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絲輕揚, 眼神裡, 卻有淡淡的殺意,不凌厲,卻凜冽。

這樣的葉落, 是風飛絮從未見過的,他記憶裡的落落, 從來笑容燦爛,純真熱情。

可是無涯, 陪伴了葉落最多年的無涯, 卻在此時退了開去,低垂的眼裡,有了濃濃的熱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逆鱗, 這一次, 傷了葉家府兵是對小姐最深的傷害了吧?

風飛絮當然不會和葉落動手,不管最後是誰輸誰贏, 相對結果來說, 更讓他痛心的,是葉落的態度。

她,居然對他拔劍?

他揚眉,看向她,沒有動, 也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看著她。

葉落的劍, 拔出,卻遲遲無法舉起來。

為什麼,他的三箭可以如此毫不遲疑,她對他,卻連舉劍都覺得困難?

他們,究竟是為什麼走到了這種地步?

拼命的憋回眼淚,她高高昂著頭,“我要還魂玉。”

風飛絮沒有動,風間影和桑榆互相看了看,也遲疑著不敢動。君泓沒有去看旁人,他只是注視著葉落,一瞬不瞬。

而葉落,短暫的停頓過後,手一緊,直直向風飛絮刺去。

風飛絮不閃不避,葉落睜圓了雙眼,卻在靠近的瞬間,錯步移了開去,劍風,劃破了風飛絮的衣襟。

風飛絮眼裡,有了清淺笑意,她終究還是不忍心。

葉落丟下劍,飛快的掀開了他的衣服,背上,包紮好的地方已經滲出了血跡,“你怎麼會受傷?是誰?”聲音帶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顫抖。

剛剛一接近,她就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傷他至此?

風飛絮一直強撐著的身體晃了晃,葉落連忙伸手扶住,他靠在她懷裡,蒼白的臉頰上有不正常的緋紅,他笑了笑,“沒事,我休息一會就好了。”

說著,他便閉上了眼睛,嘴角,有安心的弧度。

夜很深了,葉落抱膝坐在營房外,桑榆在火堆上添了一些柴,又安靜的退了開去。

葉落凝視著跳躍的火苗,周圍都很安靜,彷彿世間,只有她自己。

當年下山時,師父曾經說過,所有藝成下山的弟子,終身不得再回蒼霧山,除非他願意見,那也必須在迷霧谷中等待他的傳喚。

還魂玉雖然有起死還魂之功效,但是也必須是被救之人還有最後一口氣在。當時師兄以為她已然遇難,不敢再有絲毫耽擱,所以硬闖蒼霧山。

還魂玉是當年師兄上山之時,由當時花間國的國主送給師父以換取對師兄的全心教導的,所以珍藏在師父的臥室之內。師兄的硬闖,觸動了重重機關毒物,兇險異常,若不是師父及時施治,他恐怕也已遭不測。即便如此,他仍然身受重傷,取得還魂玉後,他又馬不停蹄的趕回奉定,直到進入奉定城,見到君泓,才知道她還活著。

無涯說,當時師兄喜極而泣,說經此一役,他才知道什麼是不可失去的。

無涯還說,師兄不是故意藉此難為她,他只是捨不得再一次與她分離,想要永遠在一起而已。

葉落用手蓋住了眼睛。

師兄的深情,她從來都相信。只是今時今日,讓她何去何從?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她沒有回頭。

來人將一件披風蓋在她的身上,然後,在她身旁坐下。

“你,會和他走嗎?”

葉落扭過頭來了,忽明忽明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君泓,我變成了葉落,你好像沒有什麼反應?”按理來說,他不該是非常生氣麼?欺騙了他這麼久,久到她的心裡,都已經生出了愧疚。

君泓撿起掉落一旁的細柴,隨意撥弄了幾下火堆,才道,“我已經問過風間影了,是我自己笨。”

說到這裡,他不是不懊惱的,其實他有很多的機會可以發現她的身份,卻都被他自己錯失了。

也或者,是他從未對她生過疑心。

不管怎麼樣,他還是在心裡對自己很是鄙夷了一番,過了一會兒,他又突然咧開嘴笑了,如果葉知是女人,那麼以前葉知所說的那些顧忌豈不是都不存在了?

葉落很無語的看著君泓一個人在那兒笑,她是男是女,其實並沒有她想的那麼重要麼?

“葉知,你會和他走嗎?”自個兒暗喜夠了,他還記得要繼續這個話題。

“君泓,我是葉落,不是葉知。成為葉落的我,還能再做崇興的丞相麼?”葉落淡然一笑,“戰場上,朝堂上,都不會再有葉落的位置。”

“不是的,葉知…….。”看到她臉上神色,他頓了頓,才道,“葉落。”他伸出手去,用力的握緊她的,“就算不在朝堂,不在戰場,我也想你留下來,陪著我。”

他的眼睛,在這夜色裡,亮若辰星,“不管你是葉知還是葉落,我知道,我想要的,就是你。你是葉知的時候,為我出謀劃策,助我平定天下,我固然欣喜,但是現在你是葉落了,即便再不能為相為將,只要陪著我,我也是高興的。”

他伸出手去,輕輕拉住她的,“葉落,你不要跟他走,好不好?”

不是不心慌的,在她還是葉知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了她對風飛絮的異常情愫,現在想起來,當日城門外一曲高歌,早已訴盡深情和不捨。而今,他從風間影的嘴裡,又知道了她和風飛絮之間的十年相知,十年相戀。

十年,那已經足夠讓一段愛情刻骨銘心。

他不知道,他要如何做才能與那已經無法參予的十年相比。他握著葉落的手,太輕怕握不住,太重,怕她覺得有負擔。

“葉落,你留下來。”

留下來啊!留下來以什麼樣的身份站在他的身邊,為後為妃,還是,做一個連她自己也說不清身份的皇帝身邊的女人?

葉落抽回手去,“我現在,只想讓星揚醒過來,其他的,暫時不想去想。”

她不敢回頭去看君泓,只是現在,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何去何從,又如何能給得出答案。

風飛絮還是給了還魂玉,而君泓,照例兩大碗血,只不過,經此一役,他體內的火鳳花算是被完全催化了。

韋崎扶著他走過葉落身邊的時候,他說,“可惜以後再也用不了了。”

葉落本來還在憂心著葉星揚,一聽他這話,又想氣又想笑,“你當你自己是藥人啊。”

君泓倒沒回話,反倒是隱忍了許久的韋崎冒出一句,“你可不就是這樣利用皇上的。”哼!最毒婦人心!

葉落本來是想反駁的,不過憋了一半天只憋出來一句,“你還是先去休息吧!”仔細反省了一下,韋崎說的不無道理啊!

就連正在為星揚施治的簡凡,也禁不住的臉紅了一下。當然,他低著頭,沒人發現。

一天一夜,葉落都沒有走出帳篷,她守著葉星揚,半步不離。

風飛絮來了兩次,卻都只在帳門外站了一會兒,便安靜的離開了。

他這樣的男人,自然懂得什麼才是好的時機。

當黎明的曙光又一次出現的時候,葉星揚也醒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渾身像是散架了又重組合好一樣,重得不像他自己的。

耳邊,沒有那熟悉的喊殺聲,葉星揚心頭一驚,戰場,廝殺,還有小姐。小姐,小姐呢?

懷裡很空,他是不是弄丟了小姐?用盡全身力氣,他卻睜不開眼睛,“小姐!”

那聲音,滿是絕望和惶恐,他以為他是在狂喊,卻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就連近在咫尺的葉落,也趴在床頭繼續睡得很香。

“小姐,小姐!”他一聲一聲的叫著,那麼驚慌。

葉落這次醒了,一睜開眼便看見滿頭大汗,臉部扭曲的星揚,頓時又驚又喜,“星揚,你醒了?”

葉星揚猛地眼開眼睛,一看見她,眼淚便大顆大顆的滾了出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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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星揚,我在。”

葉星揚不顧全身疼痛,雙臂一伸,便把葉落緊緊的抱在懷裡,啞聲泣道,“小姐……”似乎只要叫著這個稱呼,便可以安撫他所有的不安。

葉落沒有說話,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撫著他的背。過了好一會兒,葉星揚才冷靜下來,當然,也就慢慢的想起之前的事,他記得,他之前已經醒過一次的,“小姐,你沒有答應風飛絮吧?”

“沒有,星揚讓我不能答應的,我當然不敢。”

葉星揚這才放下心來,順著葉落的手,慢慢躺回去。元氣大傷的人,當然支撐不了多久,放下心來,葉星揚很快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

葉落這才掀開簾子走出帳外,只覺得,天,格外的藍。只不過,她的好心情沒有持續很久,風飛絮和君泓都站在外面,風間影一臉苦色外加萬般幽怨的看向她。

“葉星揚醒了?”是風飛絮走了過來。

“這你也能算到?”

“當然,看你臉上的神色,就知道了。”風飛絮臉上帶笑。

葉落的臉上,也帶著笑,“師兄,我們走走吧。”

“葉知!”君泓叫了她一聲。

葉落回頭,“我很快會回來,還有,我叫葉落。”

風飛絮看了她兩眼,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你跟崇興皇帝之間,似乎少了些君臣禮儀?”走出去一段距離,他才說。

“嗯,對著他生不出崇敬的感覺,”葉落嘆了一口氣,“對了,師兄,你的傷好得怎麼樣了?”

風飛絮按了按肩膀,“風間影的醫術很好。”

“師兄,你在花間國內,還好吧?”

風飛絮“哼”了一聲,“就憑那些人,還不成氣候。”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離了軍營,葉落停下腳步來,看著他,躊躇了很久,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風飛絮看得有趣,“落落,我很少見你這個樣子,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

葉落一咬牙,“師兄,風則膽小慎微,嫉賢妒能,而且,權力慾望太重,不會成為一個傑出的君王。你如果真的要為花間國著想,不如,不如取而代之。”

“我怎麼…….。”

“師兄,”葉落打斷了他,“我不管你曾經對你的皇兄許諾過什麼,但是你不該只對一個皇帝負責,你要為之負責的,是整個花間國的百姓。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風則的資質,更何況,現在不是你要對他做些什麼,而是他準備對你做些什麼。”葉落看得很清楚,若不是風則從中作梗,風飛絮絕對有能力和崇興一戰到底。如今功虧一簣,又還損失了那麼多飛絮軍,實在是令人扼腕嘆息。

如果風則能夠完全信任風飛絮,而不是恐懼於他拿下崇興之後與君諾合作,再反過來會影響到他的統治地位,這場仗,絕不可能到此為止。

沉默了很久,風飛絮才道,“落落,你給我說這些,是因為你不打算和我一起走了嗎?”

“師兄,我不能和你走了,至少現在不能。”葉落低下頭去,“我的五百府兵,他們鮮血的熱度尚未散去,我能理解你的立場,卻並不代表我的同伴,可以毫無怨由的死在你的算計之中。此時此刻,我若和你離開,置他們於何地?再說,師兄,我此時和你離開,無疑會讓風則更多一個藉口來對付你,你自己還處在這風口浪尖上,我又何苦再增加你的負擔。”

風飛絮定定的凝視著她,“最重要的呢?”

師兄,果然瞭解她,是的,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君泓。我既然承諾會陪他走到底,便不會半途棄他而去。這是我的承諾,也是我的責任。”

“落落,你,對他有意了?”就算不至於是愛,但是,是心動了嗎?

葉落抬起頭來,迎視著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深遂,深得像是要把人吸進去,再也看不清楚。君泓的眼睛,卻是不一樣的,清若溪水,朗若明月,在她的面前,永遠清新明亮,簡單透澈。

他的感情,乾淨得不帶一絲雜質,明明白白的放在她的面前,從來沒有動搖,從來不曾更改。就算那個時候,她還是葉知的身份。

葉落的嘴角,有了隱約的笑意,“師兄,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一個人,明明有著最至高無上的地位,來自我認為最骯髒複雜的地方,卻有著那麼澄澈的感情。他一心認定了我,便不管我是男是女,不管我對他有多少隱瞞,便執意的付出他的感情,他的全部信任。師兄,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心動,但是,我承認,我被感動了。在我最需要愛的時候,在我最孤獨無助的時候,是他,在我身邊。”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拎緊,絞得發痛,風飛絮緊緊的握著拳頭,看著眼前,眼神明亮說著另一個男子的葉落。

他從來沒有想過,他的落落,會愛上除他以外的其他男人。他一直以為,無論走多遠,只要回到原地,落落,就還在那裡。

“落落,那麼我呢?”

以風飛絮的驕傲,原該轉頭就走的。但是,面對他此生最愛的女人,他仍然要得到一個答案,儘管咬緊的牙關,已經透出的血腥味。

“師兄,從哥哥走的那一天開始,我已經開始努力,努力不再愛你,努力當你只是師兄。就算現在還不算成功,但是,師兄,我已經做得很好。”

“努力不再愛我,卻努力接受君泓,是嗎?”風飛絮問她。

“是。”她淚眼朦朦,卻仍然回答了他。

“我懂了。”他轉身,再也沒有回頭。

葉落看著他的背影,漸走漸遠,然後在視線裡變得模糊。

他和她,以後,就真的各自天涯了。

她慢慢走回去,君泓果然還站在帳篷外,“你回來了?”

“嗯。”

“他走了。”

“我知道。”

君泓陪著她站了一會兒,才道,“如果是我,我才不會就這樣走。”

葉落扭頭看他,眼睛紅紅的。

他說,“如果是我,一定把你搶走。”

“如果搶不走呢?”

“那就留下來,死皮賴臉,你心軟,總有一天會答應我的。”

葉落無語,“幸好他不是你!”

“對,幸好他不是我,要不然你不想離開他怎麼辦。”

有人見過這樣厚臉皮的人麼?葉落的心,已經被他氣得再也無力悲傷,“算了,我去看看星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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