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並不是楊深能考慮的時候,他只要腳步略一放慢,兩旁的護衛和簇擁他前進的儀隊也就要跟著放緩。

屆時無數目光齊齊落到他身上,哪怕並沒有責備的意思在其中,也仍能讓人感覺到那種沉重的壓迫感。

於是他只能壓下心底那一點點不安,繼續向著既定的目的地行去,藍夙淵……想必有應對的方法吧?

祭壇在銀藍海域的邊緣地帶,平時一向被列為禁區,只有在為每一任鮫皇進行預言或者舉行儀式的時候才會開啟,也只有這個時候,禁區允許所有鮫民們進入觀禮。

楊深以為他是要用雙腳走到那裡去,不過在他與整個儀隊出了龍綃殿之後,就立刻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念頭實在有點愚蠢。

眼前這艘金碧輝煌的樓船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做成的,非金非玉、非石非鐵,那是一種琥珀般晶瑩的顏色,細看久了又好像那船身是活的,正在隱隱流動。

船身上刻著兩個奇怪的符文,如果這裡博古通今的學者的話,也許能認出那正是上古文字“沙棠”二字。

楊深儘管並不認識,卻在看見這艘樓船的時候,靈魂深處那奇怪的低語,又開始不合時宜地騷動起來。

“這是我族自古流傳下來的寶物,每一位鮫皇的伴侶都由它送達祭壇處鮫皇的身邊。”察覺到楊深的目光,巫夔非常合時宜地充當萬事通。

“聽說這玩意兒會認主。”他聳聳肩,“說說罷了,誰知道呢,反正幾萬年來這玩意兒就沒有反應過——請登船吧,殿下?”

會……認主?開玩笑吧,只是一艘船而已。反正那個男人沒有正經過,什麼鬼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都不奇怪。

已經坐在了樓船中的楊深仔細撫摸著手邊的船壁,按壓下自己奇怪的躁動,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這裡,無論是巫夔還是謝爾都不能陪同上來。

不過他知道,他們就在外面。

而藍夙淵,正在等他。

深深呼吸了一口,他閉上眼睛,就算只是一場假的儀式,卻是他一生中能與那個人最接近的時刻,無論是從哪種意義上來說。

那張完美到天怒人怨的臉龐悄無聲息地在腦海中浮現,從模糊到清晰。

從他作為一個小小的奴隸第一次聽到那個高高在上的名字,到變成“揚瑟恩將軍”獨自走進龍綃殿,走近他,這中間的距離,時光好像僅止一瞬,又好像已經用盡了一生。

“揚瑟恩將軍?揚瑟恩將軍?!祭壇到了,請您下船!”楊深一震,倏地睜開眼睛,眼波已然平靜。

挺直脊背,撫了撫身上的衣服,他緩緩走出船艙,環顧四周。

在那一瞬間,他腳下的樓船,彷彿有一陣輕微的顫動,但那顫動一閃即逝,短暫得如同一場幻覺,隨即湮滅無跡。

楊深看到,在他的右手邊,是充滿了期待和興奮之色的鮫人們,他們抬頭望著他,喜悅之色溢於言表。

而在他的左手邊,正是提出了要舉行這次儀式並要求來現場觀禮的烏托邦總統奧斯頓一行人,奧斯頓坐在最顯眼的地方,一眼就能看見。

出乎意料的,他這次帶來的人類並不多,那點人手好像並不能進行什麼除觀禮之外的任何其餘的活動,倒顯出十分的誠意來。

此時他們投向他的眼神,反而比鮫人們更加狂熱三分,那狂熱甚至令人覺得無端地有點不舒服。

然而楊深的目光並沒有多做停頓,他在看見了奧斯頓之後,就毫不遲疑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向上看去。

那才是祭壇的主體,眼前的建築肅穆而莊嚴,一十八根石柱環繞成一個巨大的圈,將一尊鮫人的神像高高奉在上面。

神像下面,靜靜佇立著一個身影,換上了與楊深身上禮服配套的衣服,不苟言笑的臉上雙眸深邃,正緊緊地盯著從樓船中出來的楊深,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

那一瞬間,雙方的心中都是一動。

楊深忽然微微勾了勾嘴角,再不轉開他的目光,他將要走過九九八十一級臺階,到達祭壇之上,藍夙淵的身邊,與他進行鮫人一族最神聖的儀式。

這一刻,什麼都不能阻擋他的腳步。

前來觀禮的鮫人和人類們,目光都維繫在楊深一人身上。

他們看著他登上臺階,走得沉穩而堅定,挺拔的身姿如祭壇上羅列的石柱,讓人彷彿產生一種錯覺,哪怕這一刻天崩地裂海水倒灌,他依然會向藍夙淵走去。

穿過全世界的暴風雨。

而藍夙淵,只是負手,靜靜地看著他,嘴角帶著一絲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溫和之意,在楊深終於走完那八十一級臺階,來到他身邊的時候,對他伸出了手。

楊深怔了一下,隨即毫不猶豫地把手放進這個男人的掌心,隨後就被溫柔地包裹。

藍夙淵目光更加和緩,他好像忘記了這場儀式真正的目的是什麼一樣,牽著這個人類的手,與他雙雙轉過身,面對這祭壇下來為他祝福的子民們,微微頷首。

如熱油落入了冷水之中,底下瞬間一片熱鬧歡騰。

一直注視著兩人的巫夔輕嘆一口氣,他該上去了,不然可沒人給他們偉大的藍皇舉行儀式——話說回來,他們的藍皇,到底決定沒有呢?他會不會假戲真做把儀式進行到底?

回頭在儀隊裡尋摸了半天,看到那一頭耀眼的金髮,巫夔晃悠過去,揉了揉正認真地盯著祭壇上看的謝爾的腦袋,遭到了對方的驚訝和一個白眼。

“幹什麼你!離我遠點,你這個變態!”謝爾像受了驚的兔子一樣往後一跳,模樣倒是無辜得很。

可惜這小家夥可不是什麼柔弱的兔子,這可是只兇悍的小狼,巫夔輕嘆一口氣,沒有理會對方防備的表情,低聲道:“我要上去了,你可給我機靈點兒,等下,要是發生什麼,麻利兒跑,明白?”

謝爾撇撇嘴,“嘁,大尾巴狼假好心。”他瞄了那邊的奧斯頓一行人一眼,又看巫夔一臉你不答應我要幹壞事了的表情,只好不耐煩地揮揮手,“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傻子。”

“乖。”巫夔還想揉他頭,卻被謝爾躲開了。

“等等,揚瑟……揚瑟恩他——”謝爾忽然扯住巫夔。

要是這小嘴裡不唸叨另一個男人這小模樣倒是很惹人憐愛啊,巫夔咂咂嘴,對上謝爾殷切的表情,“放心,藍皇一定會保護好他的,我也會看好他,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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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爾聽巫夔保證完,趕緊跟他衣袖著了火一樣把手縮回來,把頭轉開去,假裝看風景。

搖搖頭,巫夔轉身游上了祭壇,停在楊深和藍夙淵的身後,目光在底下的鮫人們和那群人類身上一掃,開口。

“銀藍之海久未有如此盛事了,讓我們歡迎遠道而來的奧斯頓總統與我們的人類朋友們,是他們,為吾皇送來了他的終身伴侶,揚瑟恩將軍。”

巫夔的聲音傳遍整個祭壇,灌入楊深的耳中。揚瑟恩……他至今仍未見過這位傳奇將軍的真容,大約,跟他現在這張臉差不多吧。

這場儀式,對於在場所有人來說,都是藍夙淵與揚瑟恩的,哪怕揚瑟恩聽上再像楊深,也不是楊深。

掌心忽然被人一捏,楊深微微轉頭,看向藍夙淵,藍夙淵依然目不斜視地望著他的子民們。

楊深卻心中失笑,好像感覺到了這位藍皇陛下威嚴的聲音,指責他又走神了。

大概是這儀式太重要以至於他壓力過大?怎麼會想到那麼奇怪的地方去呢,就算全世界都當他是揚瑟恩,至少這個正與他舉行儀式的男人,知道他叫楊深,還有什麼要計較。

“……我們的客人要話要說。”這時,巫夔的開場白也告一段落,奧斯頓總統正在幾名鮫人的護送下上祭壇來。

當然,他是不用走那八十一級臺階的,那是只有儀式上鮫皇的伴侶才能走的神聖之路。

被送上祭壇的奧斯頓走到楊深面前,笑眯眯地打量著他,一臉“久別重逢”的欣慰之情。

再一次見到這位總統,楊深再不是上回剛剛重生時那一無所知的小白了,他對上奧斯頓的眼神,絲毫沒有退縮。

大概沒有想到他那個從小懦弱膽小的兒子竟然敢於與他對視,奧斯頓眼中閃過一絲訝然,很快被他很好地掩飾下去。

他伸出一隻手,拍了拍楊深的肩膀,讚許道:“我們偉大的戰神揚瑟恩將軍,我最親愛的兒子,你是整個烏托邦的驕傲,你為人類帶來了和平。”

話音還沒落下,奧斯頓就感覺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他拍著楊深肩膀的手上,是藍夙淵。

他怔了一下,收回手,不知道心底想到了什麼,竭力壓抑住心中的狂喜。

他轉身對著下面莊重道:“今日偉大的藍皇陛下迎娶我們的揚瑟恩將軍,這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婚禮,願從今往後,兩族永遠和平。”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來,是奧斯頓帶來的那幾個人類,鮫人們似乎並沒有類似捧場的習俗,他們更急切地想要看到儀式完成,而不是一個人類的講話。

當然,如果那個人類是他們鮫皇的伴侶的話,他們是一定會給面子的。

沒有得到熱烈響應的奧斯頓竟也並不生氣,依然一副得償所願的樣子,祝福完後就離開了祭壇,把空間留給一對新人。

藍夙淵與楊深再次一同轉身,面向那座巨大的神像,巫夔已經靠近神像,行了一個古怪的禮後,開始敬畏地念著什麼。

學習過儀式禮儀的楊深知道,這就是儀式正式開始,進入結契環節的標誌,而奧斯頓那一行人,依然沒有任何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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