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君柔然進宮的第二天, 楊黛眉便遞了拜帖前來求見。君少優對楊黛眉的來意心知肚明, 他對楊黛眉愛護子女的心意很是讚賞,但他向來不喜君柔然這個女人,所以也不準備答應楊黛眉的任何請求。不過心中如此打算, 君少優面上還是樂呵呵的將楊黛眉迎入府中。畢竟楊黛眉的身份是他的嫡母,縱使兩人面和心不合, 君少優也不會留下明顯的把柄叫人非議。

楊黛眉這次來護國公府,身邊只帶著姨娘沈青棉和秋芙兩個人。沈青棉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綾羅夏衫, 烏壓壓的頭髮挽了一個家常的海棠髻, 只斜斜插了一支羊脂白玉雕海棠花式的髮簪,依舊如從前一般低調隱忍,從衣著扮到言談舉止都透著很明顯的恬淡知足。她跟在楊黛眉的身後進了永安王府的正堂, 看見君少優後, 也只是微微頷首輕笑,卻並不言語寒暄。

而楊黛眉身側的秋芙卻是大變了模樣。和當日在君少優跟前兒的低調溫婉不同, 如今的秋芙打扮的很是光鮮亮麗。身上的衣裙都是簇新的, 頭上的簪環也大都是赤金嵌寶,就連面上的妝容都比以往精緻了十分。難得的是眉宇間從來未曾見過的那一抹自信泰然,給她本就嬌媚天真的容貌平添了幾抹妍麗。舉手投足間也比往日多了一絲大氣靈動。看來楊黛眉果真如她當日所言的,並不曾為難秋芙,反而是有意無意的抬舉提攜她。

君少優心中微微一嘆, 縱使心裡頭對楊黛眉這人並不感冒,他也不得不承認,楊黛眉秉性中的冷靜自持和絕對的大局觀念, 足夠敵人敬佩的。

楊黛眉看著氣色紅潤,眉宇疏朗的君少優,心中也是一陣氣悶寥落。只因她每每看到如今的君少優,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她那苦命且糊塗的女兒,想到這十幾日來徒勞無功的勸說與爭吵,楊黛眉只覺得頭疼無力。她從來都不知道她認為很乖巧伶俐的女兒從何時開始變得那樣固執且無知,然而當她意識到君柔然的不妥時,一切都已經晚了。一入宮門深似海,如今的楊黛眉再也沒了任何要強的心思,她不求女兒將來能風光得意,光耀門庭。只希望女兒能好好的活著,壽終正寢就好。

想到這裡,楊黛眉就是一陣的心酸。她勉強打起精神來,向著君少優笑道:“月餘沒見,娘娘的氣色倒是越發好了。按照咱們之前的約定,我早該帶著沈姨娘過來走動拜訪才是。只是這幾日間我都忙著打點你大姐兒進宮的事宜,竟拖到今日才來。還望娘娘不要見怪。”

聽著楊黛眉幾乎是口不擇言,方寸大亂的話語,君少優微微一笑,開口說道:“親戚間時常走動,乃是增進情意的尋常事兒。不過那也都是閒暇時間才能相互串門子。沒道理這家有事要辦,那家卻硬要上門的道理。若是那樣的話,竟不是親客上門,反成了惡客滋擾了。又豈是咱們這等禮儀之家能做出來的事情。所以夫人很不必如此說,我既不是那等挑理的人,更不會因此就如何怪罪夫人。”

楊黛眉猛然轉醒過來,立刻羞紅了臉面,訕訕說道:“瞧我,不知怎麼就脂油蒙了心,竟說出這樣的話來,還望娘娘體諒我一時失言,千萬別怪罪。”

君少優聞言,不以為然的勾了勾嘴角。若說楊黛眉為了君柔然進宮一事操碎了心,那是必然的。可以楊黛眉的城府心性,倒也不至於有如此的方寸大亂。不過是藉機裝瘋賣傻,想要以此諂媚而博取他的同情罷了。

只可惜楊黛眉又打錯了算盤,他君少優雖然性子八卦,卻從來都不是個多管閒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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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少優微微一笑,頷首說道:“我明白夫人的苦衷。畢竟大娘子剛與理國公家定了婚約,卻又突然進宮,此事必然與護國公府的名聲有礙,恐怕更是得罪了理國公府上。夫人放心,我會抽時間去理國公府為之說項,就算兩家做不成親家,也不至於反目成仇的。”

頓了頓,君少優意有所指的補充道:“當然,我也會盡最大努力幫助府上抹平此事。儘量不會耽擱二哥的婚事。”

楊黛眉幾欲脫口而出的求情被君少優最後一句話給憋回了嗓子眼兒。她有些頭疼的看了君少優一眼,輕嘆一聲,默然不語。

她並不是一個看不出眉眼高低的蠢女人。君少優如此言語,擺明了就是不想再理會君柔然的事情,所以便借君少傑的婚事來逼迫她做出抉擇,究竟是選擇一個執意作死的女兒,還是選一個雖然平庸,但好在還聽話,能頂門立戶的兒子。

然而手心手背都是肉。楊黛眉並不是那等重男輕女的母親,更不能輕易的在兒子跟女兒的天平上做出抉擇。縱使君柔然性子淺薄,不夠聽話,但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而她這輩子,只有這麼一個女兒。

但是她更不忍心讓無辜的君少傑為他姐姐的錯誤買單。

楊黛眉痛苦的嘆息一聲,向君少優說道:“我知道你從來不喜歡柔然,我也知道飲宴之上柔然是咎由自取,我知道她這是自甘墮落,可我身為她的母親,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君少優皺了皺眉,看著面前毫不掩飾痛苦神情的楊黛眉,平靜的說道:“我曾經聽過一句話,說父母之愛子女,為之計深遠。夫人如此聰明,怎麼會不懂得溺子如殺子。如若不是夫人自幼寵溺她,嬌慣她,養的她不知天高地厚。如若夫人能教養的君柔然有夫人一半的城府手段,今日之事也就不會發生了。”

一瞬間,看著面前如此平靜且淡然的君少優,楊黛眉突然有種羞憤難當,追悔莫及的感覺。被掩藏在心底的那一層厚厚的壁壘,無論是父母親人喪於戰亂,還是最信賴的丈夫背叛她時,都不曾動搖過的堅定信念在君少優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中土崩瓦解。讓她突然有了一種鑽營半世,都不過是鏡花水月的挫敗。

因為君少優說的並沒有錯。

她折騰了一輩子,只想讓自己的兒女過的更好。她苦心孤詣的迎合一個庶子的心意,也不過是希望她的子女能在君少優的羽翼下安平康泰。然而她汲汲營營所付出的一切,所得到的一切,真的就是對她的兒女好嗎?

楊黛眉陡然發現,其實她並不是個合格的母親。除了那個以永安王莊麟為偶像,自幼就離家入伍的大兒子君少安之外,養在她身邊的一雙兒女,竟然沒有一個成器的。小兒子君少傑就不必說了,自十三歲入國子監習學,如今過了五六年,竟然連舉人都不曾中過。而那個養在深閨的女兒更是不知所謂,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好高騖遠。她的野心很大,更危險的是智謀與城府卻並不與她的野心相匹配。就這麼一個淺薄如白紙的女孩兒,竟然會為了所謂的權勢尊榮放棄唾手可得的安穩幸福而選擇了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宮廷。

楊黛眉不希望有一天,她的女兒被那些人算計的屍骨無存。

所以楊黛眉沒有辦法“識相”的按照君少優的意願迴避此事。她只能徒勞的掙扎著,一臉和顏悅色的向身旁的沈青棉使了個眼色。沈青棉猶豫了一下,向君少優勸道:“其實夫人的意思,並不是想為難你。她只是擔憂大娘子從小就被家人嬌慣壞了,如今剛剛進宮,恐怕言語有失得罪了娘娘們。咱們護國公府名義上雖然是開國公府,可國公爺榮養了這麼多年,在宮中根本就說不上話。夫人也只是想求你跟宸妃娘娘說一說,讓她提點提點大娘子。”

楊黛眉聞言,溫顏附議道:“正是如此。以宸妃娘娘在宮中的威勢,只要她肯照看柔然,柔然必定是吃不了虧的。且咱們府上跟永安王府本就是姻親,從這一層論,宸妃娘娘還是柔然的長輩,情分自然不比旁人。宮中妃嬪眾多,卻也是各分派系。倘使宸妃娘娘能照看柔然一二,柔然必定對宸妃娘娘俯首帖耳,鞍前馬後。何況當日在椒房殿中,依我來看,宸妃娘娘對柔然還是很不錯的。”

君少優不動聲色地看了楊黛眉一眼,不曉得若楊黛眉知道君柔然之所以能入宮,還是拜宸妃所賜後,臉上又該是什麼表情。

看來,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又對人感恩戴德的,不獨君柔然一個。

君少優眨了眨眼睛,開口笑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只可惜這件事情並非夫人想的那麼簡單。當日在椒房殿飲宴,大娘子自作聰明,自行其是,早已經得罪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跟宸妃娘娘是什麼樣的關係,不用我說你們也清楚。若說此事宸妃娘娘不插手也就罷了,我恐怕宸妃娘娘一插手,非但不能拉扯大娘子,反而要火上澆油更加觸怒皇后。畢竟皇后娘娘才是正宮娘娘,她若要以宮中規矩為由,調、教新晉嬪妃,宸妃娘娘也不好開口的。”

聞言,楊黛眉心下一沉,下意識又看了沈青棉一眼。沈青棉立即說道:“正如你所言,大娘子還沒入宮就已經得罪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豈會善罷甘休。為今之計,若宸妃娘娘不肯幫襯大娘子的話,恐怕大娘子在宮中的日子會更加難過。”

君柔然雖然不想理會楊黛眉,卻不能不管沈青棉,唯有淺笑著敷衍道:“這也未必。大娘子在宮中過的好與不好,總歸要看著陛下的心意才是。不過既然你們都如此拜託,我也唯有跟宸妃娘娘當面秉過,至於宸妃娘娘如何舉措,竟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話說到這裡,便已經盡了。楊黛眉只好展顏道謝,又好言好語的說了些來日如何如何報答的話。便指著另一邊的秋芙說道:“這丫頭如今越發大了,我只等著二郎媳婦進門,就賜她在二郎房中伺候。倒是自然也會正正經經的擺酒唱戲張羅一番,必不會辱沒了娘娘的臉面。”

聞言,秋芙的臉上恰到好處的浮現出一抹燻紅,立刻羞羞答答的垂下臻首,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形容也扭捏起來。卻不忘偶爾抬頭,眼巴巴的看著君少優,水汪汪的眼眸中盡是渴望。

君少優似笑非笑的看了楊黛眉一眼,隨口說道:“夫人考慮周到。”

楊黛眉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關於二郎的親事……其實我也挑選了不少人家。不過挑來挑去,只覺得有一家的小娘子無論品貌家世都很妥當,只不曉得那人家瞧不瞧得上咱們護國公府。”

君少優挑了挑眉,順著楊黛眉的意思問道:“不知夫人看重的是哪家的小娘?”

楊黛眉含笑應道:“正是江東袁氏家的二娘子——娘娘舊年在公主府的賞花宴上見過的。”

“駙馬袁家?”君少優皺了皺眉,衡量片刻,開門見山的說道:“夫人別怪我說話直,這門婚事別說江東袁家同不同意,恐怕安樂長公主那關都過不去。”

不論家世身份,乃至才學品性,兩者相差的也太過懸殊了。真虧楊黛眉能開得了口。君少優暗暗咋舌,搖頭不語。

楊黛眉臉上浮出一抹尷尬的笑容,開口說道:“正所謂一家有女百家求。何況娘娘又很得公主的看重,若娘娘肯在公主面前為二郎美言幾句,公主未必不肯。”

君少優搖了搖頭,有些好笑的說道:“若單只說些好話就能讓公主動心,我也不吝嗇那三兩句。只是夫人仔細思量,此事關乎袁家小娘子的終身,公主豈會因我片面之詞就草率決定。公主必定會在之後詳細打聽二哥的為人品性,家世才學。因此我也唯有實話實說,總不好因此得罪了公主,親家說不成反成仇家。”

一個君柔然的教訓難道還不夠,楊黛眉居然還想禍害別人家的女子。難道她以為安樂長公主也像理國公府那麼好欺負不成?

楊黛眉沉默片刻,開口問道:“我並沒有為難你的意思。若你二哥跟袁家二娘子的婚事不成,那你大哥呢?”

君少優聞言一愣。

楊黛眉開口說道:“你大哥今年也二十三四了,因只顧著在軍中效力,一直沒能談婚論嫁。他是咱們護國公府正經襲爵的嫡長子,又有軍功在身,想必也不辱沒了袁家二娘子罷?”

君少優默然片刻,並不答話。

若論身份地位,護國公府襲爵長子君少安跟江東袁氏的嫡出二娘子也算匹配。但是君少優沒有辦法說出口的就是君少安根本就活不到娶妻生子那一天。若他沒有記錯的話,明年五月羌人犯邊,君少安便死在了那場戰役中,追封承安侯。沒幾年後護國公府的嫡次子君少傑則在喝花酒的時候得罪了魚龍白服的永乾帝,嚇得君瑞清不敢在永乾帝跟前兒提起請封君少傑襲爵的事兒。而他也是因此才越過平庸無能的君少傑,一舉成了護國公府的第二任國公。

楊黛眉並沒有察覺到君少優的晃神,依舊說道:“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你大哥的信,說是一個月後他就能休假回家。我便想著趁此機會將他的終身大事解決了——”

君少優回過神來,聽到楊黛眉這一番話,連忙問道:“你說什麼,下個月大哥要回京?”

楊黛眉莫名其妙的看著面前表現的十分驚詫的君少優,點頭說道:“他信上是這麼說的,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了!因為他上輩子根本就沒見過這個所謂的大哥。也就是說,上輩子的君少安,從來就沒回京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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