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藍夙淵明顯心情很差,楊深不由自主地站起來,一想到剛才的謝爾,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些心虛,雖然明明他們什麼都幹。

不過還沒等他想好一旦藍夙淵問起該怎麼回答,卻見那月光一般美麗顏色的魚尾在自己眼前一掃,又從他身邊劃過,遊向了他身後。

原來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楊深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儘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莫名其妙地心虛個什麼勁兒,可能是因為剛才藍夙淵的表情實在是太難看了。

雖然這位鮫皇大人本來就很少有什麼喜悅開懷歡欣之類的表情,但至少也不曾有過這麼明顯的怒意和憂慮,大多數時候,他都只是讓他那完美的五官停留在原本的位置上,不太有變化。

如今這種表情……是鮫人族出了什麼事嗎?

房間那麼大,可是才僅僅多了一個人,整個寢殿的氣氛卻都變得有些壓抑沉悶,就好像有什麼無形的東西把整個碩大的空間都佔據了一樣,擠的人有些憋悶。

楊深僵坐在座位上,面前的桌上一邊是藍夙淵派人送來的菜餚,一邊是藍夙淵派人送來的“小玩意兒”,頭頂上還有一隻自從藍夙淵進來就嚇得一動都不敢動的傻螃蟹,趴在那裡假裝自己是塊石頭。

而送出這些的人此刻正獨自立在一邊,眉頭皺得死緊,不知在想些什麼事情,目光漫無目的地落在一處,像要把什麼看穿一樣。

“出什麼事了?”楊深雖然知道自己大概沒資格打聽鮫人族的內務,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能讓這位幾乎無所不能的藍皇大人都為難的,恐怕絕不是小事。

聽到聲音,藍夙淵這才像剛意識到自己的寢殿裡如今還有別人存在似的,頓時收回了目光,側頭往楊深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後目光又落在桌上那些明顯並沒有動過的菜上。

“送過來的菜怎麼沒吃,不合胃口?”沒有回答楊深的問題,他迅速收攏了臉上剛才那種表情,沉聲問對面的人。

搖搖頭,楊深笑了笑,“不是不合胃口,下午……見了一下我的朋友們,就沒有來得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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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夙淵點點頭,沒有多做計較,倒是楊深補了一句,“您用過飯了嗎?”

他有些意外地看了楊深一眼,“沒有。”

“那不如一起?”

年輕的王者看了看表情相當真誠的男人一眼,真是毫無破綻,竟然能這麼大方自然地請他吃剩菜?

……儘管那些食物對他來說可有可無,有點莫名其妙地,藍夙淵最後卻還是走到桌邊,長尾卷著椅子坐了下來。

兩人相對而坐,默然無聲地拿起各自的餐具開始分食那幾碟剩菜,所謂的“海底風情餐”倒也不唬人,儘管晾在桌上放到現在,至少對楊深而言入口的感覺還是相當美妙。

畢竟在這深海有各式各樣奇妙的物種可以用來做食材,成品自然更是千奇百怪。

相對的,如今的地球上陸地稀少,陸生動植物的品種數量早已銳減到屈指可數,往昔繁華再不復現。

“楊深。”就在楊深感概的時候,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灌入耳中,抬頭就撞上了藍夙淵那雙好像能吸人魂魄的眼睛,只能下意識地回答:“啊?”

藍夙淵與其說是在對楊深說話,倒更像是自言自語一點,他不知為什麼說:“人類這麼脆弱,幾乎一碰就壞,在過去的那麼多年裡,你們是怎麼以絕對的姿態站在這個星球食物鏈的最頂端的?”

他口中脆弱得幾乎一碰就壞的人類楊深聞言怔了一下,不知道這位鮫皇今天是怎麼突發奇想問到這種問題。

說實在的,人類文明最繁盛的年代,他也沒有經歷過,他生來就是奴隸,哪怕是那些生來就是烏托邦的自由人的,同樣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吧。

畢竟連記載那些輝煌的史冊都早已湮沒在末日洪水之中,留下來的,只有人類記憶裡,不斷口耳相傳又不斷零落遺失的古老傳說,遙遠得如同神話一樣只能仰望。

不過哪怕只剩下了傳說,也許所有現在被壓抑著的人們,都曾經渴望過他們輝煌的過去。

“他們很聰明。”楊深低聲道。

“嗯?”

“您問我為什麼人類那麼脆弱卻可以成為食物鏈的頂端,別人的理由我不太清楚,只是我想,大概是因為他們會思考、有渴望。”

思考讓他們不斷地提出問題然後解決問題,渴望讓他們不斷地創造問題然後解決問題。

於是發展、於是征服、於是有著誰都阻擋不了的腳步,飛速發展、一往無前。

“如此而已?”藍夙淵聽了楊深的回答,扯了扯嘴角,這回輪到楊深詫異,雖然這個答案只是他自己的理解,但藍夙淵好像並不贊同。

見楊深那雙翠綠色的眸子裡顯而易見的疑惑,藍夙淵伸手撫了撫自己的眉頭,“那麼現在的人類也會思考,也有渴望,為什麼卻無法再次佔有這顆星球——別這麼看著我,楊深,給予人類最致命打擊的,並非鮫人一族。”

他只略略動了幾筷子,並沒有吃多少東西,繼續說:“我族也並非這天下的所有者,面對很多事情,一樣無能為力。”

楊深總覺得藍夙淵似乎話裡有話,卻又一時猜不透他說的話究竟意味著什麼,但很顯然,大概與之前令他憤怒且憂慮的事情有關。

藍夙淵遊到楊深身邊,抬了抬他的臉,“你知道無力的感覺麼?”說完又像想到了什麼,自己扯了扯嘴角,“倒是我多問了,你被強迫嫁過來的時候,一定很明白什麼叫做無能為力。”

沉默。

一個是本就沒打算得到回答,一個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真的是喜怒無常,楊深想,鮫皇大人的心情比深海風暴的蹤影更加神秘莫測,還有……別看高高在上的時候像個嚴肅寡言的人,其實他話還是挺多的。

看情況,顯然他是不打算再吃這什麼風情餐了,楊深自然也不可能當著藍夙淵的面繼續大吃特吃,於是就站起身來,習慣成自然地隨手去收拾桌上的盤盞,動作之嫻熟讓藍夙淵都給了他一個目光。

“我摸過你的手。”他猛地來了一句,楊深差點咳嗽起來,這人怎麼能把這麼曖昧的話說得這麼一本正經!

全然沒有注意楊深古怪的眼神的藍夙淵依然故我,“雖然你很沒用,但十指皮膚光滑、掌心柔軟,不像是會這麼熟練地做粗活的人。”

向九天諸神發誓,如果不加最後一句的話,楊深會以為藍夙淵在陳述調/戲他之後的感想。

而現在呢?

還是有點怪怪的。

再放下東西大概會更奇怪,楊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都收拾了讓門外的鮫人拿走,順便也把藍夙淵送的那些讓他玩的珍珠寶石放進櫃裡。

他估摸著這些東西在陸地上雖然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品,但在這遍地異寶的深海大概就跟路邊的石塊也沒多大差別,最多就是好看一點的石塊,所以也沒打算藏得多嚴實。

倒是脖子上的鮫珠項鍊,這才是真正重要的東西,片刻都不能離身。

人類在這麼高的水壓下生活,若是沒有鮫珠護身,恐怕不等窒息淹死,就直接被壓成肉泥了。

藍夙淵說得沒錯,人類的肉體真的太脆弱,尤其在這種地方。

他不知不覺就想到了之前那群人類來時,那個對他充滿敵意的男人的警告,還有那個故事,心底不由得一沉。

鮫人……天性兇殘若此,面對摯愛亦能抵抗不住鮮血的吸引失去理智,如同只為殺戮存在的種族,和平對他們而言,簡直像是奢望。

昨晚鮫皇竟還說他不喜歡殺人——也許是不喜歡殺人,但控制不住要殺人?

按說這樣慘烈的前車之鑑確實能夠給予他足夠的示警,但楊深隱隱覺得不怎麼可信,難道真如他們和謝爾所說的,自己被鮫皇的色相衝昏了頭腦?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不、不,他太瞭解自己了,一定不是這個原因,一定有哪裡的邏輯出了問題,他的潛意識感覺到了那個破綻,但他現在還沒能把它捕捉出來。

藍夙淵就在一邊,不置可否地看著楊深沒有回答他,只是忙忙碌碌轉來轉去地收拾完了盤碗順便又收拾了屋子,期間動作之流暢自然完全不需要經過任何思考,因此他看上去正在順便思考一些別的問題。

雖然確實是想看看人類到底要做些什麼才把這個明顯的贗品留在這裡,但他發現這個小贗品倒也不是那麼令人生厭。

還算聰明,但沒有心機深沉的感覺,有時候還有點呆;看向鮫人的眼神沒有一般人類那麼滿懷怨恨苦大仇深,當然也不諂媚,但堅定得絲毫沒有階下囚的慌亂。

還有他每每看向自己的眼神,真的,好像在哪裡見過?

眼角的餘光看到從身前晃開的楊深頭上好像有什麼顏色怪異的東西,藍夙淵譁啦一聲遊近,抬頭就往他頭上摸去。

楊深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裡,一個沒察覺就感覺什麼東西被從他頭上拿走,到這時他才記起,自己的頭頂好像還一直趴著一隻螃蟹。

眼前就掠過一個張牙舞爪五對鉗子亂晃的黑影,楊深下意識地一伸手,竟然還真被他抓住了那只螃蟹。

掌心有尖銳的刺痛感傳來,大螃蟹被他捏在手心,儘管它一直如那些鮫人說的那樣並不咬人,卻還是因為鋒利的外殼而劃傷了“脆弱的人類”。

藍夙淵大概也沒料到楊深能反應那麼快地來搶,其實看清楚是什麼玩意兒以後他就不打算怎麼樣了,只是如今,藍夙淵與楊深面面相覷,螃蟹無辜地懸在中間。

“嘶——”楊深倒吸了口涼氣,這玩意兒還真鋒利,掌心肯定是出血了,不知道傷口大不大。

……等等。

血?

一滴紅色的血珠穿過鮫珠隔出的避水結界落入盪漾著的海水中,蜿蜒出一道長長的紅色痕跡。

血腥味瀰漫。

楊深忍不住變了臉色,立刻想起那個人說的故事,那個一名鮫人因為聞到人類的血腥味而發了狂,親手把愛人撕成了碎片的故事。

深愛尚且如此,他和藍夙淵之間,可還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感情羈絆,即便有,也只是他的單向,他相信藍夙淵對他絕對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

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藍夙淵的表情,楊深面色略微有些泛白,如果這位鮫皇發狂的話,根本就沒有他逃脫的餘地!

而對方的眼神似乎真的變了。

只見藍夙淵伸手把螃蟹扔到一邊桌上,遭受了無妄之災的罪魁禍首在珊瑚桌上咕嚕嚕一連滾了好幾個圈,摔得暈頭轉向,連泡泡都沒力氣吐,更注意不到那邊一個人類和一個鮫人的劍拔弩張。

楊深死命捏緊了拳,後退了一步,這小小的一步卻很快被藍夙淵逼了上來,力量驚人的王者劈手就去拽楊深的手腕,幾乎可以想見之後將發生的一切。

絕不想讓自己就這麼死去的楊深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和衝動,在發現自己被逼得無處可逃的時候孤注一擲地抬腿踹了對方一腳!

很可惜這一腳雖然已經用盡了楊深所有的力氣,但速度力量角度等等等等在鮫皇的眼裡根本半點都不夠看,他絲毫沒有受到半點衝擊,順利地捉住了楊深。

楊深大腦一片空白,“藍夙淵!你清醒一點!”

然後他就感覺到自己受傷的那一邊手掌原本緊緊握著的五指被無情而用力地一根根掰開,接著……接著有什麼柔軟溼潤的東西在上面一劃而過。

咦?

楊深睜開眼,就看見藍夙淵抿了抿唇,不太耐煩地圈著他的手腕說,“什麼清醒一點?不是什麼大傷,等下上點藥包紮一下就行——怎麼一臉要死了的樣子,你們人類已經脆弱到這個地步了?”

顧不上對方言語中明顯的嘲諷,楊深看了看自己還在流血的傷口,又看了看全然沒有異樣的藍夙淵,脫口而出:“你沒瘋?”

連您都不用了。

他覺得藍夙淵現在投過來的眼神明明白白表示著他才是那個瘋子,而楊深終於捕捉到了,潛意識裡那個邏輯不對的地方。

海底那麼多人類奴隸,總有不小心受傷的時候,他從前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有哪個人類因為受傷流血就被兇性大發的鮫人撕了的。

這本是極容易想到的事情,只是最近一系列變故接踵而來,讓他的頭腦超負荷運轉,又加上當時那種情境下對方的警告太具有迷惑性,反而讓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畢竟對方警告的原因太明顯,讓他不要惑於藍皇的美色忘記了自己是誰,雖然他並沒有被美色迷惑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但對藍夙淵確實有逾矩的心思也是真,難免多往這方面考慮而忽略了細節。

也就有了剛才那麼愚蠢的表現。

在藍夙淵眼裡,他剛才一定像個真正的精神病,不過……剛才自己掌心裡那個柔軟溼潤的東西到底什麼?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藍夙淵的雙唇,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個男人漫不經心地說:“只是嘗一嘗,聽說這樣止血。”

咕嚕嚕嚕啪。

在桌上滾暈了的那只螃蟹終於順著水流一頭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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