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的一個清晨, 簡凡來報, 梁昔儀走了。

葉落抬手擋了擋眼睛,為什麼連晨光都會刺眼了?

簡凡看了看她,“梁昔儀臉上的神情, 很平靜。”

葉落點點頭,很久, 才道,“或許這對她來說, 是最好的結局。”對於一個毀容, 殘疾,被夫婿拋棄卻又曾經尊貴無比容顏無雙的女子來說,這樣離開, 真的算得上是一種解脫了。

葉落沒有去見梁昔儀最後一面, 她只是遠遠的,看著大火燃起, 又熄滅。當一切歸於平靜, 她輕輕閉眼,“你走吧,我答應你的事,定然會做到。”

奉定城中,有葉星揚指揮, 很快將之前那場大戰造成的建築和防護措施毀壞重新建立起來。

校場之上,殺聲陣陣,軍容嚴整。看臺上的葉星揚, 黑衣銀甲,長劍在手,格外意氣風發。

葉落站在臺下看著,眼裡,有淡淡暖色。

“怎麼了,後悔當初非要扭著他當哥哥,跟著姓葉了?”風間影從後面走來,與她並肩站著,看向葉星揚。

葉落嘆口氣,“我只是有種吾家有男初長成的感覺!”

風間影被噎到,半響才道,“小葉葉,你以為葉星揚是葉天下那個小屁孩?”

天下啊?葉落收回視線,“風間,你說天下會不會喊姑姑了?”

風間影怔了怔,繼而緩了緩神色,“嗯,我們該回去看看了。”

葉落笑笑,“風間,收拾東西吧!”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天下,葉星揚,從此以後,也有一方他的天地,不會因為她的存在黯淡了自己的風采,也不會因她而掩蓋了自己的光芒 。

奉定城外,當日鮮血滿地,屍橫遍野的景象已不可見,散發著泥土芳香的田野間,只餘一片安寧。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兩騎飛馳而來,直至城門口,率先到達的葉星揚勒住了韁繩,轉頭看向身後,眼睛亮如晨星。

葉落隨後而來,跟著勒住了馬,喘了口氣,看向他,笑意盈盈,“星揚,我現在跑不過你了。”

葉星揚俯過身去,牽著她的馬韁,“跑不過,就慢慢走吧。”

葉落沒有再說話,任他領著,向城內走去。

葉星揚稍稍領先半個馬身的位置,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好一會兒,道,“小姐,你要走了吧?”

“是啊。”

“……”

葉落看著他的背影,高大寬厚,早已不是記憶裡將她整個人罩在懷裡也擋不住大雨將她淋透的瘦弱少年了,原來歲月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將完成將一個人從內到外從青澀向成熟的刻畫。

兩人沉默著,一路走回營房。

葉星揚跳下馬來,仰臉看她的時候,一臉的平靜,只有一如既往的溫暖平和,“小姐,下馬吧。”他伸出手來。

葉落沒動,葉星揚也不催她,葉落眼睛一眨,突然從馬上跳下來,葉星揚飛快的伸出另一只手,將她抱個滿懷,“小姐……。”

葉落緊緊的抱了抱他,“星揚,你永遠是我們葉家的星揚。星揚,保重。”

“好!”良久之後,葉星揚回道。

葉落知道,葉星揚也知道,或許當一切走回正軌,葉家也不可能再復昔日的平靜。葉落,是先皇御筆親定的皇家媳婦,無論何去何從,都絕不可能再是尋常。

此日一別,誰也無法預測,再見面時,又將是何種情景。

葉落離開奉定城的時候,君泓與君諾之間的對峙已經日漸激烈。兩人各自坐陣軍中,短兵相接,各有輸贏。

只是,凡是與君諾那支死亡之師對上的軍隊,皆是傷亡慘重,一時之間,君泓手下,除了虎賁營還可與之對抗一二之外,其他軍隊都是一聞對方名號,便開始膽戰心驚。

葉落一離開奉定城,便讓簡凡和桑榆回去保護天下,而她自己,則帶著風間影一路北上。

“公子,你不去與皇上會合?”

“我去幹什麼?”

“聽說,那支從死亡之谷出來的軍隊,十分厲害,皇上暫時束手無策。”

葉落笑笑,“他既然束手無策,我也一樣無能為力。”

風間影扭頭看她,一副驚奇的模樣,“公子,我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

“撲哧!”葉落失笑,“風間,我也不過是個凡人。”

“可是,我們真的不去看看麼?”

“不去了。”葉落一揚馬鞭,“我們去找蘇誠。”

她相信君泓的能力,如果連他都對付不了的人和事,她去了也只是枉然。如果真的要幫他,現在去找蘇誠,或許是更重要的事。

從驚鴻那裡,她已經知道,京城中凡是有動搖之意的老臣,皆已被君泓放離,雖然目前各部都已經有了繼任者,目前看來,尚不致分崩離析。但是自古以來,新皇繼位,朝臣動盪便是兵家大忌,新人雖然有銳意進取之利,卻也有虛浮冒進之敝。朝廷中事,有很多秘辛和行事規則,不足為外人道,卻暢行歷朝歷代朝野上下經久不衰。

他日君泓重振朝綱,光有新進勢力,是絕對不行的。一朝之立,明君之道,僅靠武力也不足以成就。蘇誠,是當世大儒,論其心性才情威望,絕對是君泓立威立朝的絕好助力。

雖然因蘇婉兒之故,他一心求去,但是她還想再試一試,就算不能說服他重回朝廷,能得一些建議也是好的。

不過,在去找蘇誠之前,她還有另外一件事做。

不是她崇興未來皇后所要做的,而是她葉落女子身份必須要做的。

她和風間影在鄉間幾經周折,終於在雜草堆裡,找到了一個貌似是墳墓的土堆。

風間影看看手裡的紙條,有些懷疑,“公子,你確定梁略的情人就是埋在這裡?”

“我不確定,不過……。”葉落俯下身去,扒開雜草在石碑上辨認良久,“從墓碑上的字來看,應該就是這裡了。”

“梁略曾為一朝之相,又虧空了國庫中那麼多金銀財寶,就把他所謂深愛的女人葬在這樣的地方?”風間影不可置信的四處望了望,“若不是此處地處高位,背風乾燥,早就被風雨侵蝕得一點痕跡不留了,哪還能找得到此處有這麼一個墳墓。看來這些人所謂的深情,也不過如此。”

葉落搖了搖頭,“或許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是梁略在保護她呢。你想,梁略位高權重,樹大招風,若是將她風光大葬,那她還如何能得如今的安寧?再說了,人死如燈滅,如果是我,我是寧願活著的時候,愛人對我好。死了,對我再好還有什麼用,我以後死了,一把大灰,連骨灰都不必替我收拾了,隨風四處飄散,浪跡天涯,何等瀟灑自在!”

“我同意,”風間影蹲下身,將梁昔儀的骨灰盒拿出來放到墓碑前,“反正我肯定會死在你前頭,你的骨灰要怎麼處置我是左右不了了。”

葉落瞅瞅他,“那要不我們一起死?以後骨灰還可以結伴去快意江湖。”

“我也同意,如果皇帝陛下不反對的話。”

“…….。”

山風漸起,這裡,卻沒有絲毫涼意。

葉落將梁昔儀的骨灰安放後,隻立了一塊無字碑,“梁小姐,但願在另外的世界裡,你能不受聲名身份所累,得到你渴望的安寧和幸福。如今,將你葬在你父親最掛念的人身邊,或許,你們的魂魄能在此相聚,再續父女天倫。”

從懷裡掏出梁昔儀轉交的木釵,想了想,又道,“梁相,無論你生前我們有何過節,都不過是各為其主,各有立場,現在我替梁昔儀完成你的遺願,就當時我們之間所有恩怨,一筆勾銷吧。”

風間影拿出隨身短刀,蹲在舊墳前的地上挖土,一邊挖一邊說,“公子,你說世事是不是變幻莫測,變得甚至有些好笑,誰能想到,梁略的遺願,居然是由你來完成?”

“話多,快挖。”

“不是,公子,咦……。”短刀碰到硬物,叮叮作響,風間影苦著臉,抬起頭來,“公子,下面是大石頭,算了,就這樣埋了吧。”

葉落湊過頭去看了看,皺皺眉頭,“不行,埋這麼淺,下幾場雨,釵子就會露出來被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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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下面是石頭哎,”他又將旁邊的泥土撥開了一些,“而且是好大一塊石頭!”

葉落將手掌貼在石頭上,運力試了試,果然很厚。如果勉力震碎倒是沒有問題,只是旁邊的墳墓近在咫尺,她碎石之時難免會震到其安息之地,萬一用力不甚,很可能碑飛墳裂,這才真是罪過大了。

她站起身來,“風間!”

“怎麼了?”

“去找鋤頭和鐵鍬來,我們試試看能不能把這塊石頭搬開。”

“啊?”

“去!”

直折騰到太陽西下,兩人才將大石頭移開,累得是精疲力盡。

大石移開之後,便形成了一個大坑,葉落跳下去,將用油紙包好的木釵放到泥土裡,可是手剛接接觸泥土,便覺得有些不對。觸手處,寒氣逼人,她將泥土又輕輕撥開了一些,突然叫道,“風間。”

泥土下,赫然是一隻通體碧綠的匣子,晶瑩剔透。

“難道說這是梁略為這支木釵準備的匣子,那當時幹嘛不乾脆連木釵一起埋了?”風間影迷惑不解。

葉落將匣子開啟,盒內裝的,是一個令牌,和一封信。

信的表面,寫著,“吾兒親啟”。

葉落抹抹額頭上的汗,遲疑了,這是梁略給梁昔儀的,若是她開啟了,豈不是變成她是梁略的女兒?

風間影可不管那麼多,一把搶了過來,“我替梁昔儀看看。”

信一開啟,他臉色就變了,信寫得很短,他很快就看完了,然後,抬起頭來,臉色古怪,“公子,原來古人說好人有好報,是真的。”

信是梁略寫給梁昔儀的,信中告訴她,所有梁家死士的分佈和名單,以及如何聯絡和指揮死士的方法,包括死亡之谷中的軍隊,都在信中列了出來。而隨信所附的,便是指揮死士的最高級別的令牌。

葉落看完,不由得連聲讚歎。

梁略好深的心計,他當初告訴梁昔儀是五年之後來完成他的心願。五年,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若是君諾兵敗倒也罷了,若是他勝利稱王,梁昔儀貴為皇后,若然君諾依舊對她情深義重,那麼自然無須再說,若是君諾對她不起,那麼梁略也給她留了足夠的資本來保護自己。

而且即使到了此地,他也是層層設計,若不是誠心誠意想要為他完成心願的人,斷然不會完好無損的找到這只匣子,就算找到了匣子,君諾帝王之尊也不會以“吾兒”的身份將匣子開啟。

自然,匣子中所盛的東西,便會交到梁昔儀手中。

可惜,他沒有算到的,是君諾比他想像中心狠,他甚至沒有等到那麼多年,就已經逼死了梁昔儀。

葉落嘆了口氣,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風間,你即刻起程,將信和令牌交給君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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