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我自作多情, 這總成了吧?!”聽他把一句玩笑話也回答得那麼沒有人情味, 驀嫣翻了個白眼,只管把湊到他唇邊的烤紅薯再往前湊了湊:“我知道你不喜歡吃甜膩的東西,不過現在你的身體比較需要, 你就委屈一下自己吧。”他現在身體虛弱,增加一點澱粉類的食物, 在身體裡轉化成糖分,這是必須的。而且, 基本上, 她現在也算得了要領了,對付眼前這個男人,臉皮一定要足夠厚, 最好能堪比城牆拐, 要是臉皮稍稍薄了一點點,那都是佔不了上風的。

蕭胤明顯是懵了懵, 似乎一時反應不過來, 可身體卻比理智更快一步有了應對,竟然直覺地張開嘴,任她把那甜膩的食物送進他的嘴裡,本能地輕輕咀嚼著。

他對吃的東西雖算得不上特別講究,但也堪稱挑剔。尤其是她喂到他嘴邊來的這東西, 也不知是什麼,他從沒見過,更遑論是吃了。但嘗過之後, 他不得不承認,有的東西的確不可貌相,雖然這東西外表黑乎乎的,可是,卻沒有想到,裡子竟然也能這麼甜糯。

比糖,更甜。

如能醉人。

就這麼,烤紅薯被一小塊一小塊地不斷喂到蕭胤嘴裡,喂完之後,驀嫣才快速地拾起另一個烤紅薯,算是稍稍哄了哄空無一物的肚子。

收拾好了一切,她把篝火往蕭胤身邊挪了挪,確定它一時半會兒不會熄滅,這才將一塊有幾個破窟窿的棉被披在身上,緊緊抱著蕭胤,把他一併給裹起來。

當然,她沒忘把鋒利無比的菜刀給放在手邊,便於應對緊急情況。

如今已是初冬了,雖然選的是塊夜風吹不到的背陰處,可是,在這種地方露宿,保暖是極其重要的,安全也是不可忽略的。以往,大多有同伴一起,即便是在野外使用帳篷和睡袋,她也沒有什麼顧忌,可現在,她身邊帶著個身份特殊且無法自理的男人,荒山野地,隨時可能出現居心叵測的人,或者野獸,她不得不凡是多長一些心眼。

感覺到她的呼吸在他耳邊輕輕地吹拂著,似是已經睡著了,蕭胤不得不承認,裹著棉衣,被她緊擁的感覺真的很溫暖,很安全。這種感覺,實在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尤其,隔著棉衣,他也能感覺到驀嫣的心跳,不疾不徐,卻像是一下一下撼動在他的胸膛裡,讓他的心跳也不由自主的開始與她同步。興許是這幾日昏迷得太久,他很久很久都睡不著,只是呆呆地望著熊熊的篝火。

其實,自從中了長壽閻王之後,他對睡覺就開始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懼,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身邊到處潛藏著詭譎與殺機,他也怕自己一旦睡了就可能醒不過來,那不知何時會從何處突然襲擊而來的刀劍,常常令他驚醒。

所以,他已經淺眠成了習慣,即便是睡,也極容易驚醒。

所以,他時時謹慎,步步為營,不想被人看穿任何弱點。

可當他昏迷得不省人事之時,他沒有想到,會有一個人對他不離不棄,將他照顧得好好的,沒讓他遭遇危險。直到這一刻,他才驚覺,不知不覺間,他似乎已經無數次把自己最不設防的空門暴露在她的眼前,倘若她居心叵測,倘若她有心設計,他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驀嫣嚶嚀了一聲,像是一下子驚醒了,頓了頓,立馬輕手輕腳地拉扯滑落的被子,把他重新裹得嚴嚴實實的,卻意外地發現他睜著眼。“你怎麼還沒睡?”她有點訝異,惺忪的眼立刻明亮起來,迷濛的睡意似乎一下子也隨之消失了,滿臉隨之凝起了擔憂:“是不是又開始痛了?”

“沒有。”看著她憂心忡忡模樣,他淡然地否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一絲情緒起伏也沒有,只是簡短地解釋,安撫她的擔心:“睡了太久,現在睡不著了。”

她似是不放心,索性也不睡了:“那我陪你聊聊天吧。”

知道她很累,他想要拒絕,可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她已經像個話癆似的絮絮叨叨起來。

“雖然你沒有告訴我,不過我卻知道,你處處都在為我算計,為我謀劃……要不然,你也不會讓蓮生把毀木措的布兵圖和瑤池琉璃果交給我……其實,你對我很好……雖然你從來沒有說過你為我做過什麼……尉遲非玉根本就不是要我去殺賀蘭貞,而是要你去……我記得你說過,這世上,除了你,沒有人希望我活……我真的相信……”

她說得有一句沒一句的,聽得他心裡暗暗泛起不自覺的冷笑。

他想說,你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我說的話,連我自己也不曾相信,你卻憑什麼相信?我做的這一切,哪裡是在為你算計,為你謀劃?我為的只是自己。

可是,接下來,她卻突然輕輕地驚呼一聲,把不覺間再度滑落的棉被給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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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冷?”她問著,那聲音聽起來近乎是帶著睡意的咕噥,摻雜著鼻音,聽起來有點模糊。

“不冷。”他的心顫抖了一下,那一刻,他心裡的冷笑全都消失了,他只聽到自己的聲音,那麼鎮定自若,似是想要安撫什麼。

“你要的東西,我總會想盡辦法給你的……是不是想問我,以後有什麼打算……其實我什麼打算也沒有,或者說……暫時還沒考慮過,等到了那時再說吧……”她“哦”了一聲,繼續說著,哪裡是在聊天,分明是半夢半醒間,毫無自覺地把心裡的實話全都裸呈在他的眼前。

你要的東西?

那五個字像是轟然垮塌的冰柱,碎成了一片冰渣子,一顆一顆擊打在他的心牆上,讓他覺得透心徹骨的冷。

究竟,什麼是他想要的?

他感覺自己的心在抖,似乎是徘徊不前,想要怯怯地靠近從沒有靠近過的東西,卻又不知將會遭遇到什麼不知名的危險,無法抑制的膽怯和彷徨。

他開始覺得迷惘。

他怎麼會在這種時刻渴求起那麼虛妄無用的東西來!?

這,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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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胤不知自己是幾時睡過去的,總之,他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驀嫣似乎是早已經起身,甚至給他熬好了香稠的米粥。

他近乎麻痺地吃著,吃完試著動了動手腳,雖然有點力氣了,卻還是不聽使喚的。

收拾好了一切,便該要出發了。驀嫣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把他給弄到那馬匹拉著的,幾塊木板裝訂而成的簡易板車上。爾後,她幾乎將所有用以禦寒的衣物全都裹在他的身上,自己則是縮成一團,披了件破棉衣,坐在他身邊驅策著馬匹慢慢往前走。

車子一路顛簸,並不舒坦,有時,那劇烈的顛簸幾乎能夠把他的心顛碎在胸膛中。但是,這種疼痛並不可怕,至少,比起長壽閻王毒發,算不上痛。

看著身邊的驀嫣,他一直不說話。

他想說,可卻不知該要說什麼。

破馬車顛顛簸簸地行進著,大約在午後,到了一個很有些偏僻的村落。那村落裡人不多,可泰半是老幼婦孺,據說,因著之前北夷要出兵攻打青州,村落裡的男丁幾乎都服役去了。許是花了錢買通了官府,這村落裡唯一的一個富戶卻沒有把獨子送去服役,甚至,還選在今日成婚,宴請賓客。

想是這富戶素行不良,平日就很有些尖刻,所以,婚禮並不見得多麼熱鬧,就連觀禮的人也沒幾個。

為了招攬些熱鬧的氣氛,那富戶便藉口喜事,在自己大門前大肆地派送米糧,就這樣,招攬了不少窮苦人在那裡翹首期盼。

驀嫣駕著馬車路過,因著語言不通,並沒打算上去圍觀,可當她發現那富戶在讓家僕派送米糧時,她很有些興奮了。

“你先等等我!”她像只靈巧的猴子,一下就竄了過去。須臾之後,她抱著好幾包糙米回來了,披頭散髮的,可臉上卻有著滿足的笑。

蕭胤看著她臉上有極清晰的指甲劃破的痕跡,頓時明白她是和那些等著派送米糧的窮人爭搶去了,頓時哭笑不得,心裡有很幾分苦澀的滋味。

“驀驀,你真的讓我很——”他有氣無力地笑著,想要打趣,可是卻好半晌也沒有想出個合適的辭藻用以形容她目前這副蓬頭垢面的尊容:“很——”

“我們已經沒有那麼多錢買糧食了。”驀嫣知道他想說什麼,努努嘴,表情看上去卻並不在意。“再過幾天就要翻越噶達貢大雪山了,要是存糧不足,我們說不定死在山上都沒人知道。”她是個做派實際的人,如今正處在非常時期,為求活命,面子可以隨時抹下來揣進懷裡了。

他大概從沒有機會見到商場季末打折時女人們血拼的場面,比起這搶米的陣仗,那可不知激烈了多少倍。想當初,她可是血拼一族的常勝人物,永遠能夠在人堆裡殺出一條血路,搶到最炙手可熱的物品,而今天搶米,更是不在話下。

蕭胤不再說話,只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將那幾小袋米給放到馬車上,驀嫣趕著馬車出了村落,爾後,她把馬車停在一處隱蔽的地方,轉身又折回了村落。

蕭胤正納悶她是不是又折回去搶米,可很快的,她提了個袋子跑了回來,跳上車便趕著馬兒往前跑,直到跑出了幾里地,這才喜滋滋地把袋子裡的戰利品取出來欣賞。

那是幾隻肥雞,看樣子似乎是剛宰殺洗淨,還沒來得及下鍋的。

蕭胤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裡突然有很不好的預感,再仔細地看看她,發現她的褲腳也短了一截,腿上擦破了一大塊皮,比方才看起來更狼狽了幾分。

“驀驀,這雞是哪裡來的?”

他壓低了聲音,語調裡有著她沒有覺察的慍怒,氣得有些發抖。

可驀嫣並沒有意識到,她還在兀自興高采烈地欣賞著那幾隻雞:“在那送米的土財主後院廚房裡偷的。”拍了拍胸脯,她似乎是心有餘悸的模樣,可臉上卻還帶著笑:“就當是他辦喜事請我們的,不過,他家的黑狗好兇惡,一直追著我咬,幸好我爬牆跑得快。”

聽著她滿不在乎的回答,蕭胤只覺得更生氣了。“你去偷雞做什麼?”他強撐著想要坐起來,可是努力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只能頹然躺在木板上。

“當然是吃呀!”見他想要坐起來,驀嫣馬上把雞放好,一邊扶著他坐起來,一邊解釋著:“我發現還剩下一點參片,便尋思著弄只雞給你熬點雞絲粥,你這麼虛弱,老是喝白粥可不成。本來,我是打算花錢去買雞的,可我不會那北夷鳥語,和那些北夷人說話雞同鴨講的,沒辦法,只好做了這無本生意。”

見他的視線匯聚在她的腿上,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腿被擦破了好大一塊皮,血淋淋的。“沒事,擦破一點皮而已。”她掩飾地笑了笑,這才感覺到痛,卻硬是聳聳肩,無所謂地擠出一個笑臉來面對他:“小傷罷了,用藥酒擦擦就沒事了。”

那一瞬,蕭胤突然發現自己那滿腔的怒氣都成了詞窮的沉默,他不知道該對眼前這個看起來很有幾分狼狽邋遢相的女人說什麼。

他是大漢的孝睿皇帝,從來美食華服,吃穿用度都頗為講究,幾時計較過花費?

而他的女人,從來都理應養尊處優,理應雅緻如蘭;她的纖纖十指,理應是用以撫琴研磨,挽髻貼花的,別說是做粗活,就是沾了搓衣板陽春水,那也是一種褻瀆。他的女人,理應是一身或華麗或素雅的宮裳襦裙,手搖紈扇,在太掖池邊逗魚賞鳥,在貴妃塌上小憩假寐,在文武百官之前接受他的冊封,享受富貴榮華與無盡珍寵。可而今,他沒有想到,他的女人不只為了他抹花了那絕豔的姿容,穿著破爛不堪的布衣,甚至——

她竟然為了他,這麼不計身份地去做這等偷雞摸狗的事,還如此理直氣壯?!

作為一個男人,他是真真正正無言以對。

驀嫣見他臉色很難看,也不敢再說話,只是悄悄地把雞裝進袋子裡,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爾後,她悄悄縮在那裡,偷偷盯著他,看他的臉青得如同即將掀起狂風暴雨的天空,很有幾分嚇人。

她也大約意識到了,可能她的某一些行為不得他的贊同。以他高貴的出身與自負的性子,又怎麼肯接受這嗟來之食呢?而且,他是一個男人,一個素來自負高高在上的男人,他恐怕接受不了如今這般亡命的寒磣光景吧?

“以後不要再去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了,我如今雖然落難,身無分文,到底也還算有一技之長,應該養得起你。”沉默了許久許久,就在她惶惶不安地時候,他卻把所有想說的斥責全都咽了下去,只是頹然嘆了一口氣,使盡力氣抬起手抱住她:“我好歹會幾句北夷語,到了下一座村落,可以去給人治病,換回些吃食的,你不用太過操心。”

本以為他會彆扭很久,可是,他卻突然說了這麼讓人窩心的話,驀嫣有點吃驚:“可是,你的身子不是還沒好麼?”

“不礙事的。”他揚起淡淡的笑,顯得很無奈,那抱住她的雙手像是得了什麼情緒的指示,微微收緊:“只不過,我如今手不太方便,沒辦法開藥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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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雖然蕭胤很不願意面對,但是,他仍舊不得不承認,他向來高傲自負的尊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他自小生在皇家,長於內廷,錦衣玉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曾以為升斗百姓的生計問題不過是小事一樁,如此簡單,可當他淪落到了這一步,他才明白,這些看起來似乎很簡單的事,做起來遠比他想象的要困難無數倍。

在他揚言要以醫術養活她之後,第三日,在進入噶達貢大雪山之前,他們來到了山腳下的那個村落。巧的是,落腳歇息的那戶人家正有人在鬧風溼痛,聽說蕭胤是個大夫,便巴望著能夠討點管用的藥方子。

蕭胤想也沒有想,便脫口用北夷話道:“當歸、防風、麻黃各5錢,秦艽、獨活、續斷、羌活、雞血藤、川芎各3錢,塞進雞腹中反覆熬燉,只取那湯水服用,只要能堅持連服一個月,便可追風散寒、舒筋活絡,就此痊癒。”待得他說完,只見那家人全都傻傻地看著他,那表情像是沒有聽懂。

蕭胤有點不明就裡,直到驀嫣戳他,問他說了些什麼時,他便小聲地用漢語對她複述了一遍,誰知,驀嫣一聽完,隨即以手掩唇,微微不自在地咳了兩聲,湊到他耳邊悄悄為他解惑:“咳咳,凌大夫,這些藥恐怕不太合適他們用。”

“哪裡不合適?”蕭胤蹙起眉,不知道自己開的這個藥方子有什麼問題。

驀嫣無奈地笑了笑。她知道蕭胤平日裡開藥方從不問藥物的價格,總是只管挑那名貴的,罕見的,自然不知道自己方才所說的那些藥材,在如此偏僻的村落,根本找不到。“這些老百姓都很窮,要是有錢去買這些藥材,也就不會來請你看病了。”她眨眨眼,努努嘴,示意他仔細看看人家的貧富程度,為他指點迷津:“你能給他們指點些價格合適的藥方子麼?”

蕭胤有點語塞了,蹙起眉想了好半晌,才算想到一個,也不知合不合用。“經秋霜打過的南瓜藤五兩,洗淨,晾乾,斬成細段,加入五兩甘蔗紅片糖,浸在米酒之中,密封至米酒變紅,便可飲用止痛。”

說實話,凌之昊教他醫術之時,他素來只求捷徑,從不曾費心去想過什麼合用不合用的問題,而且,那些藥材於他而言,哪一樣不是予取予求的,每個限制?他哪裡思考過這些貧苦百姓的承受能力問題?

看著那一家子的懷疑眼神,蕭胤的額角有些抽搐,直到晚些時候上了噶達貢大雪山,他也沒怎麼說話。

入了噶達貢雪山,雪開始悠悠揚揚地飄灑了起來,上山的路已經不適宜再用那木板拼成的破馬車了,驀嫣便讓硬是讓蕭胤騎在馬上,自己則牽著馬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的山路上走。倒不是不想上馬,只因那山路太過險窄,她只擔心沒人牽馬會出什麼意外。就這麼一直走,直走到她的雙腳已經凍得彷彿沒有了,才算是覓到了一個山洞,可以勉強避避風雪。

看著驀嫣忙忙碌碌地準備著晚膳,蕭胤百無聊賴地坐著,長嘆了一口氣:“驀驀,我今日才算知曉,百姓黎民的生計問題,實在是不簡單的一件事。”

說實話,這些生火煮粥一類的事,他什麼忙也幫不上,更何況,這幾日的經歷,使得他深切地認識到,倘若沒了那一層皇權的華麗包裹,他便什麼也不是,甚至連養活自己也很有些勉強。

倘若,他與驀驀只是民間的貧賤夫妻,他便更覺自慚無用,說不定,他連溫飽也無法給她。

說來說去,他有什麼資本自負?

“你總是想得太多太複雜了。”驀嫣熬煮著牛肉湯,把話說得心不在焉地,卻偏偏正中要害:“社會分工不同而已,要是誰都能上得朝堂,下得廚房,這天下還不亂套?”自從上山伊始,她便看出了蕭胤的沮喪情緒。此刻,這安撫性的話,她只是隨口說說,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語中有多麼大逆不道的言辭。

可是,蕭胤卻聽得愣了一愣,繼而不再搭腔。

最近這幾日,他老是從驀嫣的嘴裡聽說一些新鮮的名詞,也不知她是從哪裡撿來的。以前,他每每與她接觸,都是帶有目的性的,從未關注過於目的無關的部分,可而今,他才算發現,這個女子和別的女子有太多不同。

待得香味撲鼻的牛肉湯熬好了,驀嫣成了一大碗遞給蕭胤,示意他先喝了暖暖胃。

“這是什麼?”蕭胤接過去聞了聞,似乎是有點驚訝:“牛肉湯?!”他蹙起眉看她,似乎是要她先解釋這牛肉的由來,有偷雞摸狗的前車之鑑,他看她的眼光總是帶著怪異。

驀嫣嘟起嘴,解釋說這牛肉是那村落裡的人送的,並不是偷的,蕭胤的臉色才算緩和了下來。她有點氣惱,轉了轉眼珠,決定作弄他,便故意湊近了去,添油加醋地解釋:“這是有名的‘三巴湯’,很補的,你一定要全部喝完才成哦。”

“什麼三巴湯?”蕭胤果然上當,嚥下了嘴裡的那一口湯,便立刻詫異地追問。

驀嫣裝作不經意地解釋著:“所謂‘三巴’,就是牛嘴巴,牛尾巴,還有牛——”說到最後的一個名詞時,她故意頓了好一會兒,才故意像是犯難地蹦出兩個字:“牛鞭!”

乍一聽那話,蕭胤的臉一下就僵了,那模樣似乎是恨不得把吞進肚子裡的東西立馬給吐出來。

“哎,別吐別吐,我騙你的!”見他一副要作胃的模樣,驀嫣急了,生怕他真的吐出來,平白浪費了這好食材與她的一番苦心,立刻伸手掩住他的嘴,忙亂地澄清道:“這是牛踺子湯,不是什麼三巴湯!”

蕭胤揚起眉,似是不滿她這麼沒良心的捉弄,便一把拽住那捂住他嘴唇的手,稍稍往前一帶,驀嫣一個不慎,整個人便撞進了他的懷裡。接著,他仰頭,將碗裡的湯倒進嘴裡,俯下頭,一點一滴哺到她的嘴裡,與她一起分享那清淡湯水的滋味和彼此唇舌的溫度,到最後,他與她一起分享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還有他說不出口的點滴情愫。

用異常特別的方式解決了晚膳之後,驀嫣坐在篝火旁,炙烤著那已經溼透的破舊繡鞋,這才發現腳趾上似乎是長了凍瘡,有點疼又有點癢。她不敢告訴蕭胤,怕他又是一副恨自己無用的神色,便將腳悄悄地藏在裙襬裡。

蕭胤似乎不知道驀嫣的小動作有著特別的含義,只是撿過一旁的樹枝,撥了撥那熊熊的火堆:“驀驀,倘若——”他突然出聲,問了一個很是有幾分怪異的問題,也不知是在心裡憋了多久了。“倘若你我當年不曾被掉包,今日,你便是長公主。”說是問題,可細細聽來,卻又似乎不是問題,只是一個充滿感慨的陳述。

“長公主?!”驀嫣在地上拍了拍繡鞋,試圖把上面的濡溼水漬給使勁拍掉,乾笑了幾聲,對這個假設似乎沒有太多的想法:“這事可很難說,要不是太后動用心思把你同我掉了包,只怕,她當年坐不上皇后的位子。”

當年,她剛穿越到這個時空來,所見所聞自然是印象深刻的。直到今天,她都還有幾分感慨,後宮裡的女人,竟然真的和那些宮鬥文裡描述的一樣,能為了那地位與權勢的爭奪,毫無負罪感地拋棄自己的孩子,更遑論是去殘害他人了,真是令人心寒。

這麼說著,她突然瞥了蕭胤一眼,有幾分落寞了起來。

她喜歡上的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那是不是意味著,以後,她也要被迫陷入這後宮詭譎的爭鬥中去?雖然,她記得自己說過,生不入後宮,死不為后妃,可是,這並不代表後宮裡的人不會來找自己的麻煩。

比如,那一早便佔據了皇后之位的,她的表姐——殷賽雪。

“太后素來有能耐。先皇對她,可說的上是專寵,倘若她有心,別說是皇后的位子,哪怕讓你做了女皇,也不會是什麼太難的事。”蕭胤扭頭看著驀嫣,似乎是從她落寞的表情裡讀懂了什麼。他往她身邊略略靠近了些,看她低眉斂目地只管烤著繡鞋,便伸手去,將她的腳從裙百中拉出來,夾在自己的腿間暖和著:“再說,大漢也不是沒有過女皇。”

這個姿勢實在是有點說不出的曖昧,甚至於,比往日相擁著入眠更加令人心馳神漾。不知為什麼,驀嫣突然想起了他那一日去北夷皇宮前的那句話,像是玩笑,又像是認真的,臉不覺便有點紅了。

“你說的是天武女皇吧?”她故意輕咳了幾聲,試圖轉移話題:“那倒的確是個難得的奇女子,可惜,她無子無女,最終還是被侄子逼宮,被迫禪位,落得鬱鬱而終,可見,太強的女人沒什麼好下場。”

對於她的評價,蕭胤笑而不語。

其實,驀嫣並不知道真相。天武女皇也是策劃奪宮篡位的一份子,她傾慕自己同父同母的嫡親兄長晉王,兄妹之間甚至還有了亂倫之舉。她為情而瘋狂,為了他甚至不惜設下圈套,助他弒父篡位,可最終,晉王在奪宮之時中流矢而亡,天武女皇便再也沒了指望。

不過瞬間的功夫,想起這關於天武女皇的遭遇,蕭胤便直覺地想起了葉楚甚對驀驀的情意,心裡突然有點泛酸。“驀驀,倘若你做了女皇,你想要什麼?”他將莫名的醋意藏起來,不動聲色地試圖套她的話。

“親愛的陛下,你這問題實在問得很無趣。”驀嫣白了他一眼,也不知有沒有深諳他的意圖,只是徑自吊兒郎當地反問:“若是我公然在你面前提起有做女皇的心思,那我豈不是犯了謀逆之罪,理當被凌遲處死?”

“我只是說,如果。”蕭胤斂了斂眉,那雙幽邃的黑眸卻是別有含義地盯著她。

他的故意強調很怪異,像是故意要提示她什麼一般。

驀嫣在他的提示之下,瞳眸一亮,不甚在意地聳聳肩,眉間藏匿著一絲狡黠,語焉不詳地從另一個角度開始闡述:“其實,我倒覺得不一定要做女皇,能像九嶷山上的向姐姐那般,擁有一座美男成群的神仙洞府,我便很滿足了。”看著蕭胤的臉色有點怪異了,她不動聲色地忍住笑意,只當視而不見,繼續高談闊論著自己的偉大理想:“裡頭的美男最好是如向晚楓那般年紀的,酷一點也無所謂……最好還能夠有葉楚甚一般的相貌與風度……好吧,其實,我得要承認,聶雲瀚那樣的身材也不錯……來點像尉遲非玉那種異族血統的也甚好……對了,蓮生那小子也蠻讓人順眼的,就是看著身量單薄了一些,要是再長個幾年……”

聽她只差沒掰著手指一個一個地數著自己覬覦的物件,說來說去,都似乎和自己無關,蕭胤沉默了良久,眸光在夜色中越發銳利,直到垂下眼,微微闔上,眼睫毛輕輕顫動,他這才似笑非笑地應了一聲:“驀驀,你的胃口還真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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