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君少優一席話給莊麟帶來了很多啟發, 他有些興奮的搓了搓手, 在帳中走了兩個來回,揚聲說道:“這倒是個好主意。正所謂師出有名,倘或我朝不宣而戰, 自然遭人非議。可若是北匈奴大王子懇請我朝幫他平復匈奴內亂,那便不同了。”

至少, 那些酸了吧唧的文人不會多事,不會說大褚皇室窮兵黷武, 與民不利。

君少優淡然微笑, 並未接話。

莊麟站在原地沉思一回,開口說道:“只是那大王子未必肯順從我們。”

畢竟大褚對北匈奴之敵意昭然若揭,大王子不是傻子, 自然不會引狼入室。

君少優不以為然, 開口說道:“事情總是做出來的,他肯不肯同意端看我們如何溝通。縱使茲事體大, 總沒有他的身家性命來的重要。”

這便是人在屋簷下, 不得不低頭。人生在世,面對各種岔路口,總要做出各種各樣的抉擇。是選擇與大褚合作,回北匈奴風風光光繼任他的大汗,還是任由二皇子忽而扎陰謀陷害, 慘死於荒郊野外。在面臨性命之憂的時候,人總是更容易做出對自身有益的選擇。所以那些不顧自身安危周全大局的人總是光榮且偉大的。只可惜英雄太少,大多數人只顧著自身都勉力。

而大王子克魯從小成長於北匈奴王庭, 見慣了利益傾軋鉤纏陷害,縱使本性醇和,又能良善到哪裡去。眼睜睜看著旁人毒害自己且搶走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那滋味可不好受。何況大王子的身份從來都不代表他個人,身後支援他的所有部族勢力,他的母系親族,他的妻妾兒女……所有的一切縱橫交錯織成一張龐大的網,牽一髮而動全身,君少優相信這位大王子絕不會意氣用事。

想到這裡,君少優微微一笑,開口說道:“我聽說北匈奴的風俗世情與大褚大相徑庭。縱使一奶同胞,也有高低貴賤之分。更遑論禮義廉恥。聽說新任的單于可以接受老單于的一切財產,包括妻妾兒女。且北匈奴缺少教化,不尊禮法,崇拜強權,成王敗寇。聽說新任的單于將自家兄弟的親族子嗣貶為奴隸呼喝訓斥也是常有的事兒。王爺若想遊說大王子,不妨從此處著手。”

據他所知,忽而扎性情陰狠,剛愎自用,且十分憎恨只比他早幾日出生卻盡享榮華利祿的大王子。前一世靠對外戰爭消耗了大王子的嫡系勢力並收攏兵權之後,忽而扎立刻翻臉,將克魯的妻妾納為己用,稍有顏色的便納入後宮,而年老色衰的則同克魯的子嗣一起,被當成最下等的奴隸使用。

克魯同忽而扎爭權奪利這許多年,君少優不信克魯會不清楚忽而扎的為人。

他就不信克魯一個大男人,能眼睜睜瞧著自己的妻兒被人欺壓凌辱而無動於衷。他若真是如此,那性情也太過涼薄狠戾。這樣的人,縱使肯與大褚合作,大褚也要思量一番才是。

莊麟看著君少優端坐於案前,侃侃而談,頗有一番謀士風流。心中自喜,臉上傾慕神情也越發濃重。

君少優見狀,微微皺眉。

莊麟開口笑道:“少優學識淵博,見識深遠。此計甚妙。”

君少優不以為意,淡然說道:“不過旁學雜收罷了,究竟不算正道。”

莊麟莞爾,繼續說道:“正道旁道,有用即可,哪裡管得了那麼多。”

就如上一世的護國之戰,大褚王朝倒是想堂堂正正,結果滿腔剛正熱血被忽而扎幾次三番算計,每每破城之時,都會壓著大褚王朝的百姓走於人前,以肉身抵抗刀光箭雨,讓大褚將士總不敢放手一擊。

投鼠忌器處,最終還是君少優走到臺前,以毒攻毒,用了更加匪夷所思陰毒狠辣的法子才破了忽而扎的籌謀。雖最終贏得勝利,卻也讓他備受那些沽名釣譽開口閉口禮義仁德之人的非議。

想到這裡,莊麟臉面一沉。

君少優不知道莊麟心下思慮,只以為他還在想著勸說大王子一事。不免開口勸道:“這件事情究竟如何,還得陛下做主才是。陛下開口之前,你也別漏了口風,要是被人猜忌就不好了。”

想了想,君少優又道:“依我看,你不若將此事原原本本稟明陛下。若陛下同意,由他開口行遊說之事,成功了便是陛下英明,失敗了也不過如此。你雖立不了大功,但也擔不了大責。中庸之道,便是如此。”

總好過成功了功高蓋主,失敗了受萬人唾罵。

莊麟自然明了君少優未盡之意。這個男人生性明澈,洞若觀火,慣於揣測人心,在涉及不到自身的事情上總是看得很通透。如今又被迫與他捆綁在一起,站在同一條船上,所言所行自然會顧全莊麟的利益。畢竟傾巢之下,安得完卵。

只是某些遮遮掩掩的東西就這般赤、裸裸扒於人前,莊麟猝不及防,心裡總是有些難受的。畢竟高高在上那個人,除了是帝王,還是他的父親。雖然所有人都明裡暗裡勸他要顧忌前者,可於莊麟自身而言,後者總是更重要一些。

見莊麟默默不語,滿臉晦澀。君少優嘆息一聲。他與莊麟成婚半載,自然知曉莊麟在永乾帝心目中的地位並不像他前世想的那般固若金湯。與皇權天下相比,父子情分再濃也要退一射之地。這也是前世君少優不過略施小計,就能成功離間皇帝與莊麟之緣故。

只是上輩子他欣喜於此事,這輩子親眼瞧見莊麟落寞無力,黯然神傷,卻總有些意興闌珊。

畢竟人與人相處久了,總會有些感情在裡頭。這不是日久生情,而是冷眼看著旁人在親情與利益的漩渦中掙扎,再對比自己上一世的遭遇,總會有些感同身受的情分在裡面。

君少優默然片刻,不動聲色勸道:“古聖賢有云: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這世間事桎梏太多,總不會盡如人意。你我行事,只要問心無愧也就罷了。旁人怎麼想怎麼做,我們也無法左右。”

更無法置喙。

莊麟聞言,忍不住開口笑道:“你這話說的好生刻薄。在你心中,誰你君子,誰是小人?”

君少優莞爾,知道莊麟有心思開玩笑,大抵是沒怎麼往心裡去。遂面癱著一張顏面耍賴道:“我這人生性魯鈍,卻偏愛穿鑿附會。一時不當用錯了典故也是有的。王爺見識深遠,不妨教我一教。”

莊麟見狀,脫口說道:“你若穿鑿附會,那我豈不成了目不識丁。這般耍賴,有意思麼?”

君少優不搭理他,伸手將案几上挑選出來的人參、肉桂、血燕等藥材包好,遞給莊麟道:“還是快把藥材送過去才是。再耽擱一會兒,別人還以為你不是來拿藥材,竟準備種藥材去了。”

莊麟似笑非笑看了君少優一眼,也不說話,拿起藥材轉身走了。

待莊麟走後,君少優不免將思緒又拉回到西北王庭一事上。凝神看著案几上鋪陳的地圖,在大王子克魯所屬勢力一脈以及二王子忽而扎所屬勢力一脈上圈了兩個圈,君少優習慣性從旁扯了張宣紙寫寫算算起來。

按照前世謀定而後動的習慣,君少優想在旁人未動之時先弄出個行動策劃,就好比他昔年寫作時每每編寫的大綱一般。內裡需儘量詳細的囊括著故事發生時的時間,地點,人物,事件,以及各種明線、暗線、主線、支線。雖然大多數都是紙上談兵之類的猜想杜撰,可事先做足了準備,總好過事到臨頭才慌里慌張的隨意應對。

經歷了前世一番廟堂傾軋,君少優深有體會。其實所謂運籌帷幄,很多時候都是幕後人士自顧自的編了個故事,然後讓周圍的人信以為真,按著他的大綱不知不覺走下去。成功了,便是一番膾炙人口的奮鬥史,收穫的是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失敗了……自然是成王敗寇,身家不保。

只是這樣一個故事,在人設與背景方面的難度要更大一些。因為你所算計之物件,是真正的人,有血有肉有他自我的思想與考量,而不是線上木偶,隨意拿捏。要講好這樣一個栩栩如生動人心弦的故事,總要在細節上面更為精密,耐人推敲才是。

君少優在宣紙上寫了人設兩個大字,然後在下面分別寫了克魯、忽而扎、匈奴老單于以及匈奴各方勢力領導者的名字,他甚至將被俘虜的那幾位匈奴侍衛的名字都寫上了,然後在每一個名字下面都留了一片空白。

閉目沉吟良久,君少優提筆沉腕,將那一片片空白處慢慢填充上字跡。那都是上輩子他替莊周籌謀成立錦衣衛後,派細作於番邦各處搜查資訊,綜合彙總後得到的珍貴情報。感謝穿越大神賜予他過目不忘的金手指,讓他今生算計起來,還是遊刃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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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時移世易,有些情況於現在並不合適。唯仰仗莊麟派人手去北匈奴再做一番搜查才是。

想到這裡,君少優微有些鬧心的撂筆沉吟,伸手捏了捏酸澀的眉間,君少優開始琢磨該如何藉助莊麟之勢發展自己羽翼。這種但凡做一丁點兒事情都要仰仗旁人協助的滋味可不太好受。

太過被動且卑弱,總讓君少優有種不踏實不安全的感覺。

也許……這次算計西北之事便是一個機會。若操縱得當,不但能遵從協議,渾水摸魚,避開永乾帝的眼線為莊麟壯大勢力,興許自己也能分一杯羹。

看著眼前不斷跳動的燭火,君少優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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