了,這幾日都在同我說些他歷年科考收益,都不曾給我佈置課業。”

佟姨娘一愣:“好好的,怎麼會走呢?聽說是很有口碑的先生,好容易才請過來的。”

“父親大人說,給我和盛哥兒請了個更有學識的先生,過兩日便會來了,等新先生一來,便也給榮哥兒開蒙。”

佟姨娘點點頭,何老爺別的不說,學識還是有的,他說更好,那就差不了。

“那源哥兒可要跟新先生好好學學,爭取早日能考個功名回來。”

源哥兒正在興頭上,十分乖順的應諾:“姨娘放心。”

佟姨娘勉勵了源哥兒一番,回了自己屋子。

其實她一日十分清閒,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除了早晚給太太請安之外,便沒有旁的任務。以前還偶爾和幾個姨娘串串門子,但這身子裡換了葉樂樂這靈魂,便十分不耐煩跟這些姨娘們應酬。

還好她給自己找了個目標,敦促源哥兒早日考取功名,爭取能分家出去。

因此也給自己分配了任務,照著源哥兒的必考科目買了書回來,準備仔細研讀。詩詞歌賦不敢說,時務策論也不上不得檯面,但她畢竟是讀了十幾年書的人,小考月考,年中要考,年終也要考。這些古人何曾經歷過這樣密集長期的考試轟炸呢?她對於死讀書,抓要點應試,是自有一套心得的。而且不管怎麼說,她讀書的角度與古人,恐怕多有不同。不如也將這些書通讀一遍,敦促起源哥兒來也不致於只能說上幾句空泛話,如果能幫到源哥兒,更好。幫不到,她也打發了時光,更有益處的是,進一步的瞭解這個世界。

一時間正兒八經的坐在書案後邊,捧著書靜靜的翻閱起來。

剛開始看,著實有些頭疼,不太適應從右到左的豎排閱讀,繁體也看著生澀,還好佟姨娘也是認識字的,仔細凝神,倒沒有不認識的字。

看了大半個時辰也沒看完幾頁。雙奇端了碗蓮子百合甜湯上來,忍不住看著她笑。

雙奇笑道:“姨娘,您也要去考狀元吶?”聲音裡有些不以為然。

佟姨娘瞥了她一眼,並不接話,繼續看書。

雙奇討了個沒趣,訕訕的退下了。

佟姨娘看過了最初的艱澀期,到後來倒越看趣順暢起來,著實打發了時間。

等到了太陽將落,光線微暗,佟姨娘便掩了書,不再看了,她前世就是個近視眼,種種不便她深有體會,再不願意熬壞了眼睛。

站起身來在屋裡輕輕走動,連芙打了簾子進來:“佟姨娘,太太使了連枝過來,說是二舅爺和二舅夫人到了,請各位小姐,少爺,姨娘們都去湊個興,一齊用頓飯。”

王氏在孃家排行第三,上頭有兩個哥哥,這裡說的便是她的二哥王泰春和夫人梅氏。

佟姨娘想起,早前便聽說過,二舅爺升遷了,任渠州太守,從太平城出發,要途經陵州,離景州不遠,說不定會來景州看看。王氏當時說起這事,臉上有股藏不住的喜意。如今竟真的來了。

佟姨娘便命令雙奇和連芙連蓉一起進來,為她梳妝。

雙奇一向幫她管理飾物,連芙打理她的衣物,連蓉卻是梳得一手好頭。

佟姨娘讓她們挑了幾套服飾出來看,最後穿了件新做的撒花煙羅衫,下邊一條藍色的襦裙,鬢角簪了一朵大大的銀牡丹。

又命人去叫源哥兒一起,卻得知源哥兒早從松梧堂被叫了過去。

佟姨娘便帶著雙奇和連蓉往主院去了,待進得花廳內,只覺一陣香風襲來,屋子裡早已是濟濟一堂。

最上邊的主位上,何老爺正笑吟吟的坐著,少了幾分慣常的自傲懶散,此刻端的是一派灑脫親和。何老爺的右手坐著王氏,笑容比往日親切開懷許多。而在何老爺左手邊坐著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略有些矮胖,一雙小眼睛,臉上神情嚴肅,與王氏長相有五分相似。想來這就是王氏的二哥王泰春了。

王泰春身邊的婦人梅氏與王泰春頗有夫妻相,有幾分圓潤,同樣是神情微凝,不拘言笑。這一乍眼看去,倒像是何老爺夫婦賠著笑臉在討好王泰春夫婦。

而在王泰春夫婦的左手邊,立著兩個小姑娘,大的十一二歲左右,小的看起來才十歲的樣子。

何老爺見人到齊了,清了清嗓子:“還不拜見二舅爺?”

說著讓幾個孩子上前,一一送到王泰春與梅氏面前見禮。

梅氏依然微凝著臉,一一拿了見面禮,雖然並不顯得親和,但送的荷包卻鼓鼓的。

何老爺雖然遺憾沒有嫡出子女,但子息不薄,也有庶出一女三男。反觀王泰春夫婦,膝下就只有兩個嫡女。

是以何老爺見著自己的幾個孩子,心中少不得有幾分滿意。

王泰春見著源哥兒,因是何老爺的長子,便多看了幾眼,因見他年紀不大,但行止恭謹有度,雖不是親妹所出,也有幾分喜愛,便拉住了他:“今年幾歲了?”

源哥兒做了個揖:“回二舅父的話,今年虛歲十一了。”

“可進學了?”

“已隨著先生,在家讀了五年的書了。”

“哦,”王泰春有些興趣:“學了些什麼?”

“早前學了千字文,幼學瓊林,三字經,百家姓……現在已經開始讀論語,孟子,詩經,禮記……”

源哥兒條理清晰的將讀過的書名一一背出,王泰春見他所報繁多,不禁道:“聽起來像是不少,詩經有云‘呦呦鹿鳴,食野之苹’下兩句是什麼?”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孟子雲: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苟無恆心,放闢邪侈,無不為已。此作何解?”

“有恆產進項的人才會遵守道德和行事規矩,無恆產進項的人便不會守道德和行事規矩。假若沒有道德和規矩約束,就會胡作非為,違法亂紀。”

王泰春微生眯了眯眼。

何老爺佯怒道:“讀書也敢偷懶,答得漏洞百出!”

王泰春微微一笑:“妹夫何必愛之深,責之切?這回答,雖不說十分妥貼,但也盡可以過關了,顯見這孩子書念得不錯。”

何老爺那裡是認真生氣,不過是自謙,盡力淡然道:“可贊不得,需教他往後更用心讀書才是。”

源哥兒彎腰做揖:“父親說的是。”

別人看不出來,王氏從小與哥哥一起長大,卻能於細微處發現他的些許遺憾——王泰春連庶子也沒得一個——眼見了妹夫出落得俊秀的兒子,免不了五味陳雜。王氏便笑道:“快別說這些,叫他們姐弟幾個互相認認,才是正經。”

梅氏便喚了大女兒王採映和二女兒王採照上前,與這幾個表弟表妹互相見禮。

待一團熱鬧的認識過後,王氏一聲令下,丫環婆子們便開始擺飯,眾人到花廳依次坐下。

幾房妾室既無人提及,自己也不敢發聲,只當成花團錦簇的佈景一般靜立到何老爺與王氏身後服侍。

眾人悄沒聲息的用完飯,丫環們端上茶水來漱了口,又一齊回到花廳來坐下,才重又開始寒喧。

渠州離景州不遠,何老爺對景州境況也有所瞭解:“。。。。。。景州肥沃,乃漁米之鄉,民風又淳樸,是個好去處,舅兄成了景州第一把交椅,最是舒心不過,只是。。。。。。”

王泰春捋了捋寸長的短鬚,梅氏卻忍不住問了出來:“只是什麼?”

“只是,正因其富庶,驍榮會近年來,竟漸漸盤踞於此,像是要以此為總據點了。”

王泰春與梅氏面色陡然一變,連王氏都露出了焦急的神色:“此話當真?”

屋子裡的小姐少爺們,看見長輩們變色,不由得有些茫然。只有源哥兒微有一分沉吟。

佟姨娘便想:“八成是個黑幫組織了,還是極其彪悍的那種。”

只聽何老爺又道:“也不敢說一定,但近一兩年來,驍榮會中重要人物頻繁出入景州,算來也有四成可能。”

四成可能也教王泰春臉如寒冰,一時間旁的心思全失,只管微垂著眼,心裡尋思。半晌拍了拍椅子的扶手:“我道安思臣這個匹夫,為何不打點以求連任,偏升了鴻瀘侍少卿去,須知這位置,如今可是虛的。那知道。。。。。。卻是我失算了!”只因他向來心中隱隱覺得自己比妹夫主意正,也不曾事前寫信問過他,此時才有些後悔了。

又憤然道:“這等大事,安思臣竟不曾往黎都上報片言隻語!”

何老爺微微一笑:“他自然是報喜不報憂,力求他在任時,把面兒上做成一片花團錦簇。”

這個理,王泰春何嘗不知,不過是一時憤而出口罷了。

何老爺又安慰道:“雖是如此,舅兄也不必過於焦心,只要不在明面上與驍榮會對上,倒也無礙,何況那驍榮會一向並不擾民,舅兄就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待到三年一過,趕緊尋了門路升遷出去,便也好了。”

這也不過是一僥幸心理,但如今王泰春還有什麼辦法?

梅氏面色微沉,在心中不斷唸佛:“這驍榮會,可別尋夫君在任時生事啊!”

一時間場面冷了下來。

王氏道:“哥哥與嫂嫂一路舟車勞頓,不如早些去歇下,任天大的事,也不在這一刻。”

王泰春與梅氏正無心情,聞言便客氣了兩聲,真個早早的由婆子們引路,下去休息了。

其餘各人也各自散了。

何老爺跟著王氏回了主院。

雙壽打了水來給他洗腳。

王氏坐在榻上,倚著引枕,慢條斯理的吃著張媽媽剝了皮送上來的葡萄。

過了半晌,等雙壽拿白巾子細細的幫何老爺抹乾淨腳,又幫他穿上襪子,這才道:“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待到下人都走光了。王氏才道:“老爺有什麼法子,怎的不說與我二哥聽?卻直叫他乾著急?”

何老爺原是故意在神態間露出破綻給她瞧的,這時也不著急,端起茶杯,用杯蓋撇了沫子,呷了口茶,這才道:“夫人何出此言哪?”

王氏厭煩:“老爺何必賣關子,無論如何,我們總是一家子骨肉至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來年老爺也是要上黎都去的!”

何老爺眉峰一皺,王氏將威脅說得這般明顯!

當下冷然道:“你喜歡直來直往,老爺我也不與你繞圈子,家中三個庶子,你若儘快認養個到名下為嫡,我便與你哥哥指條明路!如若不然,這些年我苦心經營,在黎都倒也不必全靠你父兄!”

說罷,趿了鞋子,站起身來,甩袖而去。

王氏愣愣的坐在原處,說不出話來。

何老爺出了屋子,雙和便迎了上來,若有似無的蹭了他一下:“老爺,可是有什麼吩咐?”

何老爺對王氏有氣,連帶這會子對她屋裡人也看不順眼,推了她一把,一言不發出了院子去了。

雙壽在一邊冷笑一聲,正被雙和聽見,撲上去就要撕她。

張媽媽連忙攔住:“兩個死丫頭,也不看看時候,太太指定這會心情不好,鬧將了起來,扒了你們的皮。”

兩人這才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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