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之上,蕭胤一身赤紅的袞冕,端坐上位,似笑非笑地看著頂著紅蓋頭的驀嫣,那玩味的眼神,一點也不像是個稱職的主婚人,倒像是個無聊至極來看雜耍的。

繁蕪的禮節,喧鬧嘈雜的環境,好不容易,輪到新人拜堂了。

拜過了天地,喝過了合巹酒,按照禮節,正當兩個喜娘要摻扶著驀嫣,為上座的蕭胤斟酒進獻之時,驀嫣頭上的紅蓋頭卻突然滑掉在了地上。

不明所以的喜娘誤以為紅蓋頭落地,是驀嫣動作太大所置,正打算拾起來替她整理一番,不料,卻剛好看到驀嫣唇角源源不絕地流出殷紅的血。

其中一個喜娘被嚇得尖叫一聲,另一個則是臉色煞白如紙,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好幾步,一個不留神,撞倒了放置著白玉花瓶的桌案。

花瓶落地,極清晰而響亮的破碎聲。

整個熱鬧的喜堂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頓時鴉雀無聲。

轉過頭,驀嫣看著近在咫尺,滿臉不可置信的聶雲瀚。她的唇中湧出大量的鮮血,如同開出了一朵又一朵悽豔的血牡丹,綻放在大紅的錦緞霞帔上,最終隱沒不見。

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她無人扶持,失卻了依靠,不良於行的腿倏地一軟,頓時跌倒在地,卻還是努力地在地上掙扎,伸出手臂,想要用盡全力去夠到聶雲瀚那皂色的靴子,卻始終差了那麼一點點的距離。

“聶……將軍……你……幾時……帶我回……青州……去……”

當她有氣無力地將最後的問題自唇縫裡擠出,還沒得到任何答覆,頭便頹然歪向一旁,似是已經斷氣了。

像是一朵盛放的紫藤蘿,在風中打著旋,如此悠閒而自在,又像一隻透明的蝴蝶,嫵媚地在空氣中飄忽遊離著。

最終,紫藤蘿猝然凋謝,蝴蝶翩然而去。

她的手,微微蜷著,似是想努力抓住什麼,可最終,卻什麼也沒有抓到。

聶雲瀚瞪著眼前這駭人的一幕,全身的血液仿似瞬間便被抽光了。

他的眼前,不斷閃現的是她充滿期待與憧憬的微笑,耳邊嗡嗡嗡地,不斷迴響的是她小心翼翼的詰問。

聶將軍,你說過,你會帶我回青州去,對麼?

他的呼吸,凝滯了。

喜事,瞬間變成了慘禍。

這在一些人眼中,是意料之外,可是在另一些人眼中,這一切,卻也成了意料之中。

“尉遲非馳!”

半晌之後,眾目睽睽之下,聶雲瀚發出一聲怒吼,轉身瞪著不遠處的尉遲非馳,那英俊冷漠的雙眼則是射出兇厲地精光,眼裡的點點星火瞬間便燃燒成了烈焰熊熊,篤定的斥責,一字一頓的控訴,令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駭然:“是你!你在她的酒裡下了鶴頂紅!”

“鶴頂紅”這三個字一出,眾人頓時譁然,目光全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了尉遲非馳的身上。

尉遲非馳沒有意料到聶雲瀚會有這樣強烈的的反應,竟然當面揭穿了他的陰謀。面對斥責,他登時啞口無言,腦子裡一片空白,那錯愕的表情在聶雲瀚的眼中,儼然成了無法辯駁的預設。

“錚”地一聲抽出長劍,聶雲瀚毫不留情地往前一送,那鋒利的三尺青鋒,盡數沒入尉遲非馳的胸膛之中,連血也沒有噴出半分,足以顯示出他下手的快很準與毫不留情:“我說過,你敢動她,我定不會放過你!”

尉遲非馳全無防備,也沒有預料到聶雲瀚竟會翻臉不認人,真的對他狠下殺手。此刻,他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瞪著那刺入胸膛的長劍,雙手按著腰間那尚未拔出的刀,健碩的身軀緩緩地往後倒下,甚至沒有來得及將滿腹的不解和疑惑說出來,便就此一命嗚呼。

喜堂之上,兩具屍體橫陳於地,而聶雲瀚則是呆呆地看著躺在地上的驀嫣,黑白分明的瞳孔內迸出一道道血絲,猶如一個著了魔的惡鬼。他手中的長劍上,尉遲非馳殘留於上頭的血還在不斷滴落,在地毯上繪出驚心怵目的怪異圖騰。

看熱鬧的人們見到如此變故,生怕成為被殃及的池魚,全都避之唯恐不及地一鬨而散。而衛王府派來送嫁兵卒們,聽說尉遲非馳毒死了郡主,慘被聶雲瀚一劍誅殺,都被嚇得面無人色,瞬間人去屋空,驚慌失措地各奔東西,跑得一個不剩。

整個喜堂之上,只剩下寥寥數人,全都仿似被驚呆了一般,一動不同,如同在原地生了根。

而一身喜服的葉楚甚態度卻平靜得不可思議,只是擰著眉,冷眼看著眼前這一切。他雖然將自己的情緒藏得很好,可是,那緊緊抿起的嘴唇卻顯出那隱忍多時的怒氣,無端端地出賣了他。

至於蕭胤,他依舊坐在上位,用手掩住嘴,似是接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可是,誰也不知道,他掌下所掩飾的,恰恰是唇角忍俊不禁的笑弧。

半晌,聶雲瀚手中的劍“咣噹”一聲掉落在地上。他雙拳緊握,呆呆地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驀嫣,想起她伸手拉著他衣角時那全然信任的眼神,難以言喻的刺痛在心底一陣一陣地肆虐著。

然後——

在他哀慟悲傷的目光中,驀嫣慢吞吞的翻身坐起來,將嘴裡殘留的“血”呸呸呸地全都吐出來:“狸貓,這血為什麼這麼苦?!”她一邊吐,一邊哀叫地用袖子胡亂擦拭著嘴唇,五官幾乎皺成了一團,似乎恨不得把舌頭也一併吐出來:“好苦好苦,你該不會是為了整治我,在裡頭摻了黃連汁吧?”

聶雲瀚錯愕當場,懷疑自己看見的一切都是幻覺。

她不是明明因為飲了毒酒,中鶴頂紅之毒死了麼?

怎麼現在——

“驀驀,你的演技真是堪稱精湛,將一個無依無靠受盡欺凌的孤女演繹得入木三分。”見到她死而復活,蕭胤笑得很是開懷,似乎心情很好,毫不吝嗇地出聲稱讚:“你這借刀殺人的計策甚好,實在是令朕佩服不已!”他雙目炯炯有神,卻又幽暗難測,那帶著笑意的眼角凝著詭譎,像是只要被他望上一眼,就會被徹底看穿,任何秘密都藏不住。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須臾之後,聶雲瀚終於反應過來。

原來,自己中計了!

她的絕望,哀愁,消極,悲觀,甚至是步履維艱,強顏承歡,全都是假的。

自己拿真心待她,可她卻……

“你竟然騙我!”

他被蕭胤話語中“借刀殺人”那四個字給刺傷了,惡狠狠地瞪著驀嫣,咬牙切齒地從唇縫裡擠出三個字,字字皆是怨毒與憤恨。爾後,那高大的身軀毫無預警的朝著她撲了過去,身形如鷹似鷲,捲起一道凜冽的勁風,似乎是打算一把扼住她的咽喉,將她給活活掐死以洩憤。

眼見他撲了過來,驀嫣嚇得倒抽一口氣,細細地尖叫一聲,閉上眼,縮著脖子,在心底大呼死定了。

等了好久,也沒有等到那預料中會扼住她脖子的手,她賊溜溜地睜開眼,這才發現,原來,就在聶雲瀚撲過來的瞬間,葉楚甚眼明手快,趁亂點了他的穴道,而他的手,離她的咽喉,不過一寸的距離。

“嘿嘿,嘿嘿。”驀嫣近乎是癱坐在地上,冷汗在緊張之後,從毛孔中透出來,溼了後背。面對著聶雲瀚通紅的雙眼,她笑得很有幾分尷尬,妄圖用解釋緩和他的怒意勃發:“聶將軍,你莫要太生氣,其實,我也不過是走投無路,施行些權宜之計罷了……”

其實,她演的這場戲,自然是希望博取聶雲瀚的同情,倘若真的有一心要置她於死地的人,也能夠借他的手除去。而且,那些趁亂潛逃的士卒們會將訊息散佈出去:尉遲非馳居心叵測,毒殺了昭和郡主,爾後,被聶雲瀚一劍刺死。

這樣,遠在青州的尉遲非玉短時間內定然不敢再輕舉妄動,否則,便無疑是自對號入座,承認自己有指使胞弟毒殺郡主以做造反藉口的意圖。

然而,對於聶雲瀚而言,他殺了尉遲非馳,尉遲非玉自然不可能心無芥蒂,那麼,他即便是回到青州,也決計找不到立足之地了。若是可以,她會盡全力說服他倒戈相向,將他收歸己用。

此計,雖然不怎麼光明磊落,但絕對是一箭三雕。

只不過,聶雲瀚此時並不理會她的解釋,只是瞪著她,滿臉罩著寒霜,那雙眼,蓄積著遭欺瞞哄騙之後的傷痕軌跡,閃著悲涼而卻淒厲的光,看上去比臘月裡的刺骨的寒風更冷上好幾分。

“你騙我!”他咬緊牙,恨恨地閉上眼,或許是因被迫壓抑著怒氣,太陽穴上青筋條條浮動,微微地跳動著。

面對他的指控,驀嫣只能縮著脖子,無奈地噤聲,不再試圖解釋什麼。

因為,從他那冷峻的神情中,她已經看出了,這個男人,不會再向她輕易妥協,也不會再相信她所說的話了。

哎,看來,要勸他倒戈相向,只怕是很難了。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