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禮,不知道是墨雲曄送上的見面禮還是什麼,它用許許多多個盒子與娟帕包裹著,一層又一層,直到開盒子的小易都沒了耐性,墨雲曄給的見面禮還是沒能露出廬山真面目。

屋子裡的人面面相覷,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憋著笑的神情。廳堂之上已經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盒子娟帕。小易神色古怪地掃視了一圈,最後重重地嘆了口氣,一跺腳,不拆了。

青畫從小易的手上接過了還沒拆完的盒子,漫無目的地開啟了它。鬼使神差的,那盒子居然真的是最後一層,她開啟了那個盒子,見到了裡面金黃的羅綺襯底,羅綺中間放著個絳紫的鈴鐺。她小小地吸了一口氣,猶豫著伸手觸碰那抹絳紫——是冰的。

那這個就是之前被她丟到了外頭湖中的仿造念卿的那個?

小易也認出了這鈴鐺,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驚叫了一聲,眼睛瞪得老大,神色有些複雜。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郡主,王爺待你可真是不錯,這鈴鐺當初是秦瑤偷偷命人從青雲國尋了紫玉,又叫了當年打磨王爺和王妃定情信物做成的。當年王爺見到這鈴鐺的時候差點就殺了工匠讓他不能再造第三個,後來是那工匠指著天發誓說再也不接這樣的生意才留下的性命。這鈴鐺,普天之下可就只有三個呢。”

普天之下僅此三個,青畫垂眸掩去了眼裡的嘲諷。墨雲曄他既然留著秦瑤佩戴這紫玉鈴鐺,定然是把她疼到了心坎裡去,殺工匠又如何?

墨雲曄的心思,哪裡會來得那麼簡單呢?

小易笑道:“王爺的脾氣就是我伺候了那麼多年都沒摸個透徹,當年那個女人也只是仗著洛揚大哥的名望得了個‘不過問’,王爺他既然肯給郡主您,當真是不易啊。”

青畫沒有說話,只是傻傻笑著,一直盯著燭火直到丫鬟們把她引到了房中,端來了盥洗的器具。她軟綿綿呆愣愣,任憑丫鬟們伺候著安歇了。

***

青畫在攝政王府的第一個晚上,大雨瓢潑。第二日天明的時候卻是惠風和暢,天朗氣清。

在那天送了仿念卿的紫玉鈴鐺後,青畫就再也沒見過墨雲曄。他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偌大的一個攝政王府裡面整整三天不見他的身影。

作為一個痴兒,青畫自然是不能多問的,她在攝政王府裡面轉悠了好幾天,沒有見著墨雲曄。既然他不來,她倒是松了一口氣,安安分分地待在品香小居裡面足不出戶整整三天。這三天,出入品香小居的只有靜兒悄兒這對雙胞姐妹和小易三個人,青畫表現得異常乖巧,不聲不響地任由她們安排著日常事務。

墨雲曄是個心思極細的人,他不出現不代表他的眼線沒在品香居周圍,她必須防著點兒。

這樣平靜的日子持續到了第三天黃昏,三天,應該是“常在”發作的時限,如果可能,她最好是能甩開小易她們的跟隨,一個人去找尋……這是個麻煩的事情,青畫思量了許久還是沒冒險直接用毒,只是趁著小易出門交差的空檔悄悄甩開了靜兒悄兒,一路從品香居的後門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常在寄宿的人體會帶著股奇特的味道,人是聞不出來的,不過有種叫信花的小蟲卻可以追尋著這股味道,在一定的距離內找到那個宿主。青畫找了個寬曠的地方,從懷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個小瓶,開了瓶蓋,幾個三對翅的信花小蟲從裡面慢慢飛了出來。幾個小蟲在原地打了幾圈轉,就晃晃悠悠朝著一個方向飛了過去。

青畫不敢多停留,無聲無息地跟上信花小蟲,穿過品香小居的後園,走過荷花池畔,繞過幾個水中亭,終於,信花小蟲在一處水榭前停了下來,在原地打起了轉兒。

青畫輕手輕腳地靠近,透過層層的灌木,第一眼見著的,是秦瑤。秦瑤身邊站著的是臉色有些蒼白的洛揚。

秦瑤穿著一襲輕紗,俏生生地站在湖邊,手裡拿著一則絨扇,一派輕浮。她這副樣子,襯得邊上的洛揚更加沉悶。

半晌,洛揚有些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他說:“瑤兒,你……”

秦瑤眼色輕佻,嬌笑道:“秦大哥,你有話不妨直說。”

洛揚沉道:“你……是不是對我下了毒?那個你曾經給自己和寧王妃下的三月……”

秦瑤的臉霎時變得陰鬱起來,她輕聲笑道:“秦大哥,你是不是記錯了?”

“瑤兒……”

“秦大哥,你怎麼忘了,是寧王妃當年對我下毒,王爺深明大義才化了寧相一場陰謀,也救了瑤兒一條命。”

“瑤兒,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我知道,這藥……”

秦瑤輕笑一聲道:“秦大哥,你連瑤兒都信不過了麼?”

洛揚嘆息:“信。”

信花小蟲在原地翩翩起舞,它們只是會找尋“常在”寄宿的人,卻不會靠近,只在三丈遠的地方轉圈起舞。青畫站在灌木後面,小心地掩去了自己的身影靜靜聽著不遠處兩個人的對話——那兩個人卻只是交談了幾句就分道揚鑣,一個向南一個向北,就彷彿只是路過的兩個相識之人打了個招呼一般。

青畫垂眸笑了笑,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尾隨洛揚而去信花小蟲,放棄了跟隨。知道洛揚和秦瑤兩個人都和婚宴毒香脫不了干係,這就夠了。當年洛揚是墨雲曄的爪牙,他對寧府做的事情也一併記在了賬上——常在長在,有朝一日被催動,就是他亡命之時。

天色不早,品香小居里的丫鬟們怕是已經亂作了一團。青畫思量片刻,提著裙襬繞開叢叢的灌木,卻不想一回頭卻對上一雙如水玉的眼眸。她瞪大了眼睛,暗暗吸了一口氣,心跳亂了半分,指尖微涼。

墨雲曄。

青畫沒有想過,會在此時此刻遇到他。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的,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多少。

墨雲曄對上青畫的目光,微微笑了,他輕道:“郡主,你的手傷著了?”

他的目光所及之處,是青畫三天前故意摔傷的地方。青畫不敢多有動作,只是茫茫然看著他,眼睜睜看著他眼裡的那一抹水潤沾到了陽光成了碎金。

墨雲曄卻只是微笑,他柔聲道:“跟我來,我找府上的大夫替你重新上藥。”

他的眼神如流水浮雲,卻透著數不盡的玲瓏心思,青畫竟然找不到除了配合之外的辦法。她想了想,乖乖跟了上去。她記起來,他其實是看不到多少的。信花小蟲是種敏感的小蟲子,如果有人突然出現,它們早就嚇得驚慌逃竄了。墨雲曄,他只是來得比較巧而已。

青畫換完藥已經是黃昏,夕陽如錦。

墨雲曄一直帶著溫煦的笑意,看著她的手被大夫扯開了包紮的帶子,又換了帖新藥包紮上,眼色柔和。

青畫被他盯得渾身不舒服,小心地探了下大夫上的藥,確定沒有什麼毒才安心讓他上藥。

“郡主,五日後賢妃會來探望您。”

那是墨雲曄那日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

說是五日,實際上卻是拖了半個月。書閒來到攝政王府的時候已經是五月,梅子雨漫天的時候。

她坐在攝政王府的廳堂之上,臉色有些蒼白,眼神也是防備至極的,只是唇邊的微笑卻已經少了初入宮時的天然。她的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帶了一絲絲的精巧,她本就是個柔美漂亮的女子,只是以前一直是隔著一層霧氣一般柔弱。

青畫不知道,短短大半個月究竟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就像是一件物件被開了光,一個蒙灰的瓷器裂開了一道口子,明明還是原來的人,原來的物,卻有什麼地方已經發生了潛移默化的變化。

書閒,她一個人在明爭暗鬥的後宮過了半個月,這個柔弱的女人已經開始蛻變了麼?

青畫傻呵呵地坐在廳堂之上,書閒坐在上座,兩個人隔著七八步的距離,彼此都沉默著。末了,墨雲曄笑著開口道:“賢妃大駕光臨,實乃雲曄之幸。”

書閒斂眉柔柔一笑,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羞赧,她說:“王爺客氣了,畫兒承蒙王爺照顧,給王爺添了不小的麻煩,該是書閒謝過王爺才是。”

墨雲曄看了一眼青畫,笑道:“郡主她……天真爛漫,本王甚是喜愛,哪來的麻煩之說。”

書閒靜默了一會兒,看一眼一直縮在座椅上的青畫,低眉笑了。她輕聲問墨雲曄:“王爺喜歡畫兒?”

一句話,驚著了青畫,也讓墨雲曄抬起了眼,眼裡閃過一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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