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旗鼓相當的對手, 其實是件極幸福的事。

前提是, 已經成為對手的兩人不曾有過那般深厚的情誼。

從橫斷山上下來,葉落與風飛絮,便是正式的各據一方, 正面而戰。

風飛絮佔盡先機,兵強馬壯, 而且成名多年,老謀深算, 戰場經驗豐富, 葉落在兵力方面雖然略遜一籌,但是她勝在出其不意,機動靈活, 一時之間, 倒也不至於太過吃虧。

本來,兩人的相持時間可以更長的。

不過, 凡事就怕有個轉折。

在崇興的京城, 戶部籌集出來的糧草,剛送出城門就被一群來歷不明的百姓攔住,聲稱朝廷為了戰爭濫用民力,大肆盤剝百姓,居然搶走了一家老小的口糧。護糧的軍隊寸步不讓, 百姓便上前哄搶。

結果可想而知,手無寸鐵的百姓死傷無數,倖存的, 全部被押入京城大牢。

易驚鴻尚未開堂審理,當夜所有被關押的百姓,便全部暴斃。訊息傳出,引起民憤,又一批百姓圍攻東城門,聲稱要討個公道,於是,又有軍隊出現,至此,矛盾大大激化。

幾日過後,崇興境內,好幾個地方都出現了集結起來的亂民,統統湧向京城方向,要向皇帝討個說法。甚至,有地方開始傳言,先皇之死與當今皇上有關,如若不然,以先皇之英明,怎麼會選擇一個嗜戰爭如命的人作為儲君,而不選擇以仁義出名的七王爺?

傳言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到後來,已經有些變味了。

連朝堂之上都有人開始在動搖,畢竟當年先皇走的時候,最後見過先皇的就是葉知和君泓,而這兩人,現在是明顯站在一起的,如果說葉知做了什麼手腳,也是極有可能的。

再說當今皇上遲遲不肯立妃,又與葉知過從甚密,傅青月死於難產後,葉知也一直孤身一人,連才貌雙全的郡主追上門也沒有動搖半分,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然後再過一些時日,有些從三國邊境來的人,又說葉知之妹葉落曾經與花間國王爺的親衛過往甚密,而且此女行蹤成謎,也讓人浮想聯翩……

七王爺府突起大火,有人稱,看見禁衛軍出沒。

幸而一平日負責送菜的小販,因為經常受七王爺恩惠,當日碰巧正在送菜,將重傷昏迷的七王爺和七王妃藏在青菜堆裡,才有幸逃過一劫,然後在路上被聞訊趕來的兵部尚書張臺銘救走。

七王爺只是吸入少量濃煙,因有功夫底子,復原很快。

可憐的是那七王妃,留得一條命在,卻被燒得面目全非,右手也被截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七王爺悲痛欲絕,抱著王妃,欲要向皇上討人說法,卻被兵部眾將領攔下,於是,涕淚交加,仰天長嘆,“我皇家竟有這等心狠手辣之輩,諾無顏面對天下百姓!”

幾日之後,兵部尚書張臺銘率部支援君諾為帝,稱這崇興天下,該交給仁心仁義之人。

葉落收到訊息時,離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儘管有些事早在預料之中,但是當真正面臨的時候,還是沒有想像中堅強。葉落伸出手去接信的時候,手都在抖。

那一刻,她的大腦幾乎一片空白,只有滿心的惶然。

信是君泓寫的,“葉天下安好,勿念!”

天下安好,那麼你呢?

葉落閉了眼睛,只覺得熱熱的,有什麼東西要湧出。天下很好,那麼,君泓,你呢?

“皇上怎麼樣?”替她問話的,是葉星揚。

“皇上早已經有準備,宮中有詹春帶領的原太子親衛,還有禁衛軍,京城內外,是由君武的十萬人把守了主要通道。”

葉星揚想了想,又道,“死亡谷那邊的□□呢?”

“是閒雲王爺帶的人。”

“小少爺去了哪裡,桑榆自己怎麼沒有寫信來?”

“桑統領和十二他們帶著小少爺跟著郡主回了閒雲王爺的封地,暫時不會有危險的。桑統領說,帶著信件萬一我被抓住就露了小少爺的行蹤,所以不用。”

葉星揚揮了揮手,“下去吧!”

那人沒有動,只是有些猶豫的看向葉落,而這個時候,葉落也睜開了眼睛,“等等!”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小姐?”葉星揚有些擔心的走到她身邊,葉落拍拍他的手,“我沒事。只是……,”她一咬牙,“我要回京城,如果君泓出了事,我們在這裡,是雖勝猶敗,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小姐,”那人這時候才說,“小人走的時候,皇上說,如果你看完信要回京城的話,就讓小的再跟您帶一句話。”

“什麼?”

“您不用回京城了,不過可以把信寫長點。”

“……。”

“皇上還讓小的喘口氣再接著說,他不會有事的,您把您自己的仗打好別讓他操心。”

“......?”到底是誰讓誰操心?

“然後皇上再讓小的喘一口氣,說,兵部裡面有他的人,一時半會他的命還很長。”

“他到底讓你喘幾口氣?”葉落問道。

“就喘最後一口了,他說,雖然在不同的地方,但是你們總算是並肩作戰,你要給他機會,不然,他永遠都沒有辦法成長為你心目中能文能武的英明君主。”

“你,是桑榆的手下?你居然這麼聽皇上的話?”

那人瞅瞅她,“統領說照皇上說的做,小姐會笑的。小姐,您果然笑了。”

葉落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微微揚起的唇角。

或許,她真的應該給君泓機會。這是他的天下,他有責任和義務來為所有追隨他的子民撐起一片天的。

能文能武的英明君主!君泓,我期待著那一天。

“星揚。”

“是的,小姐。”

“傳信給風間,動手吧,不能再等了。”

有些事情,決定了便只能去做,葉落,你也不能回頭了。

當月,花間國京城出現大規模瘟疫,感染者成千上萬,雖然沒有立即喪命,但都上吐下洩,渾身無力,同時伴有口腔潰爛,高燒不退的症狀。

花間國貼出國書,遍尋名醫,後有一卸任御醫診斷出疫情,是蚊蟲叮咬引起的感染,所需藥草紫天葵卻只有崇興王朝的中部才有。

偏偏此時兩國交戰,根本不能可能大規模採購。

風則連發三道詔書,詔風飛絮回京議事。畢竟這樣恐慌情緒已經蔓延許久,再拖下去,恐怕會釀成全國性的災難。

風飛絮當然接到了詔書,可是在此刻,他怎麼可能離開邊關?

“冥閣,查清楚了沒有,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場瘟疫來得如此巧合,絕對是有人是動的手腳。

“看起來都很正常,查不出來端倪。王爺,您這麼確定是小姐的人?”

風飛絮笑笑,“這場所謂瘟疫如此來勢洶洶,迄今為止卻沒有人死亡,如果不是落落不忍奪人性命,自然的瘟疫怎麼會如此手下留情!”

落落婦人之仁,終究難成大事。風飛絮搖搖頭,如果不是他由此看出不對勁,又怎麼能置京城安危於不顧,放心大膽的留在邊關。

“給皇上回信,就說稍安勿躁,這場瘟疫最多讓人受點苦,不會死人的。”

“這,皇上若是發怒?”

“那就交由時間來證明。”他臉上有,有篤定的笑意。

風飛絮算定了葉落的心軟,她也,果然心軟。

“怎麼辦,小姐,風飛絮仍然對我們緊追不放,並沒有任何回京的跡象。”葉星揚一拍桌子,“這風飛絮竟然膽大妄為至此,敢置如此大面積的疫情於不顧!”

葉落沒有說話,只是眉頭微皺。

葉星揚氣得在屋內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才道,“小姐,該不會是被風飛絮看出來了?可是即使是他看出來是你動的手腳,也不該如此放心才對啊,他難道就不擔心瘟疫橫行,花間國的人都死光了。”

“不!”葉落輕輕吐出口氣來,“他看出來是我做的話,就會算準,我絕不會要這些無辜老百姓的命。”

葉星揚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的確看透了我,”葉落站起身來,“可惜,他沒有看透人心。”

十日後,崇興王朝派遣使臣出訪花間國,六王爺君誨一襲素服,只帶了近六十人前往花間國都城。

隨行帶去了十車紫天葵,坦言兩國交戰,百姓無辜,這十車藥草,可以暫解燃眉之急,只是尚未到成熟季節,崇興國內也有限,更何況,崇興自己也還需要留下一些以防萬一。

京城百姓歡呼雷動,對這位毫無皇族疏離貴氣,更像位江湖浪子的鄰國王爺,抱以了極大的感激之情。

君誨留下藥草後,不顧風則再三挽留,執意回國,“本王此來只為百姓,但是我前線將士還在與並肩王以命相搏,本王若與國君把酒言歡,恐怕並肩王不會允許本王有命活著回到崇興吧。”

風則當時就變了臉色,“朕定然保證使臣的安全返回。”

君誨滿臉難色的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連夜趕回,連水都沒喝上一杯。

卻不想三日後,君誨在途經汾水的時候被從京城追來的參將麥子領抓獲,併發書威脅君泓,要以君誨作人質,換取崇興國庫記憶體有的另外二十車紫天葵。

風則大怒,下旨麥子領即刻放了君誨,並護送君誨回國,賠禮道歉。

卻不想這個莽夫居然抗旨不遵,嚷道,“王爺在前方為國征戰,末將當然要解決好國內的事,讓他安心。皇上您不用擔心,有什麼麻煩,王爺會處理好的。”

在風則下旨處死麥子領的時候,崇興的另一位使臣易驚鴻也來了。只不過,他到的地方,不是京城,而是邊關遼州。

風飛絮看著帳前的二十車紫天葵,臉色很不好看,“不知道貴國是什麼意思?”

易驚鴻回答得那叫個必恭必敬,禮數周全,“回並肩王,我們已經將紫天葵送到,麻煩王爺依照約定,放了我們六王爺君誨。”

“此事與本王何干?使臣可自去我國都城,面見聖上處理此事。”

易驚鴻笑笑,“麥子領是王爺一手提攜,對王爺最是唯命是從。等皇上的聖旨怕是等不及了,為免六王爺有何閃失,還是麻煩王爺給我們一封親筆信,解救我朝六王爺的危難吧。”

風飛絮當然不會答應,“兩國邦交,那是聖上的事。我身為人臣,無法代為接洽,使臣,請帶上藥草去見聖上。”

他如此聰明之人,自然不會中了崇興王朝的計。

等易驚鴻走後,他才氣得一掌拍裂了桌子,“麥子領那個草包,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冒出來?當時就不該看在他身後有個武將世家的情份上,將他收入麾下,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王爺,現在怎麼辦,皇上要處死麥子領,恐怕麥家會把這筆帳算到你頭上,以為是你授意麥子領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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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去死,哼!區區一個麥家,難道本王還怕他不成。此事本王不能再插手,否則還不知道又有些什麼話傳到聖上耳朵裡了。”

被風飛絮拒絕後的易驚鴻,只得無奈帶著紫天葵北上京城。

麥子領押著君誨在汾水閉城不出,對風則的幾十名禁衛軍視而不見。畢竟,他帶在身邊的,可是出自飛絮軍的上百名士兵,尋常人哪裡敢碰。

最後,還是右衛收到風飛絮的授意後,親自去了汾水,麥子領才乖乖出來,俯首被擒。

被擒回京後,風則當庭將麥子領問斬,並親自向君誨賠禮。

君誨臉色蒼白,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幾度體力不支的昏過去,只得留在皇宮休養,靜等易驚鴻的到來。

可惜屋漏便遭連夜雨,易驚鴻一行遇上了百年難得一見的暴雨,爆發泥石流,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被風飛絮拒絕的二十車紫天葵,全數翻倒,並被衝入了河中,難覓蹤跡。

易驚鴻一行,也只有三四個人,僥倖存活。

劫後重生的易驚鴻,在花間國都城見到君誨之後的第一句話,不顧當時站在當場的,還有風則及文武百官,只說了一句,“我本將心像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六王爺,您現在,總該相信了吧?”

君誨的身體搖搖欲墜,慘然一笑,轉向風則道,“國君,我等就此告辭。麻煩皇上轉告一聲,紫天葵庫存已盡,成熟期要到一月後,就算再有人將我等扣留,我們就算死紫天葵也是變不出來的。”

也不管風則什麼反應,便轉身離開了。

風則坐在高位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但是不管怎麼樣,十車紫天葵的到達,還是讓京城重現了已經失去多日的活力。只是疫情已經蔓延至京城外其他州郡,這點藥草顯然是不夠的。

於是,花間國的朝堂之上,開始出現反對戰爭的聲音。

並且隨著疫情的蔓延,這股聲音越來越大,兩國已經開戰這麼久,飛絮軍並不能如預想的那樣長驅直入,想必要在一個月時間拿下崇興,也是不太可能的。而在一月後,崇興王朝境內的紫天葵,可是真正救命的藥草。

什麼樣的力量也不會比求生的渴望更強大! 一時之間,朝野內外,皆是要求停戰的請願。

風則終於動搖了,九道金牌發往邊關,召風飛絮回京。

風飛絮當然不可能回來,只叫人給風則帶回了一紙盟約和一封信。

那紙盟約,原是君諾與風飛絮訂立,承諾若是君諾為君,崇興將向花間國每年按期進貢糧食銀兩無數。

而那封信,是君諾親筆所書,正是在瘟疫爆發後才寫給風飛絮的,答應在紫天葵成熟過後,將中部所產的紫天葵,全部送往花間國。

為了安撫人心,風則公開了盟約和君諾的親筆信。

於是,花間國的風波暫時平息了,崇興王朝,卻才剛剛起來。

“小姐,我們這次是不是輸了?”葉十五的臉皺得像個包子,哀怨的盯著葉落,“真不想輸給風飛絮那家夥,可是我們費了這麼大周折,最終只是知道君諾跟他有勾結,這有什麼用啊,君諾現在反都反了,也不怕被人知道。”

葉落笑而不語,剛剛趕回來的風間影,則是拍著他的腦袋道,“小十五,你這麼單純的腦袋不適合考慮如此高深的問題,好好邊上玩去。”

“小姐,我們輸沒輸?”葉十五一副不甘心的樣子,非要從葉落嘴裡得到答案,他扯著葉落的袖子,一副期待的模樣,“小姐,你不會輸的,對吧?”

葉落拗不過他,終於抬起頭來,“十五,你認為君誨的野心早已路人皆知,所以他勾結外國的事,並不算什麼大事,對嗎?”

“對!”

“傻瓜,那是我們知道,並不代表天下人都知道。”

“那不是只要有軍隊就夠了嗎?君諾手裡的軍隊,可比咱們多。”

“若失人心,必輸無疑。”葉落輕聲道,“十五,我們又贏了。”

等葉十五歡天喜地的出去之後,葉落才看向風間影,“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是怎麼讓風則將此事公佈天下的?”

風間影搖頭晃腦,“每個人都是有弱點的,風則的弱點,便是皇位。”他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只是讓皇太后告訴他,他若是失了人心,便坐不穩皇位了。以後,功勞是風飛絮的,而罵名,是他自己的。”

“皇太后?”葉落眨眨眼睛,“你怎麼勾搭上的?”

風間影也眨眨眼睛,“我在寺院裡勾搭上的,公子,老衲法力無比,魅力也無比,你要不要親自體驗體驗?”

葉落一把推開他湊過來的光腦袋,“臭和尚,給我滾,等你毛長出來了再跟我說魅力這回事。”

她實在不明白,這傢伙一副酒肉和尚的樣子,到底是哪裡像個得道高僧讓一國的皇太后堅信不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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