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王府的儀仗隊和侍衛隊隨同昭和郡主到達北夷軍營的時候, 已經晌午了。

約莫還有百來米的模樣, 驀嫣遠遠就看到太后賀蘭貞與小皇帝毀木崇在營外等候,但甚為奇怪地是,那北親王毀木措竟然不是如她想象的那樣被綁成個凹凸火腿粽, 竟然還錦衣裘馬,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 那臭臉擺得尤為明顯!

她在蕭胤懷裡扭了扭,極為納悶地仰起頭去看他, 卻見他神色異常平靜, 似乎也正饒有興味地看著那北親王毀木措,眼底漾著一片冷漠的幽藍。“怎麼——”她只問了兩個字,就將後面的一併給咽了下去, 相信他聽得懂並且也猜得到她那沒說出口的話尾。

蕭胤淡淡地垂下眼, 漆黑如點墨的眸子更加暗沉,莫測高深的目光中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緒, 在她那充滿疑問的眼神中無聲的斂起眉峰, 飛揚的眉尾隱隱抽動了一下:“毀木措雖然桀驁不馴,手段毒辣,但也並不是十惡不赦,他若能身處北夷朝廷,輔佐賀蘭貞和小皇帝, 不僅可以平衡北夷朝中毀木族與其他部族的勢力,以防其他部族謀逆,於賀蘭貞母子而言, 也算是有個依靠。”

聽完他這麼一番語焉不詳的解釋,驀嫣立刻就已經大致地想通了他心裡的謀算。“也就是說,你那一日帶著賀蘭貞母子前來,雖然擒獲了毀木措,可是卻並沒有對他無禮,反而當眾為他洗清了殺兄弒嫂的嫌疑,恩威並重,想讓他心生感激,甘願為你所用?”她把臉靠在他的胸口,聽他胸膛中沉穩的心跳,覺得他的確是個很有手段的人,做事張弛有度,深諳進退,也知道用什麼樣的辦法對付什麼樣的人是最為有效的。

聽她已經聰明地猜中了他的心思,蕭胤那清俊儒雅的臉上噙著一絲淺淺的笑,將唇湊到她的耳邊,灼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耳邊,薄唇細細摩挲著她的耳廓,眷戀地一寸一寸吞噬著:“驀驀,和你說話,真是一點也不費勁。”

雖然他徐聲輕言,聲音低啞,可是,也不知是因著天氣冷,還是他的氣息太過溫暖,驀嫣只覺得他的呼吸灼燙如火,那舉動曖昧得令她發軟,就連響在耳畔的每一個字,都彷彿要毫無保留地燒進她的骨血中,把她熔掉。

“可是,他那模樣,分明就是個白眼狼。”她微微喘息著,在他的親暱中顯得有點昏沉沉的,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衣衫,可是腦子裡的脈絡仍是清晰無比的:“誰知他會不會在某一日突然掉頭,咬你一口?”

聽得驀嫣的擔憂,蕭胤瞳眸一黯,那淺淺勾起的唇角劃出些微冷厲,世故而內斂的眼中溢滿漠然的光芒,淡淡擱下話,聲線如刀一般犀利,鋒芒畢露:“他有把柄在我手中,要做反咬一口的白眼狼,也要先掂掂自己有沒有那能耐。”

聽到他話語中冰冷的“把柄”一詞,驀嫣突然心口上狠狠緊縮了一下,油然而生的寒意好似一滴墨,在水中慢慢散開,洇成嫋娜的絲線,看似清晰,實則亂亂地糾纏著。

“把柄”二字,含義太多。

那代表著弱點,代表著有機可趁,代表著對手一旦被人揪住便只能束手就擒,毫無還手之地。

似乎,他總能冷靜地找出每一個人的把柄,善加利用,讓對方毫無反擊的餘地。從葉楚甚到向晚楓,從聶雲瀚到尉遲非玉,如今,還要再加上賀蘭貞與毀木措。

卻不知,在他的眼中,她的“把柄”是什麼?

對他的情情切切,是不是也該算作是“把柄”?

驀嫣的心抖得有點難以自持,她想努力讓自己不去在意,不去胡思亂想,可顫抖的手指和怦怦亂跳的心卻怎麼也壓抑不住。她的心緒越來越亂了,心底的彷徨和無措洶湧成了波濤,一浪一浪地擊打著胸口,衍生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哦。”好一會兒之後,她才深吸一口氣,有點勉強地應了一聲,強迫自己擠出一抹稱不上自然的笑,頓時覺得有些眩暈,微微晃了晃身體,只能選擇把臉埋在他的懷裡。

“怎麼了?”蕭胤似乎也覺察到了驀嫣的不對勁,垂下頭來看她,卻並不知道她因著他的話而有了思量。

“冷。”她蜷在他的懷裡,含糊地又應了一聲,感覺到他收緊了雙臂,那溫暖卻也危險地氣息像一個蝶繭,把她包裹得更緊了。

也不知是她思緒太亂,還是“甲殼蟲”走得太慢,總之,那最後百來米的距離,竟然像是走了很久很久才到,讓她好不容易才平復下心裡的恐慌。

到了北夷軍營,蕭胤先一步下馬,似乎是與賀蘭貞母子早有約定,雙方只是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個眼色,賀蘭貞也沒有揭穿蕭胤的真實身份,反而是恭恭敬敬地向著驀嫣欠了欠身子,行了個禮,稱了聲:“郡主”

驀嫣也連忙下馬回了禮,正打算入營帳商討那所謂的盟約之時,站在一旁那臉色難看的毀木措過來了。

“禽獸不如,我們又見面了!”看著毀木措那張於扭曲中混合著抽搐的臉,驀嫣突然一下心情就好了,不僅輕快地打著招呼,還暗示性地伸出腳來,做了個輕踢的動作。這個動作很有掩飾性,在別人眼中似乎是騎馬太久舒展筋骨的表現,可是,在毀木措的眼中,那卻成了一種近乎嘲諷地告誡:“上次,我把你招呼得還不錯吧?”

“小黑?!”他似乎一下便回憶起了這個動作曾經帶給他的劇痛和重創,咬牙切齒看著她,眼神冷得像是兩道劍芒,緊抿的薄唇,凸蹙的眉宇,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猙獰,像是恨不得撲上來一把扼住她的脖子:“你這個悍婦!”

又一次聽到這個讓她一頭霧水的綽號,而且,這一次似乎還加上了評價,驀嫣立馬衝著毀木措嫣然一笑,裝作禮數周全地曲了曲身子:“北親王,我們大漢有句俗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拖長了尾音,似乎是很神秘地向前傾了傾,咳嗽一聲後才道出下半句:“人若犯我,斷子絕根!你要不要試試?”

那“斷子絕根”四個字一如了耳,毀木措原本就極難看的臉色一下便青黑了起來,帶著一種恨意拳拳。可是卻不好發作,只是指著驀嫣的“甲殼蟲”,一字一字地發著狠:“你偷了本王的漢青!”

“哦?這馬叫漢青?”聽見毀木措喚“甲殼蟲”為“漢青”,這下,驀嫣恍然大悟,終於知道為什麼噶達貢雪山上的袁氏夫婦會說這是一匹難得的好馬了,看來,她當時人品爆發,一不小心就偷走了毀木措的坐騎。

這馬叫漢青?

嗯,還不錯,文天祥有詩云:“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也不知是不是取自這個諧音,不是那些俗氣異常的名字,不過,從一匹馬的名字也可以看出,毀木措這傢伙,定然是個野心勃勃的主!

“我還是覺得甲殼蟲比較好聽。”她咕噥了一聲,揮了揮手,讓一旁的侍衛把馬給牽下去,率先一步與蕭胤並同賀蘭貞母子一起入了營帳商討締結盟約的細節,一點也沒有偷兒遇見失主時應有的心虛,反而還頗有些理直氣壯,彷彿那馬生來就該是她的一般。

“甲殼蟲?!”這下子,毀木措被棄之於原地,華麗麗地遭到了忽視!只見他的臉色從原本的青黑有變成了豬肝色,彷彿再一次於重要部位受了重創,恨得牙癢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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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所謂締結盟約,說得好聽些是商討大漢與北夷的未來的相處模式,說得不好聽些,根本就是與那所謂各地賠款之內的善後問題進行討價還價。在這一方面,賀蘭貞拿出了一個女人斤斤計較的本事,先發制人,看來,即便是沒有商場季末時血拼的經歷,骨子裡也有血拼的基因。

而蕭胤卻顯得並不怎麼熱衷,待得賀蘭貞說到詞窮了,這才懶洋洋地列出了自己所要求的條款底限,既沒有賀蘭貞預想中的割讓城池,也沒有趁機獅子大開口,要挾北夷賠償數額巨大的款項。

驀嫣仔仔細細聽了聽,用她的思維來總結那些咬文嚼字的文言條款,似乎歸結起來也不過是三條:

1、北夷皇帝須得向大漢皇帝稱臣,每年納一定數量的歲貢。

2、大漢在北夷都城崬丹設衛所,對於出兵等是軍事活動進行監控,並不干涉北夷朝廷對北夷的直接統治。

3、開通北夷與大漢邊境數個城市的互市,允許商貿自由。

看到賀蘭貞有喜出望外的表情,驀嫣不得不對蕭胤這恰到好處的條件由衷欽佩。

北夷雖然兵強馬壯,可是經濟上卻並不見得多麼富庶,上一次的逃亡經歷,也讓驀嫣認識到了北夷底層民眾生活在如何的水深火熱之中,此時,如果貿貿然要求割地賠錢,別說北夷拿不出來,就算是硬著頭皮拿出來了,恐怕也會讓賀蘭貞母子下不了臺,說不定還會使得她們心生怨恨。

倒不如給了底線條件,讓賀蘭貞母子再一次心存感激,不至於和大漢內部的反動分子為伍,這也算是平定了外患。

再說,就算得了北夷割讓的城池,也不見得就算是擴大了疆域。眾所周知,這種殖民地是最難管理的,一個不慎選了剝削民脂民膏的貪官汙吏,說不定還會激起北夷民眾的反抗情緒,實在是半點好處也沒有,倒不如設立衛所就近監管便罷!

而且,這十幾萬北夷軍隊雖然軍心不穩,可老是囤積在紫金關外,擾得青州日日戒嚴,也的確不是辦法,還是早點讓他們打道回府比較好。

最後,關於商貿方面的問題看似無關緊要,可實質卻是最為重要的。北夷所產的人參鹿茸之類的藥材特產和馬匹牲畜之類,大漢固然需要,可是需求卻不多,而北夷人卻似乎更需要數量龐大的絲綢,糧食等物品,所以,這開通商貿自由的條款,無疑是一邊促進兩國友好,一邊正大光明地把北夷的錢財大把大把地往大漢的腰包裡攥。

蕭胤非常聰明,知道所謂的暴力控制不可能長久,而對一個國家真正的控制是經濟上的控制,這樣,才能使得對方毫無還手之力,只能選擇長時間依附,進而從思想上被侵蝕,在文化上受影響,最後無聲無息地被慢慢吞併。

先祖四方征戰,打下江山,需要守成之君於經濟上運籌帷幄,在政權上進一步鞏固,才能真正的建立起一個王朝的繁華興盛。

所以,鯨吞與蠶食並用,這才是真正的帝王手腕!

真沒有想到,這個男人竟然思想先進到了這個地步,怎的不讓她另眼相看?!

那一刻,驀嫣也終於明白了,蕭胤為什麼要悄悄地將國庫裡的錢財洗到自己小金庫一般的“錢莊”裡了。

他恐怕是早就有了這出了京師之後便數月不歸的計劃,為了以防殷家在京師突然起兵奪宮,便早早地把國家的財政大權緊緊握在手裡,使得殷家即便是想造反,也沒有辦法。再說,就算殷家硬著頭皮奪了宮又如何,要錢沒有,要兵也沒有,只有那空殼子一般的皇宮內院和文武大臣。而那些大臣裡,有半數以上是蕭胤時任東宮時和登基之後一個一個提拔擢升的,不能為殷家所用,殺又殺不得,根本等同於是個不討好的燙手山芋。

如今,蕭胤只要順利借由她得了青州的兵權,就可以隨意呼風喚雨了吧?

看著這個自己傾慕的男人睿智的眉目,迷人的側臉輪廓,驀嫣心裡的恐懼又浮了上來。

這是一個胸懷大志的男人,感情於他而言,究竟能佔幾分幾釐的比重?

越是對他敬佩得近乎滿心崇拜,驀嫣心裡的不安就越為明顯,越是發現他非同一般的心思與手段,驀嫣也就越覺得沒有安全感。

當一個人習慣了謀算,那麼,他會用幾分真心來對待別人?

更何況,這個“別人”不過是一個需要倚靠著他的鼻息才能存活的小女人。

更何況,這個“別人”是他明知已經在感情上對他無法自拔的小女人。

更何況,這個“別人”只是一個小女人,而他的一生,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

驀嫣心中有思量,只覺得在那營帳裡呆久了很是胸悶氣短,便知會了蕭胤一聲,並承諾絕不會隨便亂跑,便到營帳外頭等候。

毀木措也在營帳外頭,那受了打擊一般傻頭傻腦的沮喪模樣,總是能令驀嫣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就變好。其實想一想,一向驕傲的他應該很氣悶吧,不僅被人設計,被人陷害,輸得一塌糊塗,恐怕至今也還沒有猜透“凌青墨”的真實身份。

誰讓他要開罪蕭胤?

算他倒黴!

毀木措遠遠地站著,好一會兒,看到驀嫣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才陰沉著臉走上前來,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驀嫣。如今,他已經知道驀嫣便是大漢衛王府的昭和郡主,似乎算是尋到了一點線索。他思索了一會兒,從腰封裡掏出一個東西,在驀嫣面前晃了晃:“小黑,你看這是什麼?!”

看到那個神秘的東西,驀嫣眼前倏地一亮,驚喜非常,伸手便要一把奪過來:“這是我的白玉珏!”

沒錯,毀木措手裡拿著的,真是當日蕭胤予她的白玉珏,只不過,逃亡之時,她忍痛在梁馬城的當鋪裡當了它,如今,卻也不知怎麼會輾轉落到了毀木措手裡。

“你想要?”見她那急切的模樣,毀木措覺得自己總算是在她面前扳回了一點頹勢,稜起一邊眉梢,顯出了一分洋洋得意的神色,就連那明知故問地嗓音也微微揚起,帶著顯而易見的戲謔。

“廢話!快把白玉珏還給我!”見他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驀嫣也顧不上什麼郡主儀態了,眯起眼伸出手去,壓低了聲音,努力擺出一副陰狠恫嚇的表情,壓根就忘記了自己方才偷了別人的馬卻還耀武揚威地模樣:“還給我!”

毀木措哂然一笑,壓低了頎長的身子,居高臨下地和她對峙,使得她那嬌小的身子在此刻完全不佔一點優勢。“既然這東西對你這麼重要,你又為何會捨得把它當掉?”他故意在她夠不到的高度搖晃著那塊白玉珏,心中的某一些疑惑和驚詫在升著溫:“要不是梁馬城的守軍無意中發現了漢青的蹤跡,又無意中得了這東西,覺得事有蹊蹺,來想本王稟告,本王也不會想到,你竟然敢帶著凌青墨反其道而行,一路上了噶達貢雪山!”

驀嫣凝著臉,不作回應,只是徑自攤著手,睨著他,告誡他最好自覺一點。

毀木措收回那白玉珏,拿到自己眼前仔仔細細地再次打量著,突然毫無預警地壓低身子,臉上閃現出莫名地笑意:“不過,照本王來看,這塊白玉珏應該是大漢內廷的物什。”深邃的眸子斜斜一睞,冷不丁地射出攝人寒光,他語焉不詳地開口,話語中的嘲諷越發深了:“就算你身為大漢的郡主,照理,這東西也不該在你手裡。”

沒錯,這白玉珏上雕刻的圖騰乃是“鳳舞九天”,能擁有這白玉珏的,不是大漢地天子,便該是大漢的皇后,就算眼前這個女人貴為大漢的郡主,手裡擁有這種東西,明顯也是不合宜的。

要不是無意中認出了這東西的來由,他也不會惱羞成怒,毅然出兵攻打青州!

雖然還不能完全確定,但是,他似乎敏銳地感覺到,素來謹慎的自己被人設計做了一回傻子,怎能不氣惱非常?

他至少要搞清楚,那設計自己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那你要怎樣才肯還給我?”驀嫣自然不知道其間有些什麼問題,只覺得毀木措的言語中似乎是有著某種刺探的味道,頓時有點惱了!那白玉珏可是她的定情信物,從這個禽獸不如手裡拿回來,她發誓,她一定要好好地消毒一番!

終於聽到自己想聽的話了,毀木措眯起眼,玩味地挑起眉峰,幾縷不馴的髮絲垂落在額際,更顯得那涼涼的笑意詭譎難測:“小黑,你告訴本王,凌青墨,他到底是什麼人?”

“本郡主為什麼要告訴你?”聽不得他張口閉口以“本王”來顯示自己的身份,驀嫣衝著他扮了個鬼臉,也開始咬文嚼字起來,意在鄙視他的自視甚高:“你再不識相地還來,小心本郡主對你不客氣!”

說著說著,她的腳開始有點癢了,打算他再不識相地把白玉珏歸還她,她便要再一次瞅準那“目標物”踹過去,說到做到地讓他“斷子絕根”!

毀木措攝住她的視線,立刻就看穿了她的想法,頓時那好不容易才隱忍的情緒立刻就反彈了起來:“本王倒要看看,你這悍婦還能對本王怎生個不客氣法!”他忿忿地回瞪她,決定她要是再敢對他不敬,他便是死也要拉這個悍婦陪葬!

關鍵時刻,許是那盟約已經談妥,營帳的布簾子被掀開了,徑自緩緩出來的是一臉淡笑的蕭胤。

“毀木措,你對朕的身份這麼好奇麼?”他明明是在對毀木措發問,可是卻若有深意地看著驀嫣,黑眸灼亮得駭人,平日溫文爾雅的從容,已被出鞘般的鋒寒取代。不著痕跡地走到驀嫣身後,他自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他如今毫不掩飾自己的身份,竟然是大膽地自稱“朕”!

“你是——”毀木措從那自稱中聽出了端倪,一抹不可置信的錯愕染上了眉宇,臉色也開始由青轉白,怎麼也無法把眼前這個青衣樸素的內斂男子和想象中的模樣劃上等號:“你是蕭胤!”

蕭胤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一把奪過毀木措手裡的白玉珏,放回滿臉期待的驀嫣手裡:“朕的東西,你自該要物歸原主。”他說得輕輕慢慢,語調徐緩,可語氣卻與臉色毫不搭調,冷戾寒凜。再抬起頭時,唇邊那淺笑的慵懶在瞬間勾勒成極致明晰殘酷和輕蔑,就連目光也成了鋼針,一針一針扎在毀木措的臉上:“朕的女人,你以後最好記得對她客氣一點。”

思及自己之前曾經做過的事和遭到的報復,毀木措的頭皮不禁一麻!

千錯萬錯,他不該招惹這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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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青州之後,驀嫣帶回了北夷與大漢締結盟約的好消息,晚膳之前,探子便回報了北夷已經全線撤兵的準確訊息,令整個青州城幾乎沸騰。在尉遲非玉的婉轉的建議之下,她動用了衛王府中的部分銀兩,讓青州城的守軍與百姓共同歡慶。

尉遲非玉也立刻著手準備,在衛王府中備上了宴席,以示慶祝。

驀嫣也趁著這時間去沐浴梳洗了一番,還刻意打扮了一番,似乎是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晚膳時,尉遲非玉按照驀嫣的吩咐準備了一桌菜餚,琳琅滿目,花樣特多,就連報上的菜名也都是些暗示性明顯得有些離譜的。

比如那鳳尾魚翅,取了個酸溜溜的名,叫什麼“羅帶同心”,那薏仁紅米粥,黏糊糊的取了個“留醉胭脂”的雅稱,那百花鴨舌,肉麻兮兮的叫什麼“暗香盈語”,最離譜的是那道醬燜鵪鶉,居然是“燕子雙飛”,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就連喝的那青州特產的梅花酒也叫“金風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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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驀嫣很注意地觀察著蕭胤的臉色,發現他面無表情,對那“金風玉露”並不怎麼上心,只是吩咐尉遲非玉給他上一壺上等的“紫芽白蕊”。

這種時候,他居然還裝傻,不喝酒,只喝茶!?

驀嫣有點氣悶,也不夾菜,一杯一杯只管往自己自己杯裡倒酒。那梅花酒喝起來很是清香,不過酒勁也不小,不過幾杯,驀嫣就覺得有點暈乎乎的了,不經意地抬起頭,卻發現站在一旁的尉遲非玉在對她使眼色。

她愣了愣,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尉遲非玉的用意。示意尉遲非玉退下之後,她乾脆就著自己的酒杯倒了一杯酒,藉著酒意搖搖晃晃地走到蕭胤面前,看準他的腿就坐了下去!

沒錯,她就這麼坐下去,他要是移開了腿去,她便無疑會摔個四腳朝天,他令堂的,她今天就賭了!

要是她摔了個四腳朝天,她就馬上出去找根面線上吊!

令她滿意的是,蕭胤自然是沒有躲的,任由她坐在腿上。她便也就麻著膽子,將那杯酒舉到他的唇邊,一臉皮笑肉不笑,非要逼著他喝下去。

反正,他不也曾經在葉楚甚的面前逼著她喝他曾經喝過茶的杯子麼?

她這麼做,也不過是“禮尚往來”罷了!

“驀驀,我從不沾酒的。”蕭胤瞥了瞥她硬湊到自己唇邊來的那杯酒,神色仍舊淡然,語氣平板地說著,怎麼聽都像是一種拒絕。

她今晚一番刻意的打扮,透著說不出的嫵媚。粉色的襦衣與月華裙,微微露出裡頭大紅色繡著牡丹花的肚兜一角,滿頭青絲挽成了他最喜歡的垂雲奪月髻,再斜斜地簪上一支鳳玉墜釵,桃紅色的胭脂在兩腮和唇上薄薄敷了一層,就連眉心也用蜻蜓翅膀做成的薄片細細地貼上了梅花妝,在襯上那已有幾分醉意的眼眸,媚態橫生。

她今晚,可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呵。

“你怕酒裡有毒麼?”驀嫣慵懶地一笑,因著單薄的衣衫而顯得凹凸有致的身段如同軟骨的蛇一般,黏黏地貼向他的胸口,還放肆的摟著他的脖子,靠著他的耳畔輕輕一吹,想要效仿出吐氣如蘭,令人人骨魂俱酥的效果。

對了,她怎麼忘記了,他之前中了長壽閻王的毒,就是因為誤喝了蕭齏的所謂“壯陽酒”,也難怪他一直以來只喝茶,不飲酒。

可惜,她把戲都演到了這份上,蕭胤仍舊穩坐如山,連心跳也沒有加快,依然讓她舉著那杯酒,不肯輕易喝下,語氣平淡,可是唇邊卻微微抿出含著深意的笑,眉端細不可微的一挑。“喝酒傷身。”他半真半假地開了口,習慣性地微微眯起眼睛,輕輕笑了出來。眼光徐徐掃過驀嫣的臉,那一剎那,他的眸光竟比琉璃盞中的燭火光亮還要刺目。

“狸貓,我等你為我變作禽獸,等了那麼久,等來等去,原來你只是說著玩兒的!”他的表情太高深莫測,也不知是訕笑還是嘲弄。驀嫣誤以為勾引不成,頓時便生氣了,“咚”地一聲把酒杯擱在桌案上,不只板起臉,就連動作裡也滿含著埋怨,連那杯裡的酒也險些灑出來了:“還說什麼我是你的女人,我看,你根本就是在糊弄我!”說著說著,突然就有點委屈了,撅著嘴,起身便要走。

蕭胤連忙扼住她的腰,將她硬是按坐在自己的腿上,不讓她就這麼起身。

本來,他還心存戲謔,想看看他的驀驀會將勾 引戲進行到哪一步,誰知,她如此沒有耐心,敬酒不成便就生氣了,連個獻吻的舉動也沒有。

這也算得上是勾 引麼!?

當初,她和葉楚甚做戲的時候,那撩人的舉動倒是做得很到位嘛,若非知道她尚是完璧,他幾乎都會以為,她早已與人有過肌膚之親。抱著入睡的那些日子,他甚至在想象,倘若她也對他做那些事,該是怎樣一種心神激盪的感覺?

可惜,還沒到他以為的那一步,她就打算要打退堂鼓了。

這待遇,也未免差得太多了吧?

真是讓他有點失望。

“驀驀。”垂眸半晌,他這才輕輕嘆了一口氣,微微笑著抬起眼來,盯牢了驀嫣。他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指尖浸在那酒杯之中,爾後便張口含住她的手指,細細地吮吸,舌尖輕緩地繪出她指尖的形狀,那本就黯沉的眼眸深邃得像是不見底一般,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犀利光彩,如劍似戟。

接著,在她的錯愕與呆滯中,他牽著她的手去端那杯酒,就著她的手,她飲過的杯子,將那杯酒含進嘴裡,爾後,他吻上她的唇,輾轉吮吸,以那香醇的梅花酒做引子,讓她體會什麼才叫做真正的勾 引。

一吻結束,驀嫣仰起頭來,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是真真正正地醉了,醉在他的吻裡,醉在他的眼眸中。“你幾時為我變作禽獸?”她摟著他的脖子,覺得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似乎就要這麼被融化在他的懷中了。

點點她的鼻尖,他也不打算再繼續眼前這那尚未完成的宴席了,而是準備進行另一場無與倫比的盛宴。

“今晚。”他輕吻了一下她的唇,步履沉穩,抱起她,往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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