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出生的時候,正是初秋時節,漫天紅葉飛舞。
祖父抱著粉妝玉琢的孩子,沉吟半響後念出了一句,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於是新出生的葉家這對雙胞胎,便有了名字,哥哥葉知,妹妹葉落。
葉知生性沉穩,天賦過人,一歲能言,三歲成詩,可惜天妒英才,生來體弱,一年四季,便有三季是纏綿病榻。
而一母同胞的葉落,或許是在母體之中搶了哥哥的那份營養,活潑好動,精力旺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天是不到日落不歸家的。
偏偏葉家上上下下都對這個伶俐可愛的小小姐疼若至寶,偶爾有些無傷大雅的調皮搗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去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葉落,唯有在早一刻出生的葉知面前,才會變得乖順。她聽信了母親的笑語,是哥哥在胎中讓了她,才落得如今的孱弱身骨,而她,壯得像頭小牛。
所以,於小小的葉落而言,哥哥是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哥哥說的話都是對的,哥哥說的話都是要聽的。
葉家世代為官,可是葉落的父親卻性喜遊玩,在葉落七歲時,與母親雙雙死於一場海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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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蒼霧老人偶遇葉落葉知,一眼看中,收兩人為徒。可惜葉知病體纏身,只上蒼霧山半年,便不得不返回葉家休養。
十年來,葉落習文習武,漸漸成長成熟,葉知的身體卻每況愈下,幾乎臥床不起。
可是,坊間卻從沒斷過葉家公子葉知的訊息。
頂著一張與兄長相似的臉,穿著兄長最愛的白衣,葉落每做了一件事,成功的,正確的,她會說,“我叫葉知。”
如果她錯了,失敗了,她摸摸頭,“我叫葉落。”
每每聽到葉家公子仗劍江湖的故事,府第深處的葉知,都會莞爾一笑,笑容裡,有深深的驕傲和讚許。
“哥哥,又在偷笑什麼?”
正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葉知,突然被這一聲大喊驚醒,他抬起眼來,滿是驚喜,“落落,你回來了?”
葉落斜倚在門上,打了個響指,“沒錯,葉家的落落大小姐回來了。”
葉知“撲哧”一笑,細細打量著她的神色,忽然,眉毛微皺,“怎麼瘦了?”
葉落摸摸臉,“哪裡瘦,哥哥不覺得這樣剛剛好?”
葉知招了招手,葉落乖乖的走了過來,坐在床邊,任兄長的手指,輕輕撫上臉頰。
“我家落落,瘦了。”
只這簡單的一句話,葉落的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
蒼霧山頂,那一天一夜,她沒有哭;
頭也不回的離開,她沒有哭;
可是,哥哥,為什麼你只說一句話,我就哭了?
“落落?”葉知慌了。
葉落環住他的腰,將頭埋在他腹間,“哥哥,你成親吧!”
葉知的手一頓,低下頭來,看著她輕聲問道,“落落,究竟發生什麼了?”
葉落搖搖頭,“哥哥,你和傅家姐姐早有婚約,你們,成親吧,我馬上去準備。”
“傻丫頭!”葉知輕輕撫著她的長髮,“我這樣的身體,又怎麼能拖累了青月。”笑容裡,有微不可見的澀然。
“哥,曾經擁有總比從來都沒有得到過好!”她抬起頭來,“傅家書香門第,傅伯伯官居禮部尚書,與父親是生死至交,無論你是生是死,傅姐姐都註定是我們葉家的人。唯一的不同,是她嫁給活生生的你,還是嫁給你的靈位。”
葉知閉了閉眼睛,“我會退了這門親事,總之,我絕不能害了青月。”
葉落嘆了一口氣,果然是關心則亂,“就算是葉家肯背這背信棄義之名,傅姐姐也無法承擔這退親之辱,你這樣,是活活逼死她。”
葉知的手漸漸握緊,半響說不出話來。
“哥哥,你娶了傅姐姐吧,活著一天,你們就幸福一天,你死了,她還能擁有這些美好的回憶。”
哥哥,我們兩個,總要有一個是幸福的!
更何況,葉落抿緊了唇,心情漸漸沉重,火鳳花的藥效,只能支援哥哥的生命兩年。如果哥哥的離去已是註定,她便要讓哥哥在這短暫的生命中,沒有任何遺憾。
是夜,禮部尚書府。
傅青月的衣服脫了一半,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過頭來,只來得及看得窗戶前人影一閃,“啊……。”
驚呼聲只叫了一半,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葉大哥!”傅青月輕呼了一聲,“你怎麼……?”忽然眼神定住,她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人。
葉落眉毛微挑,笑而不語。
傅青月有些遲疑,“你不是葉大哥,你是,落落?”
葉落彎腰行禮,大大的笑了開來,“落落見過未來嫂子。”
傅青月臉一紅,把衣服拉好,走了過來,“妹妹,請坐。”
兩人在桌邊坐定,傅青月細細的看了她一會兒,才道,“妹妹與葉大哥很像,尤其是,身著男裝的時候。”
“再像也瞞不過未來嫂子的眼睛,”葉落深深的看著她,“很少有人在我刻意模仿哥哥的情況下,還能認出我來。尤其哥哥近年來鮮少出現在人前,整日臥在床上,即使身量上有些差異,也不容易辯認。”
傅青月臉上微微發燙,“你和葉大哥長得很像,可是眼睛,不像。”
葉落嘿嘿一笑,“哥哥看嫂子的時候,情意綿綿,所以我的眼睛,不像,對嗎?”
傅青月扭過了頭,有些侷促,“妹妹,別開玩笑了。”深吸了一口氣,又把頭轉回來,“葉大哥說你長年在外學藝,怎麼突然回來了?”
京城之中,只知葉家有一位公子一位小姐,可是那位小姐自父母雙雙死亡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傳言她是與父母同赴黃泉路了。沒有人知道,傳言中已經死去的葉家小姐,是在蒼霧山。就連傅青月,也只知道葉落長年在外學藝,並不知道她師從蒼霧老人。
葉落收斂了笑容,正色道,“傅姐姐,我今天來,是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想好再回答我。”
傅青月坐直了身體,“好,你說。”
葉落看著她,不放過她臉上神色一絲一毫的變化,“我哥的身體,你知道的。我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延續他的生命,但是,他或許活不到多長時間了,或許一年,或許一個月,誰也無法預料他會在哪一刻倒下,就此長眠。今天,我就是想要一個答案,你還願意嫁給他嗎,即使,他有可能在明天離開?”
傅青月臉上笑意不變,神色淡然,彷彿葉落所說的,只不過是生一場風寒那麼簡單,“葉大哥活著一天,我陪他一天;他如果走了,我也要好好活著,替他守著葉家,替他守著他始終放心不下的妹妹。”
葉落的視線漸漸模糊,可是有些話,她還是要說,“傅姐姐,我們葉家並不想耽誤你的一生,你現今正是青春好年華,傅伯伯也身居高位,你沒有了哥哥,仍然可以選擇一個很好的夫家。如果你是怕傅家被人指責背信棄義,退婚可以由葉家提出。傅姐姐,我們葉傅兩家,是世交,所以我們是真的想要你幸福,這退婚,也是我們真心實意的,你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了,”傅青月搖頭,微笑著看向她,“我只會是葉大哥的妻子,如果他不要我,我就剃了頭髮出家去。”
室內有短暫的寂靜,然後,葉落慢慢的笑了開來。
“想不到溫柔婉約的青月小姐,也有這樣烈性的一面。”她站起身來,“那麼傅姐姐,我哥哥就交給你來說服了,要不然,你要麼去出家,要麼,就是嫁給他的靈位。”
傅青月也跟著站起身來,美目微眯,“好的,我知道了。”
葉落走出去兩步,又轉回頭來,“對了,未來嫂子,你要記住了,你從來沒有見過我,葉家,只有葉知,沒有葉落。”
傅青月微微一愣,卻又很快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了,葉大哥。”
葉落擺擺手,越窗而去。
這個嫂子,她喜歡!
黑夜的掩蓋下,可以進行很多不欲為人知的活動。
葉落坐在屋簷上,託著下巴,咧開嘴笑了。所以,她喜歡黑夜。
未幾,有兩道黑影從兩個方向躍來,身形矯健,來勢極快。
葉落只眨了眨眼,兩道身影便跪在了她面前。
她沒有動,只是在打量,這兩個傢伙在屋頂上是怎麼跪下去還能無聲的保持身形不動的。
“公子?”左邊那道身影首先沉不住氣,不明白公子看著他們發什麼呆。
右邊那道身影倒是低著頭,任她細細打量著。
良久,葉落才將託在下巴上的手放下,輕聲道,“先起來吧。”
“公子,你幹嘛老喜歡坐在屋頂上啊?”左邊的身影對自家公子的這點怪異癖好十分的不理解,身體卻已經主動自覺的站到了上風頭,低聲嘀咕著,“身體又不好,吹了風受了寒,還不肯喝藥。”
右邊身影繼續保持不動如山狀,似乎沒聽到同伴的抱怨。
葉落想,她已經知道要讓他們兩個去做什麼了。
首先對著左邊的身影道,“星揚,你去考個武狀元回來,怎麼樣?”
“好啊,我明天就去。”似乎是去打個醬油回來那麼簡單。
葉落無聲失笑,“武試是下個月,不用那麼急。”
“好,下個月我去。”
“那幫小子,一起帶到軍營中去吧。”
“好。”
葉落滿意的點點頭,又轉向右邊的身影,“驚鴻,你對君泓了不瞭解?”
“有所耳聞,卻並不熟悉。”
“嗯!”葉落彈了彈手指,“那你去吧,以後,你就是君泓的人了。”
“明白。”乾淨俐落的回答。
葉落揚起眉毛,“和聰明人對話,總是讓人心情愉悅。可惜啊,驚鴻,以後這份對話的愉悅就要讓給君泓那個臭小子了。”
易驚鴻微微彎了嘴,為著自家公子嘴裡吐出來的稱呼,臭小子君泓,是當今太子。
葉落站起身來,扯了扯衣裳,“葉星揚,易驚鴻!”
“是!”兩個人異口同聲的回答。
“從今天起,在沒有我的命令之前,你們兩個,是完全跟我沒有一點關係的人。無論我做什麼,說什麼,你們都要站在自己的身份立場做事,不要以我為念,我自有打算,明白了嗎?”
“是!”
“很好,”葉落再看向易驚鴻,“驚鴻,我不喜歡跟一個完全不是對手的人過招,所以以後,你要站在君泓的身邊,與我為敵。”
易驚鴻目光連閃,最後,微微凝住,“驚鴻懂了。”
“好了,你們走吧。”
兩人離去之後,葉落抓著葉星揚臨走時丟給她的披風,緩緩摩娑著。
君柏,你逼我葉家為你賣命,我當然要好好招待招待你的寶貝兒子,來回報你們皇家的知遇之恩。
我是答應過你,要為這崇興王朝,打造一個真正的帝王,可是沒有人規定,我要以何種方式。
她站在房頂上,看著黎明的曙光一點一點亮起,她的眼裡,也有光芒璀燦,奪人心魄。
他不能陪她臥聽潮生潮起,她便要這天下,陪她花開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