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言幼寧的講述,渝凡和林君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直到助理捧著資料夾過來找渝凡簽字,兩個人才如夢初醒似的回過神來。

渝凡看著言幼寧的時候神色稍稍有些複雜,一方面為自己伯樂般的眼光感到欣慰和驕傲,另一方面又因為言幼寧對人性超越年齡的領悟力而感到了幾分糾結,“說真的,小言,我有時候真的懷疑你到底有多大。有很多東西,我覺得應該是我這個年齡的人才領悟得到的。拍《賭石》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如果把你的臉擋住,我說不定會覺得你是一個……一個經歷過很多滄桑,對人生有獨到感悟的這麼一個人。”

言幼寧垂著眼眸笑了笑,心頭卻微微泛起苦澀。他曾經一夜之間從乞丐變身為王子,得到了以前甚至不曾幻想過的東西:金錢、地位、親情,就像美夢成真。然後支撐著這個夢境的能量開始慢慢流逝,美妙的夢境漸漸斑駁,終於有一天,露出了煙霧後面白骨搭建的框架。就像古代的傳說故事裡那些神秘的仙人,為了點醒痴迷紅塵的凡人而特意幻化出的一段虛無縹緲的經歷。

枕上黃粱、鏡中風月。

一夕天堂,一念地獄。

還有什麼會比這樣的經歷更加觸動人心呢?

言幼寧喃喃地念道:“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

林君沒聽清,“什麼?”

“沒什麼,”言幼寧笑著搖頭,“我只是在想,《紅樓夢》裡跛足道人在大街上唱《好了歌》,很多人都當他是瘋子。可是甄士隱不但是個聰明的讀書人,更有著家破人亡的經歷,所以他一聽之下,就悟到了其中警醒紅塵之意。”

言幼寧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林君不是特別明白。但是言幼寧年紀輕輕,論年齡還只是一個沒有走進社會的半大孩子。從這樣一張稚氣尚未褪盡的臉上看到如此清冷的神色並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愉悅的事。

林君是一個演員,而且還是一個極有經驗的演員。但是他不喜歡那種入戲太深,以至於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空茫感覺。他還記得在《賭石》裡搭戲的時候,言幼寧就把自己逼進了戲裡去,一度情緒失控。

言幼寧或許是一個很有天賦的演員,聰明敏銳、有靈氣,能在很短的時間裡找到最合適的切入點,讓自己完全蛻變成劇本裡的那個人。

這樣的領悟力甚至讓人感到……揪心。

林君心裡十分矛盾。一方面他覺得或許等言幼寧再成熟一些,有足夠的心智區分開現實與虛假之後再來拍戲可能會安全得多。但是另一方面,蹉跎這麼些年的時間,對一個好演員來說又委實可惜……

在這種矛盾心理的驅使下,林君伸手過去在言幼寧的腦袋上輕輕拍了一巴掌,“什麼勘破紅塵,那都是騙人的。你沒聽說過嗎?即便是修道的人也講究‘大隱隱於市’呢。”

言幼寧微怔,隨即便笑了起來,“林哥你是怕我去出家嗎?”

林君的表情便有些尷尬起來,“我只是提醒你:戲就是戲,那些都是假的。入戲太深未必就是好事,要學會調整自己,不要讓真正的你迷失在了這一個又一個虛假的角色裡。”

言幼寧悚然一驚,驀然間背上竟有種汗津津的感覺。他不知道林君是怎麼看出來的,但是在他分析宜安這個角色的時候,確實是有些過分的……沉迷了。

言幼寧忙說:“謝謝林哥,我明白了。”

林君知道他這是回過神來了,心裡略覺放心,“你明白就好。行了,好好準備一下吧,你前面還有別人介紹過來的兩個‘宜安’的候選人,你看看別人都是怎麼表現宜安這個人物的性格特點的,可以當做一個借鑑交流的機會。”

言幼寧從他話裡聽出了自己已經被選定了扮演這個角色,心裡也是很高興的。連忙道了謝,悄悄回到了小丁給自己預留的座位上。他的號牌是十二號,聽小丁打探回來的訊息,前面的六號和十號兩個人都是來競爭“宜安”這個角色的。

言幼寧順著小丁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六號是一個看起來十分陽光的大男孩,一張微黑的臉孔稜角分明,很是英俊;十號看起來年紀比六號略大,眉眼要溫和一些,微卷的頭髮帶著幾分少數民族的感覺。

“六號是東星公司的藝人,叫徐浩,選秀出道的,拍了幾部偶像劇反響都不錯,有個外號就叫王子。”小丁湊到言幼寧的耳邊,嘀嘀咕咕地給他作介紹,“十號叫孔園,原來是新x路的簽約模特,去年在一部電視劇裡客串了一個反派角色,沒想到就這麼紅了。哎,對了,就是那個同一天出生在一家醫院的兩個男孩被抱錯了的電視劇。他演那個被抱進豪門的反派哥哥。媒體說他擅長挖掘反派角色的內心世界,說不定人家就是奔著渝導片子裡的這個反派角色來的。”

言幼寧掃了孔園兩眼,“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嗯?”小丁沒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因為宜安根本就不是反派角色呀。”言幼寧笑著說:“再說渝導給自己戲裡角色的定位也不會那麼片面的。你放心吧。”

小丁想了想,自己也笑了。劇本他沒看過,言幼寧說的什麼反派不反派的,他聽的不是很懂。但是前幾天凌傲讓他整理的國外媒體對《賭石》的評論他倒是都看過了,對渝導的讚美就不用說了。言幼寧的演技也頗受好評,很多人都認為這個演員在情緒的掌控方面很有爆發力。而且他和渝導、和林君之間也相處得十分融洽,小丁暗想,不找他拍找誰拍呀。

很快就輪到了六號競爭者。言幼寧立刻腰身挺直,全神貫注。試鏡之前渝導的助理就通知過,來試鏡的“宜安”需要準備好與女主初見的那一場戲:宜安剛剛從劫匪手中救下了女主,他在皇家的宴會上遠遠看見過她,而她卻不認識他。

六號徐浩扮演的宜安快步朝馬車走去,在距離馬車四五步的距離外停了下來,神色猶豫地望著馬車,遲疑地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馬車裡的女主低聲□□,像是受了傷。

宜安焦慮地在馬車外來回踱了幾步,下定了決心走過去伸手掀開了簾子,“姑娘,得罪了。你碰傷了?!”

女主神色不安地看著他,“公子……”

宜安伸手將她扶了起來,“不介意的話,讓我來給姑娘包紮一下傷口吧。”

女主凝視著他,微微頜首,“那就有勞公子了。”

十號孔園扮演的宜安快步走到馬車前面,小心翼翼地掀開了簾子,女主角歪倒在馬車裡,一隻手還按著自己的額頭,似乎受了傷。

宜安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神情關切,“你受傷了?”

女主疑惑地掃視了一圈四周,“匪人是被公子趕走了嗎?”

“我的隨從去追他們了,”宜安望著女主,笑微微地從袖籠裡摸出一條手巾,“不介意的話,讓我來給姑娘包紮一下傷口吧。”

女主凝視著他,微微頜首,“那就有勞公子了。”

言幼寧站在馬車旁邊,微微側過頭,留神傾聽馬車裡的動靜。聽到馬車裡的女主低聲□□,他朝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馬車裡與他搭戲的女生等了一會兒,不見他走過來掀開車簾檢視自己的傷勢,忍不住掙扎起身,伸手掀開了簾子。

四目交投,言幼寧的視線停留在了她的額頭上。

女主伸手扶住自己的額頭,柔弱不堪地靠在了門框上。言幼寧連忙從自己的袖籠裡抽出一條手巾,低著頭遞了過去。

女主從他手中接過手巾,有些賭氣地反問他,“你是讓我自己包紮嗎?可是我的胳膊受了傷,抬不起來。”

言幼寧的眉尖微微一跳,視線連忙掃向她的手臂。隔著衣衫,他看不出她的手臂是否真的受傷,臉上流露出躊躇的神色。

女主角忍不住嘴角微揚,“你不會說話嗎?”

言幼寧遲疑地看著她,“我……”

女主角眼睛微微一亮,“你是外域人?!”

言幼寧像是松了口氣,點了點頭,臉上流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女主舉起手巾壓住自己的額頭。

言幼寧上前一步,輕聲細氣地跟他商量起來,“不介意的話,讓我來給姑娘包紮一下傷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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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凝視著他,微微頜首,“那就有勞公子了。”

渝凡抬抬手,讓言幼寧停下來,然後問了一句,“一開始宜安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言幼寧抓了抓頭髮,“這個,劇本裡寫宜安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鄉,他的漢話應該是離開吐蕃的時候才開始學的,所以我覺得他這個時候語言交流方面應該不是很順暢。而且他是個生性謹慎的人,身份又那麼敏感,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是不會多走一步路,多說一句話的。”

影棚裡的視線都集中在言幼寧身上,影棚裡光線不太好,一雙雙眼睛看起來閃閃爍爍的,讓言幼寧不自覺的有些後背發涼,他補充了一句,“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兒想法。不對的地方,還請大家多指教。”

大家沒有指教。六號徐浩輕輕哼了一聲,把臉扭到了另一邊。十號孔園則面帶微笑地看著他,視線相觸,還衝著言幼寧輕輕點了點頭。

言幼寧心裡有點兒小彆扭,自己也說不出哪裡彆扭,只好也衝著他微笑一下。

渝凡沒有說什麼,擺擺手,示意下一個上臺。

小丁在旁邊拽了拽言幼寧的襯衣,“哎,你跟孔園不要過分接近。”

言幼寧知道他會這麼提醒自己一定是出於好意,但還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這人心眼多,”小丁說:“我也是聽人說的,總之當心一點沒錯的。”

言幼寧笑著點頭,“好。”

小丁又說:“剛才出來的時候聽見小陳他們幾個商量說要去宰凌哥,想讓他請客去吃‘川老大’呢,你去不去?”

“我今天有事兒。”言幼寧有些遺憾了,“去不了,你們玩去吧。”

言幼寧說的有事兒是真的有事兒。就在他剛從化妝間裡出來的時候,接到了明鋒發來的一條簡訊:晚上早點兒回來,二哥和阿悅要來咱家吃飯  。

言幼寧的小心臟抖了抖。

這是真相暴露了吧,明老二其實是要打上門來報仇的吧?早說過明鋒那些小陰謀在這個終極大boss面前其實根本不夠看。明鋒頂多倒騰倒騰各地的土特產什麼的,人家可是買賣飛機大炮的……

“露陷了?”言幼寧不放心地把電話撥了過去。

“應該不是。”

言幼寧不放心,又追問一句,“真不是?”

明鋒猶豫了,“……也有可能是來試探的。”

“……”言幼寧,“我就知道他不好對付。”

“沒事的。”明鋒安慰他,“無論他說什麼咱們都假裝不知道。”

“這樣也行?”

“當然行。啊,對了,阿悅最近迷上了那個紫薯涼糕,回來的時候記得買一點兒。”

“好吧。”言幼寧掛了電話,心想也不知紫薯涼糕能不能起點兒作用,讓這位大小姐看在特意跑腿給她買點心的份兒上,替他們說幾句好話。最好別讓他們當場打起來,家裡廚房那可是什麼刀都有……

唉,這日子真是讓人不省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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