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鳳凰江,果然遊人如織。畫舫上絲竹聲聲,好一派熱鬧之景。

葉落站在江邊,忽然側頭問身邊的人,“風間,剛剛七皇子說要招待我去看歌舞昇平,你說男人為什麼都喜歡這樣的場所呢?”

風間影搖頭,“你別問我,我不喜歡。”

葉落眨眨眼睛,“男人都喜歡,為什麼風間你不喜歡,莫非你不是男人?”

風間影清咳一聲,“那是因為我有一雙利眼,看得見那些女子歡笑背後的眼淚。唉!沒辦法,誰讓老天把我生得如此觀察入微,細緻體貼呢!”

葉落撲哧一笑,放低了聲音,“你覺得那些女子可憐?”

風間影輕輕嘆息,“若不是被逼無奈,哪家女子願過這樣迎來送往的日子。”

葉落拉低了他的頭,“告訴你吧,風間,世間還有一個人比這些女子還可憐,而且還是一個男人哦!”

風間影疑惑的看著她,這個他是真的想不到了,“比她們還可憐的,而且還是男人?”

“對啊!”葉落煞有其事的點頭,“這些女子出賣自己還可以賺錢,而那個男人,千人枕之後,還要倒付錢給對方。”

世間竟然還有這麼悲劇的男人?風間影明顯的不信了,“怎麼可能?”

葉落嘿嘿一笑,“不但如此,那個男人還有可能要倒貼一些他可能恨得不能再恨的女人,表面上還要裝作一付寵得不能再寵的樣子。”

風間影瞪大了眼睛,“男人做到了這個份上,還不如死了算了。”

葉落跟著長長的嘆息,“對啊,真是枉為男人。”

“小葉葉,這個男人做什麼的啊?”

“這個男人有一個非常光輝的職業,叫做‘種豬’!”

“哈哈,這個比喻太形象了,”風間影笑得打跌,“小葉葉,你在哪裡見到過做這種職業的男人的啊?”

葉落笑眯眯的貼近他耳邊,“這個男人的職業,還有另外一個叫法,叫做,‘皇上’!”

“咳!咳!”風間影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驚恐的伸手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葉落欣賞著他的醜態,“不覺得我說的非常準確嗎?表面上無限風光,其實是這世界上最最悲慘的行當。這些個賣笑的女子,至少知道客人是逢場作戲,當不得真,可是站在高處的那人,迎著滿朝阿諛逢承,聽著滿床虛情假意,整個人生,不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風間影終於雙腿一軟跪了下去,憋得滿臉通紅的憋出了一句,“見過太子殿下。”

葉落頓時消音,好半天,才僵硬著轉過身去,對上某人陰沉得快滴水的臉。

君泓從來以為自己就算算不得謙謙君子,但至少也懂得皇家禮儀,雍容華貴,進退得宜。

可是為什麼每次一碰到這個葉知,他就有恨不得掐死對方的衝動?

他勉強壓住了滿腔怒氣,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剛剛,說誰是種,種……。”種了一半天,他也說不出“種豬”這個詞來,牙一咬,“葉知,你可知你犯了大不敬之罪,按律當誅。”

糟糕了,這位太子殿下的眼睛快要燒起來了,葉知暗自吐吐舌頭,她怎麼能當著將來要成為種豬的人的面,如此毫不留情的戳中他的痛處呢,當下,立刻帶上滿臉討好的笑,“殿下,葉知不是有意要戳中你痛處的,啊!”

風間影一掌砍在葉落雙膝上,葉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那疼痛可想而知,“風間影,你想死嗎?”

君泓的牙齒似乎真的咯咯在響,風間影滿頭冷汗,“公子,您昨晚發高燒還沒好,幸虧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才沒有追究您滿嘴胡言之罪,還不快謝恩!”

葉落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她似乎真的太誠實了,怎麼能實話實說呢,好歹要考慮一下別人的心情啊。

當下連忙裝咳兩聲,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葉知見過太子殿下。”

君泓死死的盯著她,“本宮問你,剛剛你說的是什麼?”

“葉知什麼也沒說,”葉落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滿滿全是無辜。

“什麼也沒說?”君泓拖長了聲音。

葉落使勁點頭,“對啊,要不然殿下您為什麼還要問我說了什麼呢?顯然我是什麼都沒說,您才有此一問啊,對不對,殿下?您正值青春年少,耳不聾眼不花,我什麼都沒說,所以您才什麼都沒有聽到。”

君泓怒極反笑,“葉知,你當真大膽!”

葉落自顧自的站了起來,順便還拉了風間影一把,“殿下,葉知膽子很小的,您別嚇唬我。殿下,葉知還有事,先走了,您請自便。”

拉著風間影轉身便走。

“來人!”君泓冷冷的喊了一聲。

葉落飛快的轉過頭來,“皇上早已知道微臣見太子的第一天就已經得罪了太子,現在,殿下您是打算以一個言語上的罪名來處死微臣嗎?殿下,我說過了,我剛剛可是什麼都沒說。”

君泓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的盯著她。

葉落挑挑眉,朝他笑笑,“有些時候,有些話,雖然不是那麼好聽,但是細想一下,其實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目光轉向燈光照耀下越加曖昧的鳳舞江,她的聲音有些飄渺,“燈光微明處,正是好風光,太子殿下,您好好享受吧!”

目送她的身影遠去,君泓還站著一動不動。

“殿下?”詹春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葉知這樣無禮,您就這樣放他走了?”

君泓冷哼了一聲,“他說得有道理,父皇正對他寵愛有加,我若是以此論罪,他若死不認罪,反而讓父皇以為我挾私報復。以後,有的是機會。”

詹春再看了一眼他臉上神色,“殿下,他們還等著呢,我們這就走吧?”

君泓站住沒動。

“殿下?”

君泓抬起臉來,“以後,讓他們把地點換了,不要再選在這種地方。”衣袍一甩,鐵青著臉走了。

詹春在後面擦著汗,殿下不會真把那個葉知說的混帳話當真了吧?

話說在回去的路上,葉落再也忍不住,揉著肚子笑得直打顫。

風間影可沒她那麼想得開,“小葉葉,麻煩你收斂點好不好,那是太子哎,未來的皇上,你就差沒指著他鼻子罵了。就算當今皇上能護著你,可是歸根結底,這天下將來還是要交到太子手裡的。小葉葉,我們只有一條命,沒你那樣玩的。”

葉落揮揮手,“風間,你也太玩不起了,不過一條命而已,你說得對,大不了一條命!”她仰起頭來,看滿天星子隱隱約約浮現,“人生苦短,何不得意就盡歡!”

忽然手臂一緊,是風間影拉住了她,“公子,”他臉上的神情太過嚴肅,“這兩年,你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的感覺不會錯,他們家的公子,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他們家的公子不應該是這樣的。

葉落輕輕推開了他,“風間,你在說什麼?”

風間影腳下一滑,擋在她面前,“我們家公子不是這樣的。公子,你的夢呢,你踏遍天涯看盡世間風景的夢呢?”

葉落輕輕一震,看向他。

他一向笑意滿滿的眼睛裡,是淡淡的悲傷和惶恐,“公子,你要追尋你的夢,我們,才能追尋我們的夢啊!”

公子,你知道嗎,對於驚鴻和我來說,你就是我們的夢。

是我們歷盡冰寒仍然相信溫暖的信念,是歷盡艱辛仍然可以執著站起的勇氣。

葉落輕輕拉住了他,“風間,對不起。”

原來她在不經意間已經有了如此自我厭棄的念頭,在想著失去了師兄,也會失去哥哥的未來,她竟然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再看重。臉上,重新揚起明媚的笑容,“風間,我有哥哥,有你,有驚鴻,有星揚,還有你們那麼多人。”

搖了搖他的手,“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和太子殿下對著幹了,我一定看見他來就躲得遠遠了,他說話我就聽著,他罵我我就忍著。”

“哼!說得比做得好聽!”

“我保證!”她舉起手來。

“撲哧!”風間影被她逗笑,故意板起臉,“我看看吧。”

回到宮中的君泓可沒有葉落那麼好的心情,他坐在書房裡,可是半天,手中的書都沒有翻過一頁。

“殿下,”詹春走進來,遞給他一封信,“子夜傳回來的訊息,今天七皇子和葉知在鳳凰樓見過面了。”

君泓接過信,一邊開啟一邊問,“怎麼說?”

“看樣子,七皇子想拉攏葉知。不過,葉知沒有明確表態。”

君泓細細的看過手中的訊息,一揚手,灑落一地紙屑,“哼,葉知是個聰明人,豈肯沒有看清形勢便隨意投靠。想進戶部,做夢,想要讓君諾幫你,我就偏不如你意!”

會試成績出來,易驚鴻果然是第一名會元,但是最讓葉落驚喜的,就是葉知真的考了個第二名。

她衝進小院,拉著葉知又跳又叫,“哥哥,你是怎麼做到的,你怎麼能想考第二名就考第二名呢?”

葉知臉上還帶著淡淡笑意,一手拉著袖子拭去妹妹額上的汗珠,“你不是說我是神麼,神做到這個當然很容易。”

“啊,哥哥,為什麼你要是我哥哥呢?要不然我就把你從傅姐姐那兒搶過來,劫為我的壓寨夫婿。 ”她一副好不懊惱的樣子。

“傻丫頭,在說什麼呢?”正午的太陽,讓葉知臉上起了薄薄紅暈。

葉落一把抱住了他,死死的不肯放手,“怎麼辦啊?”

“怎麼了,落落?”葉知有些擔心的看向懷裡的人。

“嗚!這麼完美的哥哥,我不想讓傅姐姐搶走,我捨不得了,反悔可不可以?”

“你呀!”葉知揉了揉她的頭髮,搖了搖頭,無奈而寵溺。

兄妹倆又熱熱鬧鬧的吃過午飯,葉落扶著葉知,慢慢散步消食。

“落落,你也快滿十八歲了吧?”

“對啊,和哥哥同一天滿十八。”

“落落,你心中可有中意的男子?”

“哥哥,你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父母去得早,沒有來得及訂下你的親事,爺爺又一向聽你的,你如今也快要滿十八,尋常人家的姑娘,早該定下了。你告訴哥哥,你是否已經有意中人?”

“哥,好端端的說這些幹什麼,我還沒玩夠了,我才不要找個人來管著我。”

葉知停下腳步,與她面對站立,“落落,總要看到你有好的歸宿,我才能走得安心。要不然,黃泉下,我如何有臉見父母?”

葉落的眼睛慢慢溼潤,“哥,不會的,你要陪著落落的。”她將臉貼到他胸前,“我不要別人,我只要哥哥。”

葉知覺得鼻子有些酸,伸手撫著她的背,“乖落落,人有生老病死,你一向是個行事大氣的孩子,我都已經看開了,你有什麼好看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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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看開,反正我不準哥哥丟下我。哥哥,你答應落落,好不好?”

“落落!”他從來不會騙人,又怎麼忍心騙自己最愛的妹妹!

“哥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哥哥,你可知道,落落只有你了。沒有別人,只有你了!

葉知忙著安慰葉落,卻忽略了,她一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葉知不會欺騙葉落,同理,葉落也不會欺騙自己的哥哥。

不能欺騙,就只能選擇,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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