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深睜大了眼睛,臉色變得不太好看,不是因為害怕,而是覺得噁心。

這些玩意兒……長得實在是太噁心了。

雖然他素來知道越是幽深黑暗的海底,長相奇形怪狀的生物就越多。可聽說歸聽說,親眼目睹這還是第一次。

銀藍海域因為是鮫人族的聚居區,別的有侵略性的海洋生物是完全被排斥在外的。

於是雖然他大部分時間都身在海底,但無論是身為奴隸還是和親的“將軍”,接觸的除了鮫人這般美麗驚人的存在之外,剩下的無非是可愛嬌小的尋常海魚海蝦海蟹。

以至於當他突兀地看到如此多密密麻麻的長滿了腿和眼睛的怪物時難免覺得非常不舒服。

更何況這群不知名的生物,明顯是把他們兩個當成了今日的獵物,快樂地準備好了獠牙,只等捉住獵物就能大快朵頤。

以那尖牙的鋒利程度,說不定到時連骨頭渣子都能被啃得乾乾淨淨。

感覺到環繞在自己頸間的雙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一點,藍夙淵只當楊深害怕,加快了遊動的速度。

他整個人猛地化作一道銀光,如流星劃過般衝入怪物群中,頓時把它們圍成的大網衝得七零八落。

如果他是獨自在此,不會忙著直接離開,更喜歡與這些生性兇殘的玩意兒廝殺半天練練手感。

不過今天帶著楊深,這些東西尖銳的獠牙和纏人的觸手雖然對他構不成威脅,對楊深卻不會是什麼愉快的體驗。

於是他並不戀戰,只在怪物群中衝殺開一條大道,矯健的身軀宛如游龍,舒展開來的長尾帶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呼吸之間就能絞殺無數觸手。

不斷有斷肢殘軀和鮮血四濺開來,把海水都攪得十分渾濁。

楊深有鮫珠直接分離海水中的空氣都能隱隱感覺到那腥味,藍夙淵卻是直接穿梭往來在一片渾濁海水中,表情絲毫不變。

長髮散亂,血色披面,遠遠望去,如俊美無儔又殘酷無情的修羅,正優雅萬分地大開殺戒。

而楊深這樣一個大活人、大男人,在他背上對他來說就好像完全沒有重量一樣。

這位鮫皇別說覺得礙手礙腳了,根本連感覺都沒有半分,行動間輕盈自如。

回想起之前自己背藍夙淵時那吃力得簡直要虛脫的模樣,雖然藍夙淵確實比他重一點,楊深還是深深地感覺到了自己和鮫皇在力量上面不可逾越的鴻溝般的差距。

這種差距是哪怕他鍛鍊上一輩子都很難追上的,這跟妄自菲薄沒有關係,而是事實。

哪怕是真正的戰神揚瑟恩將軍,也無法單純地拿自己的肉體去跟那些鮫人戰士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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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學會不再倚仗原始的肉體,這種變化很難說是好是壞,對每個個體的意義都不同。

但正如從前藍夙淵與他有過的那一段談話一樣,楊深知道,人類的優勢並不體現在生理上,而在於他們有慾望、會為此不斷地思考。

當這種慾望與思考是陰暗殘忍的時候,就會鑄就人性中狡猾與險惡醜陋的一面。

而當這種慾望是積極向上的時候,就成為了人類千萬年來不斷發展的燦爛文明。

不過雖然對自己的定位很準確,但這一點都不影響楊深對藍夙淵這種強大的崇拜與敬仰。

身下這個男人每一次的俯衝、每一次的攻擊、每一次的旋身、舒展與緊繃,都最大程度地詮釋了力與美的極致。

原本因為那些東西長得太過滲人而感到不適的楊深現在完全不再覺得胸悶噁心。

他已經快要看呆了,在發光水母那樣美麗的光芒照耀中,藍夙淵簡直是殺戮之神。

不過令人驚異的是,在這樣的絕對力量壓倒下,那些玩意兒竟然絲毫不退。

它們面目變得更加猙獰,目光越發邪惡,前仆後繼地圍攏過來,試圖去夠藍夙淵背上的楊深。

大概這些東西也明白藍夙淵並不是個好惹的主,相比之下,他背上的獵物就美味又弱小得多了。

接下來,它們的圍攻就變得目的性很明確,一波不要命一般衝上去送給藍夙淵絞殺,另一波趁著藍夙淵沒有餘暇時去攻擊拉扯楊深。

目的性明確的集體行動遠遠比雜亂無章的攻擊要可怕得多,不過本以為在這麼多醜陋怪物的蓄意圍攻下難免會被碰擦揪拽到一兩下的楊深卻始終沒有被接觸到。

在那麼多的觸手裡,藍夙淵依然沉著地騰挪閃避,並不過分關注背上的人,卻始終沒有讓他被碰到一下。

這技巧可謂登峰造極,絕非一日兩日可以造就,藍夙淵明顯對這些怪物的習性和攻擊方式非常熟稔,預判與規避做得天衣無縫。

這更加證實了楊深的猜測,藍夙淵絕不是第一次來過這座城市廢墟,而他來這裡,也絕不僅僅只有一次。

只是按他之前的表現,他對這座人類留下來的城市明顯是十分厭憎的,那麼有什麼理由讓他會頻繁地造訪自己厭憎的地方?

楊深忽然覺得,他和藍夙淵之間,還有很多剪不斷理還亂的秘密。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對此,他始終不覺得多少惶恐。

心裡好像有一種荒謬的感覺,似乎自己能夠感應到藍夙淵的某些情緒和想法,讓人十分地安心和篤定,更加不知不覺地交付出信任。

也許藍夙淵也是信任他的。

至少,在他手腕繞在他胸前眼皮子底下的時候,對那個明顯是多出來的手鐲,這位藍皇沒有發出任何的疑問。

發光水母在眼前的整個黑暗海域裡綿延裡幾千米,像一條倒映在水中緩緩流動的天上星河,燦爛無比。

而那些海底生物的數量雖然也龐大,卻並沒有水母那麼多。

在藍夙淵一往無前的橫掃下,他們很快穿過了獠牙與觸手們的圍攻,眼前又只剩下這些美麗的“星子”。

“順著這條水母帶,就能回到銀藍海域。”藍夙淵甩了甩頭,雖然這裡已經安穩,卻也沒有要放楊深下來的意思。

看著他遊刃有餘甚至意猶未盡的模樣,楊深才明白,一開始這人所說的有危險,完全只針對他一個人,他自己可不會覺得那種在他眼裡一樣很脆弱的怪物稱得上危險兩個字。

藍夙淵對他越好,就越讓楊深產生一種被愛的錯覺。

他悄悄地拿下巴蹭了蹭對方的後頸,勾起嘴角,也許像藍皇這樣的男人,一輩子也不會說出口一個愛字,一生也很難愛上什麼人。

不過那也沒什麼,能像現在這樣相處、陪伴,都已經奢侈得像諸神的恩賜了。

既然已經離開了海底城,在那種環境下偶爾奢望的兩個人的地老天荒就應該壓在心底不再去胡思亂想。

事實上,如果他們真的被困於此無法脫身的話,別說藍夙淵身為一族皇者會擔憂自己還不知是何情形的子民——

就算楊深自己,一樣會掛念那些鮫人、自己從前的奴隸同伴們、謝爾、還有遠在烏托邦,不知道奧斯頓最終對她怎麼樣的揚瑟薇。

哦對了,還有寢殿裡那只螃蟹,不知道有沒有逃出生天?

但願不會有事……這些小家夥,應該還保持著對危險的敏銳直覺,和自保的本能。

可見哪怕是為了報仇,也沒有不出去的理由。無論外面還有多少暴風雨欲來。

流亂海一帶其實離銀藍海域並不遠,這一點從之前楊深能夠順利逃亡就能看出來,而這條捷徑的路程還要更近一點。

甩脫那些章魚不像章魚烏賊不像烏賊的奇怪生物之後,沿著發光水母帶,很快,藍夙淵揹著楊深進入一條長長的海底峽谷。

再出來,就是另一番天地。

眼前這個凌亂無狀的地方,竟然是他之前和藍夙淵舉行儀式時的祭壇。

原來祭壇離流亂海並不遠,所以奧斯頓那些人才會起了心思引深海風暴過來,想要斬草除根。

只是遠在陸上的總統大人,又怎麼會對銀藍海域的地理位置那麼熟悉呢,除非……

除非海底的人類中有人給他傳遞訊息,或者鮫人裡面,出了叛徒。

藍夙淵負手看著眼前深海風暴過境後的神聖祭壇,從無法追溯具體時光的久遠時代就佇立在這裡的黎陵大神神像已經歪倒了,半邊身子沉在海底。

石柱七零八落,四周也是亂紛紛不忍直視,看上去簡直比那個城市遺蹟更加破敗荒涼。

他若有所思地側頭看了楊深一眼,“沒錯,鮫人之中也有叛族者。”

楊深張了張嘴,自己明明只是在心裡思考,沒有出聲,藍夙淵為什麼像是能猜中他的心思似的。

不過更令人驚駭的是,藍夙淵說鮫人之中也有叛族者。

好像也並非不可能,偌大一個族群,總會有一些人對藍夙淵不滿、甚至對自己的種族不滿。

“繼續看看。”藍夙淵倒是平靜,彷彿並不為自己子民裡出了叛徒而怒火中燒,他只是目光深邃地看著滿地狼藉,然後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那裡,是從前鮫人們的平靜安詳的家園,再往裡去,還有皇室的宮殿,和楊深住了不少時間的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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