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是個很危險的地方,尤其是深海。

那裡生存著各式各樣的兇猛獵手,甚至在一些誰也不知道有多少米深的海溝裡,很可能藏著史前生物。

鮫人天生自保能力極弱,除了充滿迷惑性的歌聲可以為自己爭得一線脫身之機外,幾乎很容易就會淪為其它魚類口中之食。

在當年的生存環境裡,處處都是鮫人的天敵,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鮫人外出後就沒再回來過。

因此最開始,鮫人們並沒有發現那些失蹤人口有什麼異常,只是互相關照,在外出時更加謹慎,結伴而行。

他們也告之人類,最近附近海域可能有危險,讓他們出去時儘量小心。

然而即便如此,失蹤的鮫人數量還是不斷上升,並且越來越頻繁,頻繁到了終於讓這些鮫人生出警惕之心的程度。

所有人都開始注意身旁同伴的行止作息,唯恐自己的朋友哪天也消失無蹤,同時仔細搜擦海域裡的每一個角落,想要找出族人消失的線索。

終於有一天,一名鮫人遍體鱗傷地逃了回來,並帶來一個令人震驚的訊息——

那些失蹤的鮫人並非為其他生物所吞食,而是落到了一群不知在密謀什麼的人類手裡,他們暗中在對鮫人做著奇怪的事。

而之所以有那麼多族人無聲無息地失蹤,是因為鮫人族中,也有這麼一批人,不知何時已經與人類達成協議,暗中為他們欺騙、誘拐鮫人們。

如果說面對人類還會有適當的距離感的話,那麼面對同伴,沒有哪個鮫人會特意去提防,以至於輕而易舉,就被帶上了絕路。

這個訊息讓鮫人族舉族上下都十分震驚。

可還沒等他們對這些人的行為作出質問和譴責,發現鮫人已經察覺他們所作所為的幾位人類高層,就此悍然發動了戰爭。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藍夙淵垂下眼睫,輕敲了一聲桌面。

他的聲音依然冰冷如初,但那寒意之下,卻能感覺出有滾熱的岩漿緩緩流過,無聲沸騰。

“我族素愛和平,力量微小,戰爭的結果毫無懸念,他們反客為主,成為了這片海域的統治者,我的族民們卻因為美貌淪為了他們的玩物和奴隸。”

“他們對鮫人做了各種各樣的實驗,企圖找出鮫人美貌與長壽等等優秀基因,融合到人類身上,實現人類的完美進化。”

不知該怎麼面對,楊深緊緊握著拳頭,連掌心被自己掐出了血痕都注意不到,臉上一片火辣辣的。

他也是人類,他連義憤填膺的資格都沒有,他對此慚愧無比。

雖然對面的藍夙淵並沒有露出憎恨厭惡的表情,敘述的語氣也平靜得像在講旁人的故事,並無責怪到楊深頭上的意思。

可他有正常人的廉恥心,仍然會覺得無地自容。

他張了張嘴,“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的……”聲音卻虛弱無比,連他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

藍夙淵察覺到他的失落,接過他的話,“的確,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的,當年其實有很大一部分人類反對這種事情。”

他看到楊深重新抬起了頭來,緩和下眼神,“遺憾的是,軍隊並不掌握在這些反對恩將仇報的人類手中,他們無力對抗貪婪的人的決定。”

儘管如此,當年還是有不少善良的人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竭盡所能地幫助了鮫人。

他們或偷偷買下鮫人奴隸釋放,或將被追殺的鮫人藏匿於家中躲過悲慘的命運。

雖然這些作為,對於整個大環境來說,終究是杯水車薪。

“被買賣、被玩弄、被作為實驗品,那段時間是鮫人族最黑暗的歷史。”

想要鮫珠,便逼迫他們整日整夜哭泣;

想要聽見悅耳的歌聲,便強令他們唱歌唱到廢掉嗓子;

甚至有人想要看到鮫人以人類的形象跳舞,便企圖將他們的魚尾分割成雙腿。

那血肉模糊的場面,善良的人看去不忍直視,卻能滿足殘忍的慾望。

藍夙淵見楊深身體好像在微微地顫抖,也許正想象的那些鮮血淋漓的場面令他不適,便忽然不再多說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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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視線轉移到別處,輕描淡寫道:“直到後來我們獲得了力量,在戰爭中佔據優勢,並將那一批對鮫人犯下滔天罪行的人步步緊逼,有些人逃回陸地,建立烏托邦。”

毫無疑問,戰爭比天災更能摧毀科技與文明,對戰中人類好不容易在海底重新建立起來的城市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打擊。

而那些叛族的鮫人,大部分都以黎陵大神之名,被關入無望深淵。

至於叛族者有沒有全部被發現,至少從此次奧斯頓的陰謀實施來看,並沒有。

仍然有心懷不軌的鮫人躲藏在族中,暗中聯絡著奧斯頓一方的人,至於目的還是不是為當年那一個,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看了一眼楊深渴望的眼神,藍夙淵知道他想問什麼。

“當初仍然留在海底的人類,儘管他們大部分都是善良的,也幫助過我們,但還是無法再與從前那樣融洽地相處,誰也無法相信誰。”

楊深扶著腦袋,覺得自己需要好好清醒一下,“所以,鮫人們……就把他們,當成了奴隸?”

藍夙淵拉下他的手,揉著楊深的太陽穴,“我們不做恩將仇報的事。大部分人類確實都是善良的,一開始,他們出於愧疚,自願幫我們做了不少事情。”

“後來,不知道是從哪裡傳起,說留在海底的人類,是我們扣下的奴隸;說鮫人是兇殘嗜血的生物,以殺人為樂;傳言鮫人要佔領地球,消滅人類。”

在這世上,再荒謬的謊言經過漫長的時間也會成為真理。

更何況這些流言從未間斷,一代接著一代,隨著當年經歷過真相的人漸漸死去,最後真相也隨之被謠言埋葬。

就連生活在海底的人類們的子子孫孫,也開始以為他們自己是作為奴隸被扣押在海底的;而因為某種原因,鮫人對人類的敵意不僅沒有淡去,反而越來越深。

兩者之間的相處,就變得更加微妙。

牙齒被自己咬得生疼,楊深滿心沉重,卻還是注意到,藍夙淵的講述裡,只把鮫人獲得力量一言帶過,也沒有提及那些叛族的鮫人為何要背叛。

前一個問題,涉及到鮫人如今的力量來源,也許藍夙淵還不願意透露。

至於後面一個,“那些鮫人,為什麼要……背叛?”

“他們想要在陽光下行走。”

“什麼?”

“腿。他們想擁有人類的雙腿。”

就像人類驚歎鮫人的美貌和令人目眩神迷的長尾,鮫人中也不乏嚮往陸地的人羨慕人類可以在陸地上自由行走的雙腿。

這個渴望本身無罪。

可是他們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卻出賣同胞,戕害同族,只敢等著在旁人的痛苦中得到的完美資料,這才是罪無可恕的地方。

藍夙淵看著楊深,“如果他們想要雙腿是自願躺到人類的實驗臺上,沒有誰會將他們關入無望深淵。”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去,楊深閉了閉眼睛,“我要想一想,我現在腦子裡有點亂。”

有什麼冰涼的東西伸過來,抱住了他的腦袋,把他按進一個充滿熟悉味道的懷裡,頭頂有聲音淡淡地傳來。

“楊深,你不懷疑我說謊嗎?人類可以把責任都推到鮫人頭上,我也可以。”

說到底,都只是一面之詞,而會思考的生物,無論有意無意,總會選擇有利於自己的表達方式。藍夙淵相信以楊深的思維能力,絕對能想到這一點。

楊深沒有掙扎,把頭埋在藍夙淵懷中,平復著自己澎湃洶湧的心情,不回答。

藍夙淵等了等,自顧自繼續說:“你帶回來的那個光腦,只要有資訊記錄,那些絕對是客觀的。”

良久,楊深才悶悶地問:“戰爭延續了這麼久,鮫人和人類之間,還有可能回到和平相處的時候嗎?”

藍夙淵低頭看他,若有所思,“以前不行,現在,也許可以。”

“為什麼?”

“因為你。”

“我?!”楊深驚訝地從藍夙淵懷中掙扎出來,不解地望著對方,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除了運氣好一點。

彌補兩族裂痕這樣的重擔,藍皇竟然會覺得,他可以?

“作為黎陵大神的神使,我的族民們相信你。”藍夙淵看著他的眼睛,“作為戰神揚瑟恩將軍,烏托邦的人類也會信任你。”

楊深脫口而出,“可我不是揚瑟恩。”

“奧斯頓既然說你是,你憑什麼不可以是?”藍皇像是談論天氣一樣說出了驚人之語,“楊深,你想當總統嗎?”

鮫人一族只有皇,那麼藍夙淵說的這個總統,自然指的是烏托邦的總統了。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問這樣的問題。

“你可以讓鮫人和人類都相信。”

看到楊深臉上露出的猶豫神色,海域的統治者毫不吝嗇地表示,“戰爭必然要停止,無非是兩敗俱傷或者重回和平。但奧斯頓所謂的和平與當年那些戕害我族的人毫無二致。我們不可能相信他。”

“只要你願意,楊深,你可以把大家帶到一個新的未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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