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幾乎是一看到無涯, 就已經猜到了大概, “你們明天就要走了?”
無涯似乎並不詫異,他抱著劍,沉默著點了點頭。
葉落笑笑, 上前去拍拍他的肩,“別這個樣子, 都不像你了,我們又不是第一次分開。下次你再來崇興, 我帶你吃好吃的。”
無涯抿抿嘴, “下次就不一樣了。”他抬起頭來看著葉落,眼神明亮,“小姐, 我留下來吧。”
他的回答出乎葉落的意料之外, 她定定的看了無涯一會兒,才道, “是他叫你來的?”
無涯點點頭, 又搖搖頭,“我自己想留下來。”
他知道,主子定然也是不放心小姐的,他如果能陪在小姐身邊,主子必定要安心得多吧。
“無涯, ”葉落輕輕嘆了一口氣,“若有朝一日,師兄舉劍朝向我, 你是要幫我還是要幫他?”
“王爺不會的。”無涯說得又快又急。
葉落卻笑了,“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他會的,我們都知道,不是嗎?”她將手搭在無涯肩上,緊緊的按住,“無涯,你不能留下,我不會讓你處在那樣兩難的境地裡。你走吧,你們一起走。師兄也好,你也好,都與我徹底的斷絕所有過往,以後,即便是拔刀相向,也不要有絲毫遊移。這對我們彼此,都是最好的選擇。”
“小姐……!”無涯的眼眶紅了。
葉落搖搖頭,“無涯,你若不對我心狠,那麼有可能我的劍上,就會濺上你兄弟的血,鬼手,冥閣,黑魅,都有可能。同樣,如果我不對你心狠,那麼很可能倒在你刀下的,就有可能是我身邊的風間,桑榆……若到那一日,我們愛恨交織,豈不是更痛苦?不如就像這樣,走吧,趁我們還不用痛苦糾結的時候。”
無涯的眼睛,一眨不眨,安靜的看著她。
葉落退開一步,“走吧,無涯。”
無涯還是沒動。
葉落微微嘆息,“無涯,你走。”
“小姐!”無涯的聲音有些沙啞,葉落還沒有開口答應,便被捲入了一個火熱的懷抱。她從來不知道,沉默寡言的無涯,居然有著這麼一幅溫暖寬厚的臂膀。
無涯緊緊的抱著她,一言不發,只是雙臂越收越緊,幾乎要把她揉到骨子裡去。葉落閉了眼,任他抱著。
過了好一會兒,無涯忽然鬆開了她,便轉身朝牆上躍去,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卻聽得到他留下的話,“無涯不會向你舉刀,即使是死!”
葉落站在院子裡,看著他離開的方向,站了很久。
“小葉葉,這樣是不好的。”風間影從暗處走了出來,與她並肩站著,“希望他們可以毫無顧慮毫不心軟的對付你嗎,那麼你呢,可也會同樣將過去丟掉?”
葉落笑笑,“我當然也會。”
“對別人太善良,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哦,小葉葉,別說我沒提醒你。”
葉落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回去睡。”
風間影摸著屁股跳開,“小葉葉,你被我說中心思惱羞成怒了?”
葉落回頭瞪了他一眼,“你還想再挨一下?”
風間影“咳”了一聲,“算了,我回去睡了。”邊揉著屁股邊往回走,葉落笑著搖搖頭,也回了房。
有些事,不去想,就當它不存在。
次日,君泓當庭釋出政令。
今後凡是發生自然災害的縣郡,必須層層向上級彙報,州級長官親自考查複核後向戶部上報。所有彙報材料和長官簽署檔案必須保留三年,以便戶部定期抽查複驗。一旦發現虛報者,即刻收押,其族中子弟,十年不得入仕。
同時,對於之前報欠收的郡縣,由各州縣複查,如有虛報者,主動上交補交的,既往不究,否則,若由長官或者戶部查實,便按新的政令執行。
此令一處,舉朝譁然。
但是,翰林院蘇誠與吏部保持沉默,葉落身為大理寺卿,更兼戶部尚書,肯定是站在君泓那一邊的,梁略雖然身為丞相,但是六部之中只有不相關的兵部跟工部還與他同聲共氣,再怎麼樣也沒有立場反對。
所以,梁略雖然激烈反對,但是仍然沒有阻擋住君泓執意前行的腳步。
也就是在這一刻,他們才驚覺,不知不覺間,君泓已經手握半邊朝廷。
回到七皇子府,梁相便與君諾進入書屋。
“七皇子,你不是說葉知不足為患嗎?可是如今看來,他豈止是為患,簡直是已經要與我們分庭抗禮了。你到底有什麼殺手鐧,現在再不使出來就要來不及了?”梁略有些心浮氣躁,原本他們是勝輝諼眨詞咕巧系匚唬不故前殉衷謁鞘種械模墒塹降資譴郵裁詞焙蚱穡尤荒芄輝誄蒙習湊賬砸訓囊庠感惺鋁耍
君諾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他們是逐步蠶食的,相爺,你還沒有發現嗎?”
梁略細想了一下,臉色鐵青。
的確,從易驚鴻接管京城開始,君泓就一步一步的逐漸從他們手中收回權力,如今,戶部在握,只要給他時間,他便有足夠的財力物力支撐了。
“蘇誠那個老狐狸似乎也是持默許的態度,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吏部的李智平呢,怎麼也不吭聲?”
君諾把玩著手裡的毛筆,似笑非笑,“他們自然是看中了皇帝身邊的位置。”
“什麼位置?”
“你別忘了蘇誠和李智平都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如今正值豆寇年華,才名遠播。君泓後位空懸,豈不正正是絕佳的誘。”
梁略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先前我還說皇帝蠢,不知道借締結姻緣之機拉攏勢力,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是打的這如意算盤。居然是拿一個後位,引這麼多人為他賣命。好深的心機!”
“既然他拿後位當來誘人與他合作,我們何不推波助瀾,讓這後位變成誘人互相爭鬥的?”
“這倒也是個好主意,就是皇帝已經宣佈三年不立後,我們哪裡有合適的時機?”
“哼!君泓也是男人,而且是個精力充沛的男人,你認為他真能忍得了三年?到時候只需一句國庫已經有盈餘便可名正言順大選秀女了。”
梁略點頭稱是,“那我們只須等待時機便可,如今當務之急,便是那葉知,此人不可小覷,一定要先除去才行,他到底有什麼把柄握在你手裡?”
君諾沉默了一會兒,道,“先讓本王想想。”
“你想什麼,有什麼事連我也不能說嗎?”梁略有些不滿。
君諾搖了搖頭,“本王也還沒有整理清楚,等事情搞明白之後,再跟你討論也不遲。”
“希望七皇子整理出來的時候,我們還好好的站在朝堂上。”梁略拂袖而去。
君諾望了望梁略離去的方向,沒有開口挽留,提起筆來寫字,卻久久沒有落下,任墨汗滴落在白色宣紙上,暈染成黑色的斑點。
午時的陽光正烈,半點風都沒有,君泓在城門口為風飛絮送行。兩人各執一杯酒,相碰之後,一飲而盡。
君泓看著風飛絮,舉手投足間盡是優雅,想起當日兩人在城郊第一次見面,就已經驚豔於他的翩然風采,起了結交之心,只是可惜,他居然是花間國的一字並肩王,忍不住開口道,“王爺真是好姿儀,不能常常把酒言歡,實乃人事憾事。”
風飛絮拱拱手,“多謝皇帝賞識,來日方長,定然有機會的。風某就此別過。”
“好走!”君泓也拱拱手。
風飛絮的目光滑向他的身後,葉落安靜的站著,目光凝在地上,似乎在看什麼,又似乎沒有看。
風飛絮停頓了半響,終究還是走向了她。
感覺到有人走近,葉落抬起頭來,眼神有些恍然,好一會兒才慢慢凝聚,定定的投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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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無聲對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咳!”風間影咳了一聲。
葉落斂了眉目,微微側過了頭。
“葉大人!”風飛絮開了口,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聽。
“王爺!”葉落的聲音很低很低。
“風某與葉大人曾有過數面之交,如今離別在即,不知後會何期,不知葉大人可否為風某清歌一曲,以作紀念。”
葉落望著他,好半天才開了口,“你想聽什麼?”
風飛絮深吸了一口氣,湊到她耳邊,飛快的說了一句,“此刻,你為我唱的歌。”聲音極輕,只有葉落聽得清清楚楚。
君泓臉色一變,有些不太高興,無奈風飛絮動作太快,他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往這邊走了幾步,問,“王爺,葉卿很會唱歌麼?”
風飛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葉落身上,聞言朗聲笑道,“是啊,唱得極好。葉大人,不知風某是否有幸在離開之前,還能再飽耳福?”
落落,此去經年,人事變換,你是否還能為我一曲高歌,以慰這沒有了你的漫長歲月?
葉落沒有動,風飛絮便一直安靜的等待著,也沒有催她。
“葉卿?”問話的,是疑惑的君泓。
葉落看著風飛絮,目光裡似乎有千言萬語,可是,她只說了一句,“我今日沒帶琴。”
風飛絮回過頭去,“無涯!”
無涯應聲而來,手裡捧著的,是聞名天下的斑竹血淚,那是風飛絮從不離身的琴,據傳,這琴是一神秘琴師一生嘔心瀝血之作,前後三十年時光精雕細琢,琴師噴出一口心頭血後,琴成人亡。
風飛絮捧著它,舉到葉落身前,“現在,琴有了。”
琴身透著隱隱血紅,深厚而沉重,刺痛著葉落的眼睛,她接了過去,指尖有些抖,“好,我唱。”
琴聲響起,如泣如訴,葉落的歌聲,哀婉悽切,那是,離別的歌!
“時光荏苒,歲月匆匆,
他們是否還記得
曾許諾劍花共挽,江湖放歌?
當時笑容明媚青蔥少女,
鮮衣怒馬英俊少年;
他們都從來不曾開口,
卻早已暗許終生相守,
只是一夜雪花凋零,
轉眼間青絲白頭情深不壽!
此刻江山依舊風依舊
抬頭卻只能看見白雲悠悠;
誰曾髮絲繞指共剪夜燭;
誰曾青山綠水把臂同遊?
且將清風一縷化作關山無數,傾聽山外鐵馬金戈,
不悔魂離故土,黃沙埋骨,
只願來世,執手花看花落。”
師兄,這一世,我們成全了彼此的責任和承諾,如果真的有來世,請許我生死不離,坐看雲生水起,世事靜好。
世人皆知,崇興王朝葉知的琴聲裡,風飛絮絕塵而去,留下了,他的斑竹血淚。卻無人知道,名動天下的一字並肩王,高高仰起的臉上,盡是淚痕。
他終於放手了,此生唯一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