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麟沉默片刻,笑眯眯說道:“大抵是覺得少優風雅翩然,有仙人之質。遂心中排斥略微降低了吧?”

“可是我瞧著陛下今日的態度,倒不像是有絲毫勉強。若認真論起來,我倒是覺得宸妃娘娘的思慮更為自然合理一些。”君少優笑的漫不經心,有意無意的說道:“我與王爺相交甚淺,自然談不上推心置腹。不過目下情況,你我卻是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王爺心有藏掖本是無可厚非之事。不過最好挑揀些至關重要的告訴我,免得我一時疏忽,壞了王爺的籌謀才是。”

莊麟又是一陣沉默,繼而長嘆一聲,開口說道:“這幾年,本王南征北戰,建了不少功勳。一則幫助陛下平定天下,二則在軍中威望也越來越高。我是本朝第一位以戰功封王的皇子,又有身為鎮國大將軍的外公扶持。一言令下,可以調動軍中百萬人馬。”

君少優微微坐直了身子,心中暗暗咋舌,只覺得有些明白了永乾帝的心思。

果然,就聽莊麟長嘆一聲,開口說道:“去歲平定西北邊陲之亂,帝師趙翦曾向陛下私下諫言,只說本王功高蓋世,貴為親王,已經封無可封。唯有立我為太子,方能補償今次之功。”

君少優倒吸了一口涼氣,趙翦這句話的重點可不是“冊封太子”,而是落在“封無可封”四字上。莊麟今年才二十歲,已然到了功高蓋主,封無可封之境地。倘或莊麟在接下來的幾年內繼續建功又該怎麼辦?此時封為太子,他日又該如何封賞?

莊麟又道:“自趙翦私下諫言過後,京中茶樓酒肆便多了一群說書人。將本王自十二歲參軍以來所打過的戰役都編成話本於市井間傳播。不過三五日間,流言蜚語遍佈京畿。聖心日默。”

君少優聞言,哂笑不語。

戰功赫赫,功高蓋主,使軍中上下朝野市井只知永安王而不知聖駕。永乾帝就算再重用賞識莊麟,帝王之心乾綱獨斷,帝王之威宇內獨尊。怎能忍受螢燭之光力壓皓月。君父君父,為君為父,君永遠在父之前,哪怕是嫡親之子,在涉及到皇權爭鬥的時候也會頃刻間變成至死方休的政敵。古往今來,但說天家無親情,原因正在這裡。

君少優略有些狐疑的眨了眨眼睛。這條離間計本是上一世君少優在潛心研究了永乾帝的性格之後方才獻給莊周以作投名狀,精心籌謀之下果然將大勝而歸的莊麟弄得好一番灰頭土臉。不但阻了他被封太子之路,更在永乾帝心中埋下一絲隔閡猜忌的種子。他也憑此一躍成為莊周最為器重的謀士之一。

沒想到世事變遷,他如今重生不過幾個月,這條釜底抽薪的計策竟然被別人想出來了。就不知今生是誰拔了頭籌,先他一步提出此計。

莊麟莞爾笑道:“少優心思縝密,行事不拘一格。尋常謀士豈能有此見地。也唯有本王拾人牙慧,故弄玄虛,順水推舟。疏漏之處還望少優不要計較。”

君少優詫異至極,挑眉問道:“是你自己弄出來的,為什麼?”

莊麟開口笑道:“吃一塹長一智。有些矛盾既然無可避免,不如在最早的時候就挑破它。如此主動權便掌握在我的手中,將來應對也更為從容一些。何況——”

莊麟說到這裡,刻意壓低了嗓音,微微用力游到君少優跟前,齜著一口白牙諂媚笑道:“倘或沒有這個計策,我又怎會如此順順當當娶了少優為妃。一石數鳥,本王滿意的緊。”

君少優眼眸一轉,總覺得莊麟此言還有未盡之處。遂挑眉問道:“那趙翦密奏陛下的事情也是王爺指使的?”

見君少優對自己一番表白無動於衷,莊麟有些無趣的扯了扯嘴角,不甚在意的說道:“算不上指使。只不過各有所需,交換一場罷了。”

趙翦此人,才思卓絕,滿腹經綸,乃是三朝帝師,且出身自博陵趙氏,向以世家清貴自居。最主要的是,這個人將來還會是二皇子莊周的岳丈,他能有什麼動機與莊麟合作?又或者說,莊麟究竟抓到了趙翦什麼把柄,才讓趙翦不得不跟他合作?

君少優暗自沉吟。莊麟見狀,擺了擺手,開門見山的說道:“博陵趙氏向來子嗣單薄,綿延幾代大都為一脈單傳。到了趙翦這一代更是膝下荒涼,唯有正妻生了一個女兒,權作男兒教養,聊以慰藉盼子之心。”

君少優靜靜聽了半晌。他突然想起來上輩子聽過的一件趣聞。說是年近花甲的帝師趙翦陪著丞相蕭清絕一起上平康坊招妓,結果春風一度後那名妓子竟然一槍命中。十月懷胎後成功誕下一名男嬰,趙翦欣喜若狂,不顧世家族規個人臉面毅然為那名妓子贖身。並將那個嬰兒過繼到正妻名下,區區一個賤籍小兒,竟然在一夕間成為博陵趙氏嫡系的唯一傳人,彼時京中豪門市井紛紛議論,只說趙翦一世清貴之名,盡喪於此。

君少優想到這裡,開口試探道:“你找到了那名妓子?”

雖然君少優說的不清不楚,莊麟還是立刻聽明白了。當即展顏笑道:“少優果然心思縝密,一點即透。”

君少優眨了眨眼睛,立刻八卦的問道:“那個妓子所懷的孩子當真是帝師趙翦的?”

“應該沒問題。因為在趙翦去了平康坊之後,我便直接為那妓子贖身了。”

“那也不一定。”君少優不以為然的介面道:“興許這孩子是在那之前懷的也未可知。”

莊麟:“……”

明了莊麟與趙翦之間的貓膩,君少優繼續搓著下巴沉吟不語。

趙翦奉莊麟之命密諫永乾帝,此舉無疑是釜底抽薪,用最根本的最不可調和的矛盾直刺皇帝內心。固然是兵行險著,成功激起了永乾帝對莊麟的猜忌,但也在永乾帝心中留下了一個“二皇子暗進讒言,陷害手足,不可多信”的印象。如此以退為進,雖然目前看來,莊麟的損失很大,但從長遠計,卻也慢慢抹掉了莊周親近陛下的機會。

而這一招最為成功也最為陰險的地方就在於,莊麟在永乾帝跟前自導自演的來了一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看戲的人未必清楚,演戲的也未必就全都明白。

他首先讓看似是二皇子莊周一脈的鐵桿兒支持者趙翦來了一出密諫,又在密諫之後攛掇趙翦立刻弄出“京中說書”一事側面證實了密諫可能成真的機率。並且在永乾帝懷疑他的第一時間便請旨求娶男妃,表現的光明正大,天真無辜。讓永乾帝在一瞬間的懷疑過後,更為相信大兒子的心懷坦蕩,小兒性情。雖戰功赫赫,有驕縱之嫌,但卻沒有把自己的戰功化為更多的政治資本為自己謀奪利益,反而想要憑藉這些戰功做一些荒唐的事情。雖然展現了他的情真意切,卻也側面表現出莊麟並不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讓永乾帝更為放心。

當然,也成功替那個目下真正還什麼都不知道,也著實無辜的莊周上了眼藥。

畢竟沒有哪個人喜歡城府太深,為了利益連身邊至親都要陷害的人。莊麟的威脅雖然大,但所有的不確定因素都是擺在明面上的。不過一員猛將芡嫻米吵∥幢嗇芡嫻米硤謾s狼鄣弁跣幕糧《嗄輳窕崛險婧e亂桓魴宰勇持輩還屑阜止p哪暱崛恕s繞湔飧瞿暱崛嘶故親約旱畝櫻

他頂多對莊麟多出兩分忌憚,提醒自己要注意歷練莊麟的尺度。既要放任沒長成的小虎獨自拼殺,又不可養虎為患。至少,在他這條猛虎還沒老掉牙的時候,切不可讓小虎成長到威脅他地位的境地。

縱使最後陰謀敗露,莊麟只要推脫是為了求娶男妃才行的下下之策。永乾帝就算心中氣憤,估計莞爾更甚。想必會對莊麟這個為了美人連江山都不在乎的兒子更為放心。

可對於莊周便不同了。

首先,莊周本就是永乾帝與世家妥協後的成果,代表了世家對於皇權的影響和威脅。其次,莊周既然能在此時就陰謀陷害莊麟,難保他日不會為了帝位行更多危險之舉。就算他日陰謀敗露,只要莊周不與帝師趙翦一刀兩斷,就難以擺脫心知肚明順水推舟之嫌疑。

任何隱忍籌謀聰明算計在沒有付出水面之前都是最好的,可過於陰暗的心機一旦顯露於人前,便是最叫人忌憚的存在。

想必這會兒永乾帝對於莊周的不滿可要比莊麟大的多。所以永乾帝才會在莊麟自請男妃後一如既往的信任放縱,卻對目下有幕後黑手之嫌的莊周更加不動聲色。

君少優若沉吟之際,修長的手指下意識敲彈著放在木桶邊緣,發出輕微的響動。半日,君少優突然開口問道:“我記得二皇子今年也十八歲了。陛下有意將二皇子放到戶部歷練罷?”

莊麟莞爾笑道:“是這樣嘛,我倒是從未聽聞。”

君少優印證了心中想法,不覺輕笑出聲。

縱使功高蓋世,可若私德有虧,子嗣不振,依舊為禮法群臣所詬病。莊麟倘或覬覦帝位,必定要先解決了無嗣之難方可圖謀下一步。可現如今莊麟已經斬斷後路娶了男妃,並且一意孤行拒絕納妾,那麼立場就堅定鮮明了。而莊周卻不同,除非他這會兒能當機立斷解除與帝師長女趙明璇的婚事,也許能叫陛下心中猜忌減少兩分。可別說莊周這會兒什麼都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他能捨得放棄博陵趙家這份助力?

君少優只覺恍然,怪不得從之前莊麟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一生一世一雙人”,原來果真是出於真心,也果真是一石數鳥之計策。至少在短暫幾年內,莊麟倒是並未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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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少優自以為想的通透,遂展顏笑道:“原來是拿我做幌子,扯虎皮唱大戲。”

莊麟莞爾一笑,向君少優說道:“我知你不信我,所以必定得找出一個理由來自欺欺人。只是我莊麟何許人也,倘或對你無意,也犯不著兵行險招行此計策。你若不信,繼續看著便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君少優跟著輕笑,轉口說道:“自明日起,我也要勤練武藝。”

他始終對莊麟那一副完美身材耿耿於懷。

莊麟一怔,定定看了君少優一眼,輕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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