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君少優回到正堂, 彼時正堂已經鋪席設案, 分賓主而坐。堂前有美人身穿孔雀翠衣,佩七寶瓔珞,隨著樂曲翩然旋轉, 身姿嫋娜,叫人觀之賞心悅目。

莊麟端坐在上首, 手持杯盞漫不經心,唯瞧見君少優的身影, 方才眼前一亮, 低聲問道:“怎麼樣,沒人為難你吧?”

君少優搖了搖頭,淡然說道:“一切都好。”

莊麟觀君少優神色頗有些抑鬱之相, 不由看向他身後的承影。

承影見狀, 立刻湊到莊麟身邊耳語幾句,莊麟恍然。心中不覺對君少優低到水平線以下的宅鬥經驗感到莞爾。他開口向身旁侍立的小太監吩咐幾句, 小太監微微躬身, 徹身走出正堂。

留意到上首的動靜,護國公開口笑問:“王爺可有吩咐,但請明言。”

莊麟展顏笑道:“好叫岳丈大人得知。本王前年征戰西北時受了羌人奸計,重傷昏迷,命在垂危, 幸而得遇神醫孫藥王方才能撿回一條性命,班師回朝。本王仰慕神醫醫術精湛,醫德寬厚, 遂一直有心請神醫到京城為陛下、皇后及母妃請脈。說來也巧,孫藥王這幾日恰在永安城外終南山上採藥。本王思及岳父大人多年征戰,恐怕體內留有暗傷陳疾。因此特地懇請孫神醫在為陛下、皇后和母妃診治之後,亦能到府上為岳丈岳母大人請脈。且適才聽婢子所言,好像府上沈姨娘舊年咳疾犯了,少優心中憂切,卻不肯對本王說。本王便想著若是可以的話,希望孫神醫為岳父岳母診治過後,也能替沈姨娘診治一二。唐突之處,還請國公不要怪罪。”

護國公聽聞此言,面上欣喜之情表露無疑。遂開口說道:“竟叫王爺勞心至此,老臣實在汗顏。”

“你我都是一家人,岳父何必如此見外。”莊麟笑眯眯應了一句,回身給君少優一個十分自得的眼神。

君少優莞爾。坐在下首的楊黛眉卻忍不住臉色微變,收了臉上雍容笑意,沉聲說道:“王爺掛牽愚夫婦,妾身感激不盡。然為了王爺名聲著想,為沈姨娘診治一事還是莫要提及才是。畢竟沈姨娘乃是侍妾下人,王爺這般行事,恐怕於禮不合。此事若傳了出去,被御史彈劾,竟是我們國公府牽連了王爺。叫我等怎能心安。”

“不過是順手而為之,夫人過濾了。且此事本發生在府中,闔家大小都是自己人,你不說我不言,御史又是如何得知?本王相信以夫人管家的本事,斷不會讓一些風言風語傳的沸沸揚揚,滿城盡知罷。”莊麟似笑非笑的看了楊黛眉一眼。這便心急了,可惜好戲還在後頭。

楊黛眉心下一沉,繼續說道:“好叫王爺知道,府中剛剛請了太醫署的王太醫為姨娘診治。王太醫只說沈姨娘是抑鬱有心,心思過濾,竟無甚大礙。既然如此,又何必煩勞孫老神醫呢。”

“王太醫雖然醫術不錯,到底沒有老神醫的技藝精湛——說到此處,本王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少優過門之後,本王也請老神醫為少優診治過。老神醫說少優自幼服了些不恰當的湯藥,以致身體虛弱,精元虧損,幸好能及時救治。不然的話……恐怕後患無窮。夫人以為老神醫說的可是危言聳聽。”

莊麟黑漆漆的眼珠子盯著楊黛眉,只看得對方一陣心驚肉跳。

楊黛眉勉強鎮定下來,開口說道:“老神醫救人無數,想必不會危言聳聽。且少優自幼便身體孱弱,湯藥不斷。是藥三分毒,這麼多年來體內有餘毒累積也是有的。可就算如此,少優之事究竟與沈姨娘之事不同。沈姨娘乃是府中侍妾,論理也該是我們府內自己去請郎中為後宅姨娘診治,很不必王爺越俎代庖。”

“聽說少優自七歲時便湯藥不斷,纏綿臥榻。小小傷寒之症治了幾年也不見好轉。可見府中請的郎中藥不對症,並不是技藝精湛之人。”莊麟說著,突然輕笑出聲,問向護國公道:“孫老神醫醫術精湛,向被人稱頌為可與閻王奪命之人。每到一處必得當地權貴百姓競相邀請。怎麼本王此番請老神醫過府,尊夫人好像不太高興似的?該不會是本王無心壞了夫人什麼籌謀吧?”

莊麟意味深長的勾了勾嘴角,故作惱火的向護國公發洩道:“如此說來,竟是本王多事了。既如此,我瞧著也不必請老神醫過來了。免得夫人以為本王心思叵測,本王百口莫辯。”

君瑞清心中暗自惱怒,只覺得今日楊黛眉的反應頗為古怪,不但失於進退,且太過咄咄逼人了一些。說到底永安王也是好意,能惦念著請孫神醫過府為他診治,便是有心。何況此乃機遇難求之事。就算之後稍稍提及了府內姨娘,恐怕也是為了討少優的喜歡。王爺年輕氣盛,功高輕狂,卻能如此看重少優,亦是國公府的幸事。楊黛眉再三推拒,雖是為了正室顏面,卻也無端得罪了永安王。當真有些損人不利己的意味。

至此,君瑞清還不曉得楊黛眉給府中姬妾及庶出子女下毒一事。只以為莊麟提及請神醫為沈青棉診治一事傷了楊黛眉的顏面而已。

在他心中,與他同甘共苦幾十年的夫人雖然脾氣倔強了一些,卻決計不是那等醃h陰險,陷害旁人的小人。且她這麼多年都善待家人,庶子君少優出嫁時還給了他那麼多嫁妝,百般為他著想,可見真心。

這麼想來,君瑞清倒覺得君少優有些不懂事了。只想著為生母掙臉面,卻忘了嫡母的處境,當真是考慮不周。

只是,夫人的臉面和永安王的惱怒想必,終究是後者更為重要一些。因此君瑞清雖然頗有些憐憫夫人,卻也不會為了這麼點小事與莊麟產生齷、齪。畢竟莊麟此舉代表他真的把少優放在心上。得知此事,君瑞清歡喜還來不及,怎會出言反對。

當下笑言道:“不過是區區小事而已。夫人也是為了王爺的聲名著想,不欲橫生枝節,叫御史聞風彈劾罷了。王爺不必憂心,至於稍後為姨娘診治一事……沈姨娘本是少優的生母,少優擔心關切,也是情理之中。且沈姨娘多年亦是湯藥不斷,叫神醫給她診治診治,快些好了就是,免得成天喝一些苦汁子,人都喝成苦瓜臉了。”

言畢,自以為詼諧的笑出聲來。

楊黛眉心中一陣膩歪,然則她一個長居深宅的婦人,究竟也不敢如何得罪風光正盛的永安王。如若不然,也不會礙著永安王府的勢對君少優百般相讓。楊黛眉沉吟片刻,遂把目光投向莊麟身側的君少優,眸中隱含威脅。

君少優心中亦是狐疑,不過相比護國公府諸人的心懷鬼胎,暗藏殺機,他寧可相信暫時引為朋黨的莊麟。遂低聲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只聽我的便是,斷不會叫你吃虧。”

君少優瞧著莊麟信誓旦旦的模樣,住口不語。不論怎麼說,莊麟此舉也是為了他出氣。何況他也著實擔心沈青棉的身體,常年服用了那麼些虧損傷身的湯藥,也不知道如今身子骨究竟如何。既然莊麟有能力為她求情孫藥王,君少優也樂得承情。如若靠他自己的話,恐怕要奮鬥個猴年馬月,才能請得孫藥王替沈青棉診治。

見君少優不言不語,堂中一時寂靜下來。坐在下首的君少傑十分氣憤的擲下酒盞,起身斥道:“真是胡鬧。君少優,你此番歸寧,無非是想仗著永安王府的勢力在府中耀武揚威一番。我母親已然對你和顏悅色,好生款待,還揹著眾人送了你一套崇仁坊的宅院。你還想如何?”

“莫忘了,她可是你律法宗蝶上的嫡母。難道你想擔個忤逆長輩,不敬不孝的罪名?”

楊黛眉臉色忽的一變,惡狠狠的瞪了君少傑一眼。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百般遮掩求全的事情,竟然讓他這般輕率的脫口而出。難道他竟一點兒不在乎自己妹妹的名聲?

君少優輕笑一聲,還未開口。就見莊麟當先說道:“二郎君好伶俐的口齒。虧你飽讀詩書,研習孔孟之道,這番顛倒黑白的話竟也說的出口。你不若先問問國公夫人,為何要私下送宅子給少優才是。”

君少傑當然知道楊黛眉為什麼要如此伏低做小,一時語噎。

君瑞清聽的狐疑,他雖然長於軍伍,性情粗獷,不喜問後宅瑣碎之事。卻也不是個傻子,此時他也隱隱察覺出眾人的暗自交鋒來。不覺皺眉問道:“你們這是打什麼機鋒,有什麼事情還要瞞著我這個一家之主的?”

又問楊黛眉道:“除了嫁妝之外,你私底下又給少優安置產業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君少優有幸嫁給王爺為妃,嫁妝豐厚一些也是應當。不過這些都應當是擺在明面上的,護國公府究竟不止君少優一個孩子,君瑞清也不想讓人指著脊樑骨說他賣子求榮。只不過出了個男妃,家中便倒貼無數。

他雖然不太在乎名聲,可不表示他不在乎顏面。奉旨成婚跟自己倒貼上去可是兩個性質。

楊黛眉深深吸了口氣,滿臉慈愛的說道:“若說及此事,臣妾也有妾身的考量,還請王爺和夫君不要見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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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麟饒有興味的挑了挑眉,輕聲笑道:“夫人但說無妨。”

楊黛眉憐憫的瞧了君少優一眼,長嘆一聲,開口說道:“自古英雄怕遲暮,美人怕色衰。紅顏未改時,自然是柔情蜜意,相敬如賓。可及至色衰愛弛,少優又是男兒身,無法為王爺孕育子嗣,恐怕後事堪憂。妾身為少優如此周全準備,也是希望少優將來能過的安穩一些罷了。”

好一個愛子如命,考慮周全的大婦。

莊麟忍不住大笑出聲,握著君少優的手笑道:“當真是將你視如己出的嫡母,你我新婚燕爾不過三五日,她竟然就盼著你色衰愛弛,悽清無助了。”

君瑞清皺了皺眉頭,忍不住為自家夫人辯解道:“王爺切莫多心,夫人也是為了少優考慮。縱使行事有些不妥,卻也是一片慈母情懷。還望王爺海涵。”

楊黛眉聞言,心下微微動容,忍不住搖頭嘆息,面色柔和的看向君瑞清。縱使這個男人貪花愛色,風流不斷。對她這個正室倒也是百般信任維護。有夫如此,也算是她的造化。

相比那些個寵妾滅妻,發達之後便不把原配放在眼裡的,君瑞清終究沒辜負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身份。他縱使各方面都做的不好,卻也認真去做了。這便是很難得的。

“岳丈此言差矣。依夫人所言,雖是擔憂少優將來之境遇,終究還是把本王當成只慕紅顏不顧責任的風流紈絝。”莊麟冷笑一聲,繼續說道:“只是我莊麟何許人也,若是只憑皮囊就傾心於人,未免也太看低了我。爾等買櫝還珠,不識珍寶。本王多說無益,且看日後便知。”

對於莊麟這種尋到機會不分場合也要表白一番的惡習,君少優十分無語。且他一番籌謀還未曾開始,沈青棉終究還要在護國公府呆上一段時日,他著實不想與楊黛眉鬧的太僵,免得闔府上下將氣撒在沈青棉身上,讓她本就不堪的際遇越發難捱。

思及此處,君少優剛要開口,就聽君少傑又是搶險說道:“我觀王爺對府內妾室庶子十分憐憫看中,莫不是思人度己,只覺得宮中——”

“逆子住口。”未等君少傑說完,君瑞清當堂打斷他的話,向莊麟賠罪道:“逆子無狀,黃口小兒之話,還請王爺不要放在心上。”

莊麟眼中閃過一抹一閃而逝的殺機,除了坐在他身邊的君少優之外,無人發現。且在君瑞清說話間,堂外小子已經稟明孫藥王已被王府派車接到府外之事。君瑞清剛要開口緩和幾句,就聽莊麟冷言笑道:“我本是一片好意,看來到底是行事唐突,無人領情。既如此,本王也不便再呆下去。時候不早,本王與少優就此打道回府。”

按照歸寧的習俗,新姑爺與新婦子應當於日落之前回府,也有在孃家小住幾日,以表親近的。君瑞清轉頭瞧著堂外高掛於空的似火驕陽,心中頓時急切起來。

“王爺切莫如此。不過是些許小事,何必如此爭執。”為做權宜計,君瑞清索性先答應了莊麟的要求,方才向堂外等候的下人吩咐道:“還不快將老神仙請進來,豈能如此怠慢貴客。”

莊麟見狀,心中暗笑。

一時,神醫孫藥王被引到堂上。眾人相互廝見,君少優但見孫藥王發須皆白,面如童顏,只穿著一身青色道袍,越發顯得精神健碩,仙風道骨,竟與十來年後無甚差別,不覺心下暗暗稱奇。

因此時已至正午,恰到布席用膳之際。身為主人的君瑞清少不得邀請孫藥王共進午膳。賓主眾人遂入席中,家下婢子端著托盤來回往返,穿梭其中,魚貫佈菜。堂外歌舞亦起,少時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大家都親親熱熱起來。

欣然飯畢,食過膳後茶點。孫藥王主動提及為君瑞清診脈一事。君瑞清再三道謝,方才轉回房中,請孫藥王靜心診治。

孫藥王把了半日的脈,不過是一些沉痾舊疾,體內暗傷之類,遂開了些活血化瘀,強筋健骨的保養方子並一些用來浸泡的藥湯藥酒,囑咐過每日藥劑藥量,也就完了。

之餘楊黛眉,雖是女子,筋骨卻愈加硬朗。孫藥王照例給開了些保養方子,君少優便只等著接下來的重頭戲。

孫藥王此人,醫術高明,醫德仁厚,性情耿直,不入凡俗。他治病從不分病患貴賤,只論病情之輕重緩急。且人品貴重,也從來不為權貴折腰,不被銀錢收買。因此頗受官宦百姓之推崇。

他為沈青棉診脈過後,果然察覺沈青棉體內經脈有異,且藥毒沉積多年已經破壞體內五臟六腑,再加上病人多思多慮,憂患傷身。已經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他心知此事已經涉及到後宅陰私,也明白了之前永安王所請的“但直言無妨”究竟何意。心中暗歎一聲,將之前診治和盤托出,並開口囑咐道:“身子傷到這般境地,老朽也只能開個方子慢慢為這位娘子調理身子。只是今後飲食用藥方面須得千萬小心,切莫再胡亂用藥,否則藥石無救,只能等死了。”

末了,孫藥王慶幸道:“還好老朽此番診脈及時,否則再耽擱三五日間,這位娘子體內藥性盡失,便無跡可尋。縱使身體孱弱,也無法對症用藥了。”

孫藥王說話向來犀利直率,令人不喜。不過大家都追捧孫藥王的醫術,因此也並不在意。唯有楊黛眉心懷鬼胎,面色驟變。

莊麟落井下石,冷笑道:“怪道之前夫人百般攔阻,不欲本王為姨娘請醫用藥,原來癥結在此。”

孫藥王見狀,知道後面乃是人家的家事,與他無干。遂捻著鬍鬚道:“老朽已將方子寫下,爾等照方抓藥即刻。老朽還有要事,便不久留。告辭。”

自家出了如此醜事,就算君瑞清仰慕孫藥王之醫術,此刻也全然沒了結交之心。只得強顏歡笑將孫藥王好言送出府外。莊麟握住君少優的手,向送客歸來的護國公展顏笑道:“看來岳丈大人有內宅之事需要處理,我等不便久留。就此告辭。”

君瑞清有些遲疑的說道:“今日之事……家醜不可外揚,還請王爺莫要外傳才是。”

莊麟哂笑道:“我又不是長舌婦,自然不會隨意說旁人家的是非。只是……府上出了此等事情,倒叫我對沈姨娘的安危著實不放心。岳父大人也知道,我滿心只掛牽少優一人。倘使他的親人出了什麼意外,他不開心,本王也不會開心。”

君瑞清留意到莊麟在最後所言“本王”二字,情知他是以永安王府之勢告誡他萬萬不能讓沈青棉有事。心中雖是憤恨,卻不得不強顏笑道:“王爺放心,老臣心中有數。”

莊麟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既如此,本王暫且告辭。”

君瑞清滿面鐵青將人送出府外,君少傑亦是滿目怨懟。他不敢將情緒發洩在莊麟身上,便一直死死盯著君少優,眸中露出切骨之恨。

君少優不以為然,他從來都不是個天真良善的人,當然也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只不過彼時位卑勢弱,他縱然對楊黛眉的算計瞭如指掌,卻也不會衝動行事,逼得楊黛眉狗急跳牆,弄出他無法掌控之勢。所以他之前任由楊黛眉百般籌謀,讓她換太醫換湯藥的瞎折騰,自以為得計而放鬆戒備。暗地裡卻買通了原本為沈姨娘醫治的趙郎中,以及在廚房負責煎藥的小丫鬟,並且還吩咐碧溪將沈姨娘之前服用的藥渣藥罐藥方子全部妥善藏好,只為了來日東窗事發,撕破他這位嫡母的偽善面具。

他甚至都盤算好了等過兩日整頓完嫁妝後,該如何以此為把柄同君瑞清談判,將沈青棉接出護國公府送到城外那處溫泉莊子上療養。想必以君瑞清之脾性,為了國公府的名聲顏面,定然不會反對。

只可惜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莊麟竟然來了這麼一手。大刀闊斧直接扯下楊黛眉的所有偽裝,也攪了他所有籌謀。

如今,君瑞清為了國公府的名聲,決計不會同意他用任何理由將沈青棉接到城外莊子上。不過,想必聽了莊麟的威脅後,君瑞清也不會任由旁人再害了沈青棉去。不論這件醜事會不會吵嚷的滿城皆知。他都要避嫌。

既如此……

君少優眨了眨眼睛,但笑不語。

莊麟以為他是在為之前的事兒開懷,遂洋洋得意顯擺道:“幸虧我考慮周全請了孫神醫為沈姨娘診脈,不然的話,再耽擱兩天,恐怕就沒人能抓住楊黛眉的把柄了。自此之後,姨娘絕無性命之憂,少優可以放心了。”

君少優心中暗笑,面上卻道:“既如此,多謝王爺援手相助。”

莊麟嘿嘿笑道:“你我本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少優何必如此見外。”

君少優淡笑,開口說道:“只是此事終歸會影響到王爺的名聲。恐怕明早便有人以行事輕狂,有礙禮法之罪名彈劾王爺了。”

莊麟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道:“怎麼會。若是本王不想叫人得知——”

說及此處,視線觸及君少優頗有深意的笑容,恍然大悟。

次日,果然有御史於朝上聞風而奏,彈劾永安王莊麟自恃戰功,不尊禮法,不分嫡庶,竟然在歸寧之際請神醫孫藥王為國公府內一名姬妾診治。而這名姬妾恰是王妃君少優之生母。順帶著連君少優也被御史寫上奏章,被蓋了個不敬嫡母,不孝不悌的帽子。

言談之鋒,不止談及護國公府一事,更是句句暗指永安王母子不滿中宮皇後之尊,方才如此舉動。請醫為姨娘診治不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根本則是借題發揮,以彰顯威勢。此言既出,泰半世家紛紛附和。希望永乾帝能嚴懲永安王莊麟。

這些個成日將“名正言順”“祖宗禮法”掛在嘴邊的世家們,早就看不順眼永乾帝“寵妾滅妻”的舉動。在他們看來,皇后才是永乾帝之原配,二皇子莊周才是皇家的嫡系血脈,他們不喜歡永乾帝看重莊麟而疏忽莊周。因為這意味著皇帝親新貴而遠世家,並不符合他們的利益。

當然,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們也有志一同的遺忘了當初是如何逼迫永乾帝休棄本就是原配的宸妃,另娶皇后為妻的。

只是他們忘記了,不代表別人也會忘記。至少在軍中威望甚高的鎮國將軍府是不會忘了他們的妹妹是怎樣犧牲才換得永乾帝君臨天下。現任鎮國公林惠冷笑著上前提及舊事,一場關於永安王莊麟的彈劾很快變成了大家糾纏於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這麼多年來,總是如此。

永乾帝有些膩歪的揉了揉鼻樑。最後抓了個空隙,宣佈退朝。

與此同時,京中各處也紛紛傳言起護國公府家宅不寧,正室夫人居然下毒謀害家中侍妾庶子的內帷八卦。向來清淨素有肅正之名的護國公府一時間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而一向賢良淑德,堪稱典範的楊黛眉也沒了之前的好名聲。君瑞清一時頭大如鬥,焦頭爛額,更有一些邀名的御史紛紛上奏彈劾他內帷不休,家宅不寧。心裡十分憋屈的老國公不知該衝誰發火,卻不得不顧忌名聲以及莊麟的威脅好好照顧沈青棉。

他疾言厲色的衝著楊黛眉發火,告誡楊黛眉萬萬不可再做出糊塗事情,並親自命外府管家接受沈青棉請醫用藥一事。關切在意之情溢於言表,令府中其餘姬妾在暗中冷眼瞧著楊黛眉的笑話。

賴以終身為靠的丈夫竟然如此,楊黛眉灰心之餘,卻也沒有傷春悲秋的閒心。因為她還有屬於自己的戰鬥。例如款待她那些面和神離的閨中密友們。自那些流言傳出之後,楊黛眉已經接待了好幾撥名為探望實則想要看她笑話的命婦們,起先楊黛眉還致力於解釋辯白,後來她發現那些命婦大多數並不在意她解釋什麼,相信她的終究會相信她,而不信她的也不過將此事當做另一場戲碼冷眼旁觀。

大多數人只是閒極無聊,只想看著一向風光得意,受丈夫敬重,子女愛戴的國公夫人落魄失意的模樣,她們把這些當做談資當做茶餘飯後的故事以取悅自己。順帶冷嘲熱諷一下曾經“賢名遠播”的國公夫人,面上說一些不痛不癢的勸慰話實則暗暗竊喜。

唯有那些個同楊黛眉一起摸爬滾打過來的功勳夫人才會偶爾說幾句真心話。她們大都為楊黛眉不值,為了個阿貓阿狗般的妾室和庶子敗壞了自己一生的好名聲。著實得不償失。

楊黛眉有苦說不出。君瑞清生性風流,喜好於色。這麼多年來她早就看清了。又豈會為了尋常妾室毀了自己的名聲。可沈青棉終究不同,如果可能,她恨不得活活寡了沈青棉,才能解消心頭之恨。

因為她曉得,縱使君瑞清多年風流,但他卻只對沈青棉一個女人真正動心過。為了一個心裡頭根本就沒他的女人,生生折騰了二十多年……

楊黛眉哂笑,前塵往事,多說無益。只是她最終不得不稱病婉拒了所有的請帖,貓在府內半步不出,卻沒想到該如何挽回自己已經逝去的好名聲。

而她在府內也不得消停,一貫驕縱的好女兒君柔然依舊為了之前軟禁之事跟她鬧個沒完,更是叫她心力交瘁。眼看著已經□□九的女兒還沒個婆家,楊黛眉擔憂之際,卻也暗暗慶幸君柔然私自扣留庶弟嫁妝一事沒有暴露出來。

思及此處,楊黛眉又想到了君柔然的婚事。只可惜她如今惡名纏身,自己雖並不如何在意,可終究影響到了女兒的名聲。為今之計,也唯有想個法子避一避,等風頭過後再為女兒談婚論嫁。

這廂楊黛眉正思量著該如何躲開這遭橫禍,退朝之後的皇帝也將大兒子宣到宮中好一頓訓斥。在他看來,莊麟此舉著實輕狂,也太過不加思量了。完全是授人以柄,主動給人小辮子抓的節奏。而且還牽連了他老子聽了以早朝的陳俗往事,當真是魯鈍至極。

殿下,莊麟唯唯諾諾的聽著,舉止恭順面上卻滿是桀驁不馴,漫不經心。他並沒有覺得自己舉止有何差錯,也信誓旦旦的認為他的父親不會為了這種小事而真的見罪於他。因此沒等永乾帝說兩句話的功夫,便如從前一般湊上來嘿嘿說道:“阿爹,不過是請神醫為少優的生母診治一番罷了。兒不覺得此事有何不妥。不過是一些御史賣弄口舌,小題大做罷了。阿爹何必動怒。”

“朕是覺得你年紀不小了,行事要多加考慮,切莫如此隨性,總是授人以柄。”永乾帝努力板著臉訓斥,其實心中也不以為然。

他總覺得莊麟年紀還小,能建此不世功勳已然是天縱奇才,又何須強求他平日行事也要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因此在得知御史彈劾之後,永乾帝非但不覺惱怒,反而認為御史是小題大做,無事生非。他自己便總是因不拘小節遭到彈劾,如此一來,更對莊麟有了一番不可訴之於口的同情。與此同時,他心中還隱隱多了份放鬆愜意,在苦口婆心教訓兒子之際,也漸漸升起了久違的父子之間的親近。

就連趙翦密奏立太子之後,對莊麟產生的隔閡戒備也不知不覺消散兩分。

一番帝王權衡,暗自思量曲折婉轉不足為外人道。可對自己父親研究的異常透徹的莊麟卻敏銳察覺到永乾帝態度變得更為柔軟親近。莊麟趁熱打鐵,仗著永乾帝對此事不以為然的態度,提出了盤算許久的另一個請求。

“你想讓少優進國子監讀書?”永乾帝皺了皺眉,挑眉說道:“這恐怕於禮不合。”

“有何不妥?按照律例,只要是三品以上官員之子侄皆在國子監招收範圍之內。既如此,少優為何不能入國子監學習?”

“他是你的王妃。”

“可他也是七尺男兒,又不是真的閨閣女眷,我還能把他拘在府裡一輩子不成。”莊麟目光灼灼的盯著永乾帝,辯解道:“此前阿爹也曾考校過少優的學問,難道阿爹覺得以少優之資質沒有資格在國子監讀書?還是阿爹以為兒子真像君家二郎說的那般,只是個看重皮囊美色之人?明明君少傑那樣魯鈍淺顯的蠢材都能進入國子監,少優為何不行?”

明白了,又是小兒爭風吃醋之事。

永乾帝有些頭疼的按了按眉間,他雖然欣喜於兒子一片赤忱心性,卻也不想為了小兒之間打打鬧鬧的事情斷官司。當即開口說道:“如此,你便讓少優去參加考試,他若考的上,便照例行事。若考不上,你也不能借天家之勢逼迫國子監為你破例。”

“區區一個國子監入選之試,少優自然是信手拈來,不必費事。倘或阿爹不信,可以與兒打賭,來年科考舉士,少優必能金榜題名。”

永乾帝聞言,不覺輕笑出聲。在他看來,君少優雖然有些捷才,但畢竟荒於詩書多年,底子太薄。若是在國子監苦讀三兩年,興許還有希望,可若想在明年便考中進士,簡直是痴人說夢。

莊麟見狀,立刻說道:“阿爹要是不信,我們私下打個賭如何?”

永乾帝被莊麟激的略有些興致,遂展顏笑道:“小賭怡情。也罷,朕就與你賭一場。”

永安王府,剛剛外出探視過麾下幾個鋪子的君少優正摩拳擦掌,全然不知自己一番計劃又被某人打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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