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幼寧離開咖啡館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木的。

餘茂約他過來,根本一句話都沒有說,從筆電裡調出一個檔案直接開啟給他看,自己拿了一本專業書坐在旁邊陪著他,遠遠看著,這就是兩個出來復習功課的大學生。只是不知為什麼,其中一個臉色越來越白。

不到兩萬字的檔案,一多半都是有關關政安的訊息。其中一部分是歷年來各家報紙雜志的報道,另一部分則是口耳相傳的野史了,這裡面的東西可以說真假參半。餘茂很細心地替他把這一鍋雜燴按照時間排序,看起來很是方便。

言幼寧一目十行地從頭跳到尾,又翻到首頁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這裡面的內容有些是他親身經歷的,有些則是捕風捉影地知道一些大概,然而跟前一世的所見所聞結合起來,很多一直困擾著他的東西都有了答案。

關政安的父親一輩據說是黑道起家的,當然這個純粹是傳聞。別說餘茂這樣的人輕易打聽不到,就算能打聽到,也不是幾百塊錢就能打聽到的。這位老爺子心狠手辣,四十多歲上就坐穩了老大的位置,然後開始了瘋狂的資本積累過程。到了他的兒子一輩長大成人的時候,他的生意重心已經由走私轉移到了鋼鐵重工上。他膝下共有五個兒子,最前面的兩個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就死於黑道尋仇。這件事激發了老爺子的鬥志,於是華航集團開始了艱難而又漫長的漂白過程。

關政安是家裡的老三,也是活下來的孩子裡最大的一個。在他上位之後,兩個年幼的弟弟都被送到了國外,並且直到二十多年之後的現在也始終沒有回來過。關政安很聰明。不僅聰明,而且做事果斷,從不輕易放過任何發展的機會。在他的努力之下,華航集團的前進方向再一次發生偏移,由原來的鋼鐵重工慢慢地轉移到了珠寶業和地產業,並且積極參與慈善活動。二十六歲的時候,關政安迎娶了b市珠寶世家唐家的大小姐唐靜怡。

言幼寧在臨街的商店門口停了下來,摸出口袋裡的零錢買了一包煙。不等店老板把打火機拿出來,先撕開煙盒叼了一支在嘴裡。他發現自己這段日子又填了一個新毛病,一聽到跟關家沾邊的事兒就心煩氣躁,一煩躁就特別想抽菸,忍都忍不住。

真tmd。

言幼寧揉了揉自己已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的臉,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太虛幻了。什麼都是假的,但是這些假的東西偏偏表現的那麼像真的。

這些人難道都是電影學院畢業的嗎?

難怪這個階層的人普遍看不起藝人戲子什麼的,跟他們這種臉皮底下都額外藏著一層面具的高手們比起來,這些藝人的所謂演技根本就不夠看啊。只是看這些官面上的介紹,關政安不但是一個英明神武的企業家,一個有商業眼光的天才,還是一個心地善良的慈善家,一個完美無暇的丈夫和父親。

這是多麼道貌岸然的社會形象啊。然而扒掉他的皮鞋,他的襪子上都還沾著沒有揩乾淨的鮮血。

這死老頭子骨子裡其實就是一禽獸。在他眼裡,所謂的生活從來都是一場沒有止境的廝殺與掠奪。聯想起前一世臨死之前的耳聞目睹,言幼寧幾乎可以肯定關政安是在打唐家的主意。關家涉足珠寶行業的時間還太短,唐家的家業和龐大的海外市場會成為他覬覦的目標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或許,這才是他要把關宇森推上家主之位的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他和唐靜怡所生的孩子,才能有機會打進唐家的圈子裡去,得到唐家的認可與接納。也只有這個孩子,才有機會把血緣凝成一支最淬利的箭,在一個最合適的時機,給予唐家這只龐然巨獸最致命的一擊。

或許不僅僅是自己,連關宇森都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拋開那些“家族事業”、“發展”、“壯大”等等光鮮詞彙的外衣,對於關政安來說,最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成就他自己的野心麼?

對於這樣一個男人來說,感情又算是什麼東西?有血緣關係的子女或許還有一些關注的價值。餘茂給他看的資料裡說,關家這兩年陸陸續續認回了兩個私生子,這是表示關政安已經開始替關宇森鋪路了。問題是,如果這種事前一世也同樣發生了,那麼,關家在已經有了可用的棋子的情況下,為什麼還會找上他?

或者,這兩枚棋子因為某種原因,失去了被利用的價值?

換一個角度來考慮,如果關家能在認回去的兩個孩子裡找到合用的傀儡,那言幼寧是不是就安全了呢?

言幼寧點著了第四支煙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走進了一條怎麼都繞不出去的小衚衕。他剛才只顧著想心事,竟然不記得是怎麼走到這裡來的了。

果然心不在焉的時候就容易出岔子嗎?

言幼寧轉過頭四下望了望,這條衚衕其實是被兩個老式的家屬區夾在中間的一條窄街。兩邊院牆攔著的住宅區裡都是五六層高的舊住宅樓,樓間距很窄,牆面也大都斑駁了。有一家的陽臺上還突出來一個髒兮兮的大鐵籠子,裡面養著一群咕咕亂叫的鴿子。

言幼寧對這一帶有一點模糊的印象,這裡似乎是某個國營企業的地盤,十幾年前單位效益好的時候,這裡也曾經風光過,後來就慢慢衰落了。這裡的居民大都是廠裡的職工,大白天的,小區裡基本沒什麼閒人。窄街就更靜了,言幼寧想個問路的人都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找。

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言幼寧決定順著這條街一直走到頭,就算是是迷路,到了大街上總是好辦得多,至少能攔著計程車了。

言幼寧抽了兩口煙,正轉頭找垃圾箱扔菸頭,就看見街口晃晃悠悠走過來兩個小混混。

言幼寧不動聲色地快走兩步,抬手把菸頭彈進了不遠處的垃圾箱,心裡卻隱隱有了幾分不那麼妙的預感。倒不是說他多疑,而是這兩個混混打一出現,四隻眼睛就死死落在自己身上,那可不是什麼善意的目光。

尤其還是在這種地方。

言幼寧從小到大可沒少打過架,因為他長著一張過於醒目的臉,無論站在那裡都跟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他沒有爸爸,卻有一個“洋鬼子”的媽媽。而且他的學習成績還很好,連外語老師都沒事追著他嘰裡咕嚕地練習口語——學校自然不學法語,不過從他抱著奶瓶子的時候開始就跟著一蓮滿世界飛,英語這種全球通用的語言他就算不精通,但口頭交流還是沒問題的。這些條件加起來足夠周圍的毛孩子們看他不順眼了,拳頭加棍棒自然是表達敵意最直接有效的途徑。

言幼寧或許不是很強壯,動起手來也不是最有技巧的,但他絕對是最能豁得出去的。他很早就知道在面對這種欺負的時候,他是沒有退路的。謙讓只會讓自己的明天、後天過得更加艱難。一開始還多少會掛點兒傷,但到高一以後他就很少會帶傷回家了。一對一或許言幼寧不是對手,但要說對付圍毆,恐怕沒有誰會比言幼寧更有經驗。

這兩個混混絕對不懷好意。

言幼寧假裝不在意地繼續往前走,彷彿沒有注意到這兩個突然出現的人。但是兩個混混的腳步卻越來越慢,在言幼寧距離他們幾步遠的時候停了下來。

“喲,喲,看看這個小白臉,”左邊那個染著黃毛的小流氓咧著嘴樂了,“這小臉蛋俊的……別是被哪個大款包起來的小兔子吧。”

旁邊長得比較結實的小流氓十分配合地笑了起來,“長得是不錯,這臉蛋……這腰……這屁、股……”

言幼寧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現在的小流氓都流行在打劫之前先調調情的嗎?

“哎,什麼眼神……”小流氓話還沒說完一眼瞥見了言幼寧的臉,立刻就不樂意了,“還挺看不起人是怎麼著?”說著就上來要抓言幼寧的領子。他的手還沒碰到言幼寧,言幼寧已經一拳砸在了他臉上。

小流氓大概沒料到這小白臉說動手就動手,一點兒預兆都沒有。捂著臉踉蹌兩步,表情明顯有些錯愕。沒等他回過神來,言幼寧已經一手揪著他的領子把他按在牆上,一手成拳重重搗在他的肚子上。

染著黃毛的小流氓反應過來,一腳踹了過來。言幼寧手裡還揪著另外一個的領子,這一腳下來,兩個人都倒了。言幼寧索性騎在他身上,劈頭蓋臉的一頓打。這是言幼寧的經驗,在旁邊放冷炮的那一個可以暫時忽略,打群架也要講究擒賊先擒王。要先把把那個主心骨拿下了,其他的人就都好辦了。這兩個小流氓裡面,明顯這個更結實,更起作用。另外那個幹乾瘦瘦,一看就是跟著跑腿的。

言幼寧一臉狠戾的樣子有點兒驚到了黃毛,言幼寧塊頭比他大,他從背後根本不可能把言幼寧給揪起來。而他的拳打腳踢,言幼寧又根本不在乎,只是按著那個壯實的下死手了打,這樣的反應讓黃毛有點兒不知所措了。

言幼寧當然能感覺到背後的黃毛正拿自己當沙袋,但是他不能起來,他一旦站起來情勢就會變成這兩個人打自己一個。那樣的話,自己就會變得被動。何況以他現在的狀態,他根本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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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按在地上的流氓臉上已經見了血,言幼寧也難以自抑地變得興奮起來。那些被他壓在心底無法釋懷的過往、曾經經歷過的屈辱、被自己視為至親的人背叛的痛苦、重生之後的迷茫與糾結……在這一刻,彷彿都找到了一個最適合發洩的出口。

黃毛覺得他們今天這是點兒太背,撞上了一個瘋子。他心裡有點兒發慌了。當然他口袋裡是帶著刀的,但是看著言幼寧這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兒,他的刀萬一落到這主兒手裡,死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他們只是挑挑事兒,可沒打算弄出人命來。

黃毛一腳踹飛了街邊的垃圾桶,從裡面扒拉出一個酒瓶子,抄起來衝著言幼寧的腦袋就砸了過去。言幼寧往旁邊躲了一下,啤酒瓶子砸在了他的膀子上,竟然也碎了。黃毛這一下子恐怕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言幼寧的身體晃了一下,向後一仰摔在人行道上。

黃毛顧不上理會他,一手握著半拉啤酒瓶子,一手把他的同伴拖了起來。本來挺壯實的一個小夥兒,這會兒滿臉是血,已經看不出個模樣了。眼角的餘光瞥見言幼寧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黃毛揚起了手裡的破酒瓶子,驚得聲音都變了,“你他媽的別過來!”

言幼寧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輕輕啐了一口,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如果不是那個黃毛還在背後盯著他,言幼寧覺得自己會跳起來,或者扯著嗓子死命地嚎幾聲。他好久都沒有這麼痛快過了,那些沉甸甸堵在他心裡的事兒一度憋得他透不過氣來,但是現在,它們好像都消失不見了。

言幼寧抖了抖還在微微痙攣的手,決定在回學校之前先找個地方把自己收拾乾淨。

一輛車緩緩停在街口,車窗落下,兩個神色各異的青年一起望向外面的窄街。一個上下打量正費勁爬起來的黃毛兄弟,另一個則目光深沉地望向已經走遠了的青年。

“你怎麼看?”

“有點兒意外吧,”青年的視線追隨著言幼寧的背影,神色中漸漸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東西,“跟你弄回來的資料不怎麼對的上。”

“嗯,我也沒想到這小子這麼野。”

言幼寧的背影消失在了街道的轉彎處。凝望的視線收了回來,落在了身旁的青年身上,“跟你真是一點兒不像。”

“哪兒跟哪兒啊就像……繼續跟?”

青年猶豫了一下,“嗯,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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